正文

张军:一个人一生只能走一条路

问道:十二种追逐梦想的人生 作者:贾樟柯,赵静 编


张军:一个人一生只能走一条路

我是昆曲演员张军,我是唱小生的,干昆曲演员二十五年了。

导演手记/宋方

我见到张军的第一面,是在一个古典园林的小院子里,那是他实景《牡丹亭》演出的办公室。见到我的一瞬间,因为陌生,他有些审慎。知道我的身份后,他给我有力的握手。他的目光坦率,没有障碍。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的眼睛给我的印象。当时我心里感叹,戏曲演员的眼睛果然有神。之后我在那个院子里喝茶,听他们放的古琴,听他们谈工作。

拍摄的最后一天晚上,正好也是他演了半年的实景《牡丹亭》最后一场演出。演出结束后他们所有的工作人员和朋友举行了聚会。他很高兴,喝了酒。我约他做第二次采访,他同意了。在聚会接近尾声时他抽空接受我们采访,进行了一小时的坦诚对话。采访结束,对他的拍摄也结束了。他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其实在拍摄的两天半里,我们安排得比较满,他的工作量很大。

我担心我可能没有拍到他的眼神和他的拥抱。

在与他接触的过程中,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两个方面。一个是他身上戏曲人的特性,一个是他对艺术的追求。现在的成片突出了他的一个特点─主动。正是他积极的态度,才有他今日的样貌。我觉得这个主动是建立在他对自己所从事的艺术的感情和坚持上的。

他对自己的师长、老一辈的艺术家非常尊敬。我很欣赏这一点。也许是戏曲这个行业保留了一些中国传统的精神,包括他对自己的朋友同事晚辈,我感觉到一种义气。这也是传统的,而且可能是这个行业所特有的。

拍摄前我考虑过人物的问题。我觉得张军所做的,从某种意义上和植树造林的人一样。他是在播种昆曲的种子。

坐科八年

△你今年才三十六岁?

▲对。

△但是你做昆曲已经二十五年了。

▲是的。

△你考昆曲演员的时候,知道昆曲是一个什么状况吗?

▲不知道。我考进昆曲班、上海戏校,或者说上海昆曲第三代传人这个班级,是因为一块钱和一句话。我是去考昆曲乐队的,因为我十多岁开始学乐器,二胡、手风琴之类的。我爸妈希望农村的孩子可以多一点能力、多一点本事,就让我去学。他们也以为我会喜爱音乐,其实我很憎恨,因为我根本学不会。我去考的时候,我爸妈就让我去考音乐班,结果五分钟就被人家赶出来。我的一个班主任老师就跟我说,楼上是演员班,只有一块钱的报名费,你可以去考。我想我来也来了,就去考吧。我到了楼上演员班的招考房间。我敲门进去,我说老师我来考演员,我的恩师张洵澎老师,当时我不认识她,她就说,哎,小伙子还不错嘛。她就让我唱唱歌、踢踢腿呀,然后做两个舞蹈动作。她就说,嗯,孩子不错,准备一下复试。这一句话就让我踏上了漫漫征途。我一共考了五次,终于考进去了。所以我不知道昆曲是什么,不知道艺术是什么,不知道将来的这条路是什么。对我当时来讲,我只是去参加一个考试,我只是想证明给所有的人看,证明给我爸妈看,一个农村的孩子也可以在两万人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考试成功的人。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一行叫昆曲,然后这条不归路就开始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怎么开始知道昆曲的魅力的?

▲说实话,我知道昆曲的魅力是从1998年12月19日开始。可能你会很惊讶,为什么我会记住这样的日子,1998年我演了全本的《牡丹亭》,我刚刚开始觉得,噢,我演一个角色,观众也可能会喜欢我。我觉得那个角色我演得很糟糕,我不知道该怎么演戏,二十岁出头,我搞不清楚。反正老师让我唱念做打,我就去做,该化什么妆、该穿什么衣服我就照做。演完了以后有一个艺术总监非常喜欢我,我到现在都很讶异他为什么喜欢我。我觉得我上台一点自信都没有,嗓子也不好,扮相也不好。只是说可能因为青涩,因为一种年少的激情挺适合柳梦梅的,所以那时候就觉得演得挺好的。但是我们这个戏在预演以后没多久,就被别人告知,这个戏不能再演了。

我对成功的界定是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我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是不让你演了,还是不让这个戏演了?

▲不让这个戏演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痛苦是在于你得给我个说法,你得让我知道为什么不。也许是我演得很差,也许是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然到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当时你还很年轻,这件事情对你有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这个戏当时整整排了一年。我歌也不唱了,断绝了我所有的退路,朋友也没了。我就去买了一本六毛一分钱的很旧的《牡丹亭》剧本,从第一句话开始背到最后一句,把一本书背出来了,全本五十五折的《牡丹亭》。然后一年以后演出了,也开始有人喜欢我了,我刚刚开始觉得有点价值,突然跟我说这个戏不能演了。我觉得一个人在大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才会长大,这对我来讲是件大事情。当这个戏被取消不能再演以后,我发觉我之前的十二年,不知道是谁给我机会做了这些事情。学昆曲,唱昆曲,你吃饭的手艺,你在台上咿咿呀呀唱念做打翻,你的生活,你被别人评价,然后你演一个角色,或者说你被人剥夺一个演角色的机会和权利,这些所有的东西全在别人手里,跟我无关。我是一个完全被动的接受者。我觉得那样不行,我白活了。我突然就觉得我以后的岁月都有可能像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白白地过去了。

所以1998年开始,我就突然想我得做一个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昆曲演员。那年开始,我们到大学里去演出、宣传。一开始没人愿意看,我跟着我们演出科的老师跑了很多次,都被人家拒绝。然后我就跟我老师讲,我们为什么不动动脑筋为这些学生、为这些观众去设想一些看昆曲的方式呢?我就在1998年的12月19日带着我所有的同学冲到同济大学,在一个四千人的礼堂里面做了第一次叫“昆剧走近青年互动演讲式”这样一个晚会。演出开始之前半个小时,整个剧场几乎没有人。然后到演出开始之前十五分钟,只来了三四排的观众。当我看到只有这些观众的时候,我觉得没有用,你得面对昆曲的现实。我想,哎,演员嘛,台下人再少我也得演,所以七点钟准时开始演出。

我用我所有的激情、技艺,把这些我准备好的讲出来。我当时还带了一个讲义夹,我去讲昆曲是什么。然后那一场有两千五百个观众看了我们的表演,没有一个人中途退场。我们通常出去演出,回去的那个巴士很热闹,像春游一样,可能很多人在里面聊天、打牌啊。但是那天回去的巴士上鸦雀无声。因为干了昆曲十几年以后,我们发现原来用自己的方式去付出,是会得到别人响应的。那天演出结束以后,很多人拿着我们的海报冲到后台去请我们签名。我曾经在郭富城、张学友的演唱会上充当过这些角色,我拿着海报,郭富城给我签个名。没想到今天也会有人冲到后台来请一个昆剧演员给他签名,那时候我们都傻了。原来我们可以成为一个别人喜欢的演员,虽然我们是昆剧演员。所以那天以后,我坚持了十二年,我去了上海所有的学校,差不多三百多场。有时候两千个人,有的时候五千个人,有的时候只有五个人。但是我一场一场去讲,因为我珍惜这样的机会。我知道我的努力对第一次接触、也许是最后一次接触昆曲的人来讲,是他一辈子唯一的一次。但是可能这唯一的一次对他会有改变,我深信这一点。

△十二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

▲是。这么多年跟青年观众或者说跟从来没有接触过昆曲的观众的沟通、交流、接触当中,老是听到一句话,听到一种感想。这个对我刺激非常大,也是我选择继续走下去的一个最基本的价值判断。当我做完一场演出以后,总是有很多年轻人跟我说,噢,原来昆曲就在我们身边,原来昆曲的演员跟我们一样活在当下,跟我们一样这么的年轻,这么的有激情。为什么我们从来都没有机会看到他、认识到他呢?我想我在刚毕业的时候,90年代初期,我们无从广而告知,当时是一种悲哀。到现在,我发现又是一种悲哀,因为现在你打开互联网,在这个海量的信息当中,昆曲又被淹没了。所以我想我们每一次跟观众的交流,就变成我唯一一个,但是非常值得我珍惜的一个渠道。

△这么多年你觉得最黑暗、最难撑的时光是哪个阶段,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最难撑的是坐科八年,就是天天没命地练。我以前翻跟头、走旋子、走小翻,我能在台上走四十个旋子。当时老师说,你想在台上走四十个旋子,然后被观众鼓掌吗?我说想啊。老师说,每天五百个。然后这每天五百个旋子就可以把你旋到天昏地暗为止,旋到你根本不想吃任何东西。翻小翻也是,这叫后手翻,我在台上大概能翻十个。老师说,你想在台上一口气翻十个吗?我说想啊。来,每天一千个。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面长大的,那个阶段非常非常难熬。我们每天下午4点钟有一堂叫腿功课,在一个狭长的练功房里面大家被老师扳腿。我记得六十个学生大家一起哭,挺壮观的。因为你要韧带好,你要踢腿踢得好,没有办法,没有什么科学可言,你就一天踢一千腿,老师就给你压。然后它不会让你皮开肉绽,它会让你产生很多内伤,像内出血的样子。这个伤痛是非常难忍的。我回家的时候为了不让爸妈看出来,我就强忍着下了公共汽车以后,慢慢地走向他们。当我2008年自己写书的时候,我问我爸妈这个问题,他们才告诉我说,你这个傻孩子,爸妈怎么会看不出来。

△在戏校吃了那么多苦,你刚毕业的时候,落差大吗?

▲毕业以后其实落差并不是太大,因为读戏校的时候就没好到哪去。1986年到1994年毕业,我觉得是昆曲最没落的阶段。到90年代也是很糟糕。我是唱小生的,但我什么角色都演过:妖怪、天兵天将、太监。我是在舞台上跑龙套长大的,我还参加过闹天宫的演出,我演一个小猴子,我们台上三十多个人。然后那天幕一拉开,台下坐了五个观众。大概这是最谷底的时候,因为真的没人看昆曲。好在我们还每个礼拜坚持演出,这一点我很感恩我的老师。他知道演员离开舞台什么都不是,哪怕没有观众,也要有舞台,哪怕是一个没有观众的舞台。所以每个星期六让我们坚持在一个一百多人的兰馨小舞台演戏。为了吸引观众,门口搁一个红颜色的箱子,就是募捐用的箱子,就往那儿一搁,上面有条缝的。进来的时候随便进,门开着,哪怕路过的人都可以进来。然后你看完戏以后,你觉得还不错,五块、十块随便给点。我觉得大概作为一个演员,作为一个表演工作者没有比这个更惨的了。

△即便惨淡,但你当时学了。后来你一度尝试过演出流行音乐,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其实不管昆曲演员也好,流行歌手也好,还是一个电视明星也好,我觉得有一点本质上是相同的:我们需要掌声和鲜花,我们需要自己的付出在人前是可以得到褒奖的。我觉得作为昆曲演员我最辛苦的是演《游园惊梦》,我到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得到老师的表扬,他老觉得你这儿不对那儿不对,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大概在两年前,我在台湾演出,我演了一段《游园惊梦》。我老师那天很兴奋地跑到后台去,说我今天唱得不错。哎呀,我觉得值了。因为老师手把手教你,就像父亲一样,他永远都会看到你不好的地方。我现在带学生也是这样,我觉得我不能表扬他,我得让他知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我自己是学生的时候,我觉得我特别需要老师的表扬,然后昆曲的确又是需要很多年磨炼的艺术。当两年前老师表扬我的时候,我觉得我等这句话很久了,一部《游园惊梦》四百年多少代艺人,然后老师教我二十几年才得到他一个表扬,我觉得特别不容易。我相信有价值的时刻总会到来的,所以我坚持着。

尊重内心原始的冲动

△你的前半生基本上是和昆曲在一起。

▲我从我懂事开始到现在什么都在变,就是昆曲没变,应该说天天和昆曲为伴吧。

△这种不变化,是昆曲的魅力,还是你自己就是爱它的?

▲我觉得这是我的命吧,两者兼而有之。谁知道在十多岁的时候就选择了昆曲,我觉得那是个偶然。但是很多人等我长大后告诉我,所谓的偶然都是必然,也许是昆曲选择了我,也许是我选择的昆曲。

△这么多年来每次演出之前的几分钟,你还紧张吗?你都想什么?

▲我尽量不想,我已经不大会紧张了。一年上台一百次,二十五年大概也有几千次了吧。所以到后来上台就变成一种习惯,我倒情愿我什么都不要想。因为昆曲这个艺术该想的细枝末节,该想的这个人物的表演,在台下想了太多遍了。一部《牡丹亭》四百年,几代人想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它已经通过磨炼不需要我想太多了。反而我希望我上台之前什么都不要想,做一个清空吧,让自己什么都没有。我觉得入戏是一个演员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一件事情,入戏的一个开端是让自己什么都别想。

△你要付出什么,你要在背后做什么,才可能在演出的时候是清空的?

▲有很多年,我一直要忙到上台前的最后一刻。有的时候台词没背熟,有的时候也在团里做一些管理工作,我觉得这样挺充实。后来我看了很多我自己的表演,看了很多别人的评价,我就觉得那样不好。所以我花很多年的时间,让自己少想一点,让自己尽量地单纯一点。这个过程其实挺难的,一方面我想让自己更加的丰富,但是一方面又要变得简单一点。这是一个非常两难的选择,是一个痛苦的蜕变过程。

△你说到选择,你这二十五年的选择多吗?就是你经常要面对选择吗?

▲我有很多选择,但是我一直深信一句话:其实人生的痛苦是因为选择,但是有的时候痛苦是在于你根本没有选择。就像我在舞台上演的很多戏一样。我有一次演一部戏,演到最后我在台上潸然泪下,是因为我真的在那个角色的那一刻体会到,其实苦的是没有可选择的路,就是所有身边的一切事和物注定了你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没有选择而造成的。我最大的一个选择是在1997年的时候,因为年轻的我还喜欢唱唱跳跳,我有些别的机会去做歌舞类型的,我也获得很多掌声。我那个时候做昆曲没有任何成就感,没有任何价值感可言。那年就获得一个唱片公司的合约。对二十岁左右的男生来讲,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放在谁那都会马上把它接下来。但那个时候我犹豫了,是因为我同时又获得了一个全版《牡丹亭》,要花二十多个小时把汤显祖四百多年前笔下的五十五折柳梦梅全部演一遍的机会。后来很多人问我说,你为什么选择留下来做昆曲?我说我曾经埋怨过昆曲,我曾经觉得昆曲什么都没给我,没有给我最基本的生存标准、最基本的成就感。但是当真的去选择放弃它的时候,我发觉这么多年来昆曲变成了我生命当中最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可以埋怨它,我可以怨恨它,我可以憎恨它,但是我无法离开它。这就是很奇妙的一点。我们当年有八个小生,那年只剩下两个了,很多人都走了。我看到很多人都去唱歌、跳舞了。我觉得也许唱歌跳舞的多我一个不多,但是昆曲小生少我一个也许就少了。所以我想还是唱戏吧,那样会让我觉得有价值。

△但换句话说,我们现在认为张军是成功了,如果付出所有的努力还没成功,你会后悔当时那份流行唱片的合约吗?

▲我其实没有后悔过我的任何一个选择。我也没觉得我现在成功了,我只是觉得我现在很自由地、很随性地做一件我自己很乐意做的事情。从这点上来讲,我觉得我已经在迈向成功了。

△刚才说到你自己也要带学生,我想知道你教学生,除了戏你说的最多的是什么?

▲我带学生,我希望成为他们的朋友,我第一堂课就是了解他们在看什么书,喜欢什么音乐,为什么干这一行。我觉得教他们唱念做打翻是后一步的事情,教是很重要的,但是很多东西是教不出来的,很多东西是影响出来的。我自己坐科八年,在剧团工作十几年,在我最彷徨的时候,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没有人来跟我交朋友,没有人来告诉我你应该看本什么书,你应该怎么样去排遣自己。所以我在某个阶段非常自闭、非常自卑。我觉得朋友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本书的力量是无穷的。有时候,在一本书当中片言只语会给你带来很多的启发跟激励。我还记得我老师在我毕业以后有一年丢给我一本《傅雷家书》,我弄掉了。等我懂事之后我又买了一本,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希望我有可能告诉我的学生,你为什么要做一个昆曲演员,会很痛苦,会很艰难,而且我希望我走过的弯路我的学生就不要再走了。

△你刚才说到,有一段时间你的内心很彷徨,没有人告诉你该怎么样做。那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毕业以后一直到2000年,差不多有六七年的时间。因为觉得没目标嘛,不知道昆曲再走下去会是什么样子。其实2000年以后就好很多,就是我们坚持了十二年在大学里面去普及,大概到六七年以后开始有一些新的状态出来了。昆曲的剧场里年轻观众越来越多。现在至少在上海的剧场里昆曲的年轻观众已经占到百分之六七十了,我做过调查。我觉得这给了我很多鼓舞。

△现在,比如说看《牡丹亭》也觉得好看。但是以前为什么人们不知道它好看呢?

▲我觉得昆曲挺像一个奢侈品的。昆曲作为一个曲牌体,我觉得它跟板腔体之间最大的不同是,那些板腔体比如京剧、越剧,很像传统戏曲音乐里的流行音乐,你听一遍之后你就能唱。我觉得昆曲就是音乐里的古典音乐。你喜欢贝多芬交响曲,也许你听很多年你都不一定能哼,但是你会被它的艺术魅力所深深地感染。我觉得很重要是在于我们整个社会需要这种基础。其实其他一些发达国家也有这些状况,就是在社会基础慢慢地越来越好以后,大家开始在传统文化里找让自己产生共鸣的一些精神。再加上我们十几年去普及传播,很多年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很多大学生在毕业以后就成为了非常铁杆的昆曲观众。在做问卷调查的时候,很多人就说,我们对昆曲认识的改变是在学校里,在学校的礼堂里看你们演出,我们吃完饭后,莫名其妙来看了一场昆曲演出,就是打那次以后我们就爱上昆曲了。所以后来昆曲的观众越来越多了。

△在彷徨的六七年里,你都做了什么?

▲其实最多的时间还是在练功房里面。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干,转行也不是那么容易吧。我记得有很多时间在没命地去练功、没命地去做一些训练,每天晚上拼命地去吊嗓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觉得那样会让自己更加充实一些。但是很有用,非常有用,因为一段曲子你唱了成千上万遍以后,突然有一天你觉得,噢,原来唱曲子是这样子的。所以虽然那时候比较黑暗,但是自己还是挺安稳地练功吧。

△可是没观众、没掌声、没钱,还练?

▲除了练功之外,没什么让自己觉得有价值。但是在练功房里面觉得,哎,我会的这些,好像只有我会,在练功房里还是挺得意的。在流下很多汗水以后,我觉得也许想得少一点痛苦就少一点。

△那会儿心里有希望吗?

▲说不上,练功的时候不会有特别大的向往,练功的时候其实挺单纯的,就是想把那几句唱好,把那些表演弄得更加好一点。但是我想我心里是有希望的。就像1998年我自己觉得还不是一个像样的演员的时候,我得到大学生的鼓励,我知道我的坚持跟努力,总有一天可以成为一个让自己满意、让老师满意、让观众满意的演员。应该说我心里一定是有希望的。

△离开上昆,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非常重大的选择吗?

▲离开上昆意味着没有工钱了,没有工龄了,无处安身了,没有工作了。很多人跟我说,离开上昆,你之前所有的建设,所有为你地位的打造等一切,你都要失去了。你要想好啊,就是说你将失去你的一切。其实对我来讲不是,对我来讲是一个新开始。我觉得一个人只有慢慢长大了才知道重要的是不要什么东西。三十六岁的时候,当别人觉得我拥有越来越多的时候,我恰恰觉得它不是我想要的,我想擦掉这些重新来过。我希望能够真正地为自己而活着,能够找到自己的一个新开端。

△一个人到三十几岁他要什么?要安稳。你离开上昆,意味着不要安稳。

▲对。我不要安稳,我不要平衡,我不要在一种评价体系之下把所有的演员全部塑造成一样的。我觉得艺术最美丽的状况是百花齐放,百花齐放就是每一个有梦想的不安分的艺术家把自己的一些很疯狂的想法、一些很原始的冲动,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无限地展现在舞台上。最重要的是要尊重你心里那种原始的冲动,你愿意把这些东西呈现出来。所以我就是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一个我认为有意思的昆曲演员。

△全国有那么多剧团、有那么多演员,想离开的很少。

▲对,好像目前昆曲界只有我一个人离开了吧。

△为什么又是你呢?你觉得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是不怕死的人。我觉得我死过很多次了,我完全不怕。

△什么时候的事?

▲我之前演了一部很热爱的戏,然后不让我演了,我就觉得我死过一次了。然后生活上碰到过很大很大挫折,谈恋爱不顺利呀,然后你放弃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离开一个你不要的人和不要的生活。我觉得我死过一次,我活过来了,而且证明我当时的选择是对的。我现在看到我的小师妹,她只有十八岁,她跟我一起演《牡丹亭》,我的年龄比她大一倍。然后我每次化妆都要很认真,因为她随便怎么扮都很青春靓丽,都很漂亮。我觉得我是个风华正茂的昆曲小生演员,但是比起她们来我已经老了。我在舞台上的岁月不会太长,我不希望我在五十几岁扮相很糟糕的时候,我还在台上蹦。珍惜自己的青春年华,让自己最美好、最有梦想的时候能够在舞台上全部绽放出来。或者说我发觉我想走这样一条路,我想成为这样的昆曲演员,这条路是死路一条,我就是想往前走走试试看。即使这件事情没做通、没做顺,最后没有成功,但对我来讲也是值得的。

△性格上,你说你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但是比如说做一件事情,我们不说昆曲,就是任何一件事情,你觉得你得拿出什么样的劲头才是你想要的?

▲我觉得我有过很多次重新的开始,其中一个很大的基础就是在我毕业后的这些年里面,我已经掉到过最最谷底了。还有什么时候比那时再差呢?我已经最惨过了,还有什么会比当时更惨呢?我觉得随着自己的成长,我的力量总会越来越大的,我总是会有越来越坚强的信心的。

△我们说回刚才的话题,你离开上昆是为了自由,任何人想要自由都得付出一点代价的。

▲其实离开以后对未来的路,我还是有所打算的。在三年多前,我就想走自己的路。但是那时候条件不成熟,没有跟我合作的演员,没有资源,没有舞台。体制改革给我提供了一个空间,付出的代价当然很大,我觉得我既预料到很多事情,我也没有预料到很多事情,因为梦想跟现实真的有很大很大的差别。你要为所有一切去打算,没有钱、没有人、没有演出、没有项目,几乎一无所有,要从头开始。那种窘困,我觉得是心理上的一种焦灼。我老觉得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所有的东西都不行。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作品会走向何方,或者说这样的一个孩子能生出来吗?也许就夭折了。怎么办?在我的园林版《牡丹亭》正式开演之前,那半年的焦虑是我非常非常大的一个代价。后来这部戏开始演了,真的面对观众了,我觉得就会好很多。批评也好、表扬也好,都是一种出口,都是一种宣泄的出口。我至少找到出口了,我觉得就好很多。

△刚才我们说,以前是别人让你唱你才能唱,后来是你想唱什么就可以唱什么。这跟你的性格有关系吗?就是所有这一切的变化,其实是你本人性格造成的?

▲对,我觉得性格决定命运。这一辈子活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跟我的性格有非常强大的关系。我是农村的孩子,我真的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的,一直到我考进戏校。当人家穿耐克的时候,我穿着一双很破的鞋,我印象很深。我就在想,为什么大城市的孩子可以穿一双很好的鞋子,我为什么穿这么破的鞋子?因为小时候非常困难,所以可能也会给性格造成一种非常强大的支撑力。我们这一班的同学差不多分成三种类型,一种是家学有渊源的,本来家族就是干艺术这一行的,一种是特别有天赋的,我属于这种白纸一张。我想别人能,为什么我就不行呢?我一定要往前走,我一定要比别人强,我一定是可以做得到的。我的性格里面,有些成分就像现在年轻人追女孩子一样,有的女孩子特别出色,哇,很多同学都去追她,我就不去了,我觉得大家都追,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肯定因为我也挺自卑的,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胜的条件。到我毕业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人唱小生,都走光了。待不下去了,不愿意干了,也前途渺茫。我就想,哎,这个事没人干,也许我干会挺有意义的。我干吧,我想我能坚持下去。所以我这性格里面有一些矛盾的地方,也有一些执拗的地方,它支撑着我一直往前走。

我对成功的界定是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今天这一切对你来说够了吗?

▲我觉得有一个舞台可以让我去表演,我有我热爱的对我很好的老师,七十多岁了,还在教我演戏;我有志同道合的兄弟们,包容我、宽容我,跟我一起做梦,一起在舞台上拼命;我有小师妹、小师弟愿意跟着我一起往前走;我有很多的观众,就像在实景《牡丹亭》演出的时候,下着大雨都愿意穿着雨披冒雨跟我一起共度,不离不弃。有这些,我就很知足、很满足。我跟小师妹一起演戏的时候,我发觉人在历史的长河当中绝对是沧海一粟,就是一滴水而已。就是放在整个昆曲历史里面看,我们一个人算什么?昆曲六百年的历史,《惊梦》四百年了,有的时候让我觉得腰杆很直,因为我看到我这样一个年轻人,我背后有六百年的历史文化,那么多前辈、祖先给我支撑。这个对我来讲很重要。

△我们能把现在的这一阶段叫成功吗?

▲我觉得我挺成功的。但是我对成功的界定是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我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我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往前走,我觉得我在接近成功。

△你觉得你该吃的苦,在那十几年都吃了。因为你以前是演员,是单一的演员身份。但是你现在除了演戏,你还自己创业,什么都要你自己来负责。接下来还有漫长的舞台生涯和创业生涯,你对未来有什么设想、打算?或者你觉得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和困难?

一个人不像画画时的草稿,不能涂掉重来,一个人一生只能走一条路。

▲我刚开始是一个演员,我从一张白纸开始,被老师一描一画慢慢成为一个演员,从一个模糊的演员形象到慢慢清晰的一个演员形象。后来做了昆剧团的副团长这个领导岗位,我也开始越来越丰富、开始多元。我变成一个管理者,然后我自己做了这个昆曲中心,虽然我是艺术总监,但是我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不过未来对我来讲,只有一个身份会让我觉得满足,让我觉得有意义,就是演员。在舞台上,在表演的那一刻也许我不成熟,但是当我扮上古人的妆扮以后,当我演绎那些情感、那些悸动、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的时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才是我真正有价值,让我自己感动,也可能感动观众的时刻。我觉得那个对我来讲是唯一的,也是最有意义的时刻。所以我做那么多,我觉得蹉跎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从一个演员开始,会走很多弯路,会让自己不断地丰富壮大。对我来讲,最后我觉得回归的也只有演员这个身份,这个价值才是最大化的。我对未来的设想其实是有的,我希望我只做一个单纯的演员,做一个不断训练,不断跟老师学习,不断在舞台上简简单单也非常丰富的一个演员。所以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积累和铺垫。

△做了这么多年,你也说身边有很多老师和朋友,有没有谁在很重要的时刻跟你说过非常重要的话一直影响你?

▲其实对我影响非常大的就是我的老师蔡正仁先生,因为他是从头开始教我,教了我二十四五年的戏了。老师没有什么特别的话、特别的告诫,或者特别的某一次对我来讲刻骨铭心的教诲,没有。老师教我吃饭的手艺,教我一点一划、手眼身法步,我就凭借这些演绎人物的本事,才有一口饭吃。那在这个过程当中的二十几年,老师也是我的精神导师,他给了我精神家园。他在非常简单纯朴的过程当中教我应该怎么样做一个踏踏实实的、为昆曲而活着的演员,这样的做人方式应该是什么。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倒是在我特别彷徨的时候我去唱歌跳舞,我每天上班都会迟到,老师是团长,日子也很难过,因为这个学生老是唱反调。在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会告诫我,甚至批评我,你不应该干这个事情。我老师反倒没有。我记得他那个时候跟我讲,他说干这一行,其实是要你自己心里明白的。你明白这一行对你来讲意味着什么,等你明白了,赶也赶不走你的。你不明白,我们再怎么教训你、教诲你,你都会走的。他依然每天早晨带着我吊嗓子,他依然一点一划地教我演戏,他依然在我演戏完了以后给我批评。我有一天长大了,我突然才明白,这样的一种潜移默化,真正意义上对我的影响,是让我知道演戏是很光彩、很灿烂的一件事情,生活是很平凡的。

△现在好多年轻人都追求梦想,也想有自由。就是你想要的其实年轻人也都想要。

▲说明我还年轻,还好。

△你作为过来人,对这样的年轻人想说什么?

▲珍惜自己的冲动,珍惜自己的梦想,沿着你想要走的路走下去,别想后果,别想太多。你爱一样东西就应该走下去,钻下去,未来会给你回报的。你千万别想太多,千万别把自己归类成一种或者说习惯的评价,或者说人家认为怎么样的。想太多,会影响你的做法。就像我1998年冲到同济大学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样做未来是为了什么。真的,十二年后总结时,我发觉,哇,原来十几年走下来的路,让我们的昆曲跟教育有关了,让我们的艺术教育能够扎根下去。这些过程最重要的收获在将来它会凸显出来的。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你想做这件事的冲动。如果你没有梦想,你没有冲动,你也就没有未来了。

△热爱一项事业和从事一项事业,其实是两件事。好多人做的事也不是说我自己多热爱,但是你做昆曲你必须得热爱,你要不热爱怎么吃这个苦呀!

▲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吃苦,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不爱这件事,你不爱到疯魔的话,你做不成,就像电影里说的,不疯魔不成活。我越来越有这个感觉,就是说你不为这件事情发疯发魔的话,在这件事情上你做不到最好。也许我觉得疯狂是很重要的一种状态,到后来我非但不拒绝这种状态,反而我会让自己更多地投入进去。我听到一些批评,就是你老被采访,老在电视上看到你。我说,对不起,我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在练功房里面,你们看不见。其实我们更多的时候是非常孤独的,就是你要想一部戏怎么演的时候。我在做实景《牡丹亭》时,剧本改了十九稿,改到后来崩溃为止。我所有的精力全部在想我怎么把这部戏拉扯起来。这部戏是6月5日开始演的,之前半年我觉得那是我最黑暗的日子。一堆人围着我,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办。但是好像大家都很有能力,每个人都会出主意,到我这里就是一堆一堆烂泥在我头上。我们制作人就换了三个,最后是我自己做制作人,只能这样子。

△你现在是戏曲界的明星,但是如果做流行界的明星那是另外一回事,比如平时我们想象一个明星的生活是怎样怎样的,那是通常人的想象。你刚才也说,其实大部分时间练功、排练都是特别孤独的。

▲我不去设想那些东西,而且我觉得娱乐也很喧哗。你很难想象,我拍过两年情景喜剧,我主持过日本流行音乐排行榜的节目,我有时候去超市也会被很多人追,但我觉得它不让我快乐,那些人都不会成为昆曲的观众。我觉得这就是命。就是说我自己的价值感,我自己觉得最让我有成就的是我在昆曲舞台上演一部戏,演一个角色,做一件事情。这就是每个人价值认同的不同。所以大概最近的五年我拒绝了所有的娱乐节目,我都没有去。因为我觉得那种东西是徒有虚名,对我来讲没有意义。因为它触不到我内心的快乐。我情愿埋在练功房里去练功,我情愿跟老师学习,我情愿做这样一个开头觉得特别特别难的事情,但是是昆曲的。这就是命吧,所以我不去设想。一个人不像画画时的草稿,不能涂掉重来,一个人一生只能走一条路。我十二岁就干了昆曲这一行,没办法了,扔也扔不掉,就干吧。

△所有的人都有命。就是现在来看你的样子、你的长相、你的手段什么的,都觉得这个人可能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他是干什么的。

▲从演员角度来讲,我觉得我真不是一个干演员的料。我要是搁在戏校,后来没有成才的话,我就是一个自闭症患者。因为你老是没有快乐,没有人给你承认,所以我自己觉得我毕业的时候是一个很自闭、很自卑,缩在角落里的人,我觉得我根本不是干演员这一行的。我们有很多同学在练功房里面,哎,进来一个人,他就在你前面比划,他希望你看到他在比划。我是属于偷偷地练,我拼命地偷偷地练,练到我自己觉得能够拿出来了,哎,我演给你看看吧。我不希望我排练的时候有人看,我只希望我在舞台那一刻有人会看。我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有一天,演一部戏观众开始喜欢你,这就莫名其妙开始转化,噢,觉得做演员还是蛮好的。我在十五年的工作经历当中,大概有十年都找不到这种感觉,所以我觉得挺矛盾的。大概是生命它必须要你迈过这个坎。我有很多同学是属于一学就成才的,我就不是那样的人。对我来讲获得一个褒奖,获得一个承认,获得一种释放特别不容易。我觉得这样的性格也蛮好,我特别珍惜那种苦难的岁月。

△你一点不怀念以前唱流行音乐的岁月吗?

▲我不怀念以前,如果我在1997年签约艾回(AVEX),现在我已经没了。而现在,我觉得至少未来十二年我还可以因为艺术而站在舞台上。我觉得我每一步走得还是挺稳、挺扎实的,就是这种扎实让我觉得活起来还挺实在。我特别怕那种看似光鲜,但是活得很飘渺的状态,突然之间别人不给你做节目了,你就完了。也许我心里一直有这样的创伤。1998年的时候别人给了我一个多么好的演《牡丹亭》的机会,是别人给我的,他可以拿走。我希望我为自己活着,别人拿不走我的一切。哪怕这件事情活得很辛苦,但我会觉得很心安理得。

△演员的舞台寿命都是有限的,你说你唱柳梦梅、唱小生还能唱多少年?

▲大概到下一个本命年,我觉得扮相还是可以的。舞台上有很多寄托,但是殊途同归,我觉得每一个角色上台的时候,忘我跟入戏是很重要的。实景《牡丹亭》六十场里面,说实话我觉得大概只有二十场是很入戏的。我希望我每上一次台就很入戏,所以我也给自己一个动力,就是说我上台,我必须要进到这个角色里面去。

△我自己想象戏曲演员在细节上是很执著的人,就是对自己要求也高,对所有的细节要求都很高。我的意思是说,有一天你会不会也觉得太老了?

▲其实我现在就怕老。

△青春伊始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对。我小师妹十八岁,我一直骂她。我说,不会演戏,跟你说了一百遍了都没记住,今天又演差了。骂完了之后,我会告诉她一句话,你比师哥十八岁的时候强太多了。她到十八岁已经能够这样了,我十八岁的时候没人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十八岁时不知道在干什么。

△就像你唱小生,曾经是美少年,现在也是美少年,再过几年还能扮美少年。但是真的往回看,其实人会挺彷徨的。

▲我有一个感觉,也许我可以活一百岁,但是对我来讲真正在舞台上,青春很容易过去的。所以我自己到这个时间,就像我自己出来做昆曲中心一样,肯定很多人认为我有企图。很多人说张老板,你要赚钱呢。很多人认为,你要革命啊。很多人说,你背信弃义,你背叛你老师。什么话都有,哎,这对我都不重要。我自己心里一个最大的感受是我三十六岁到四十八岁,这十二年是我精力最旺盛的青春年华,最风华正茂的日子,稍纵即逝。什么东西比岁月不再能回来更可惜呢?所以我也不在乎人家会说什么,我就觉得我这些年能真正把自己最大的激情用在我热爱的事情上,这个让我觉得我赚了好多了。当然里面也有一些隐忧,是因为我不再年轻了,所以抓紧干活嘛,就是这样子。

△所以那本书也有意义,《我是小生》,就是永远的小生嘛。

▲对,所以我还想写第二本书,名字还是叫《我是小生》,然后打个问号。写第三本书还是叫《我是小生》,打个感叹号,一生就结束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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