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尔德:“不能说出名字的爱”

我爱故我在:西方文学大师的爱情与爱情心理学 作者:熊哲宏 主编


王尔德:“不能说出名字的爱”

不,没有人伤害我,那是爱的印记。

——王尔德

爱情是什么?文学家用尽华丽的辞藻来描述她,音乐家用绝美的音符来修饰她,画家用绚烂的色彩来铺陈她,可是,那最终不过是爱情最浅显的表达。我们高喝着“爱情价更高”,同时又低吟着“原来爱情这么伤”,这也不过是个人的一场沉醉,智者狂,痴者悲,愚者酒一壶,早就入睡。

王尔德,一个为爱痴狂的人,在他心里,人性之美的极端是爱情;王尔德,一个为爱所伤的人,他认为,“恋爱总是以自欺开始,以欺人结束”;王尔德,又是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人,千帆过尽,伤痛过后,他仍然虔诚地说,“不,没有人伤害我,那是爱的印记”。“自深深处”的深深的爱,抑或是深深的恨。要知爱恨这种强烈欲望下的强烈情感,本不可能有清晰可见的界限。就让我们浑浑噩噩地不分彼此,总好过言辞犀利地相互叫劲。然一切,都必须假借一场名义。在爱的名义下。

生为烟火,何畏绽放

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1854—1900)于1854年10月16日出生在爱尔兰首府都柏林的一个富有家庭,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家庭。他的父亲威廉·王尔德是一位十分高明的眼科和耳科专家,他对文学和考古学也很有研究。童年时,王尔德就跟随父亲到法、德两国旅行,这些旅行激发了他对神话和轶闻传说的爱好。王尔德的母亲简·埃尔吉则是一名颇有才华和名气的诗人、政论家,在她家中经常是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在家中定期举办的沙龙上,他常常听到母亲在客人面前高谈阔论,无形中也练就了他的智慧和辩才。王尔德的母亲一直想养一个女孩子,于是,她总是把王尔德打扮得非常漂亮,小时候,王尔德的才思与美丽就是沙龙中众人赞美的对象。王尔德从小就深受父母的影响和熏陶,可以说,他一生中最好的教育,是在他父亲的早餐桌上和母亲的会客厅中得来的。

王尔德在学校里绝对是个风云人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才情,事实上,他在学校里的表现平平,并不如他在家里的沙龙中表现出色,但他的特立独行绝对地成为了校园里的一道风景线。在波尔托拉皇家学校时,他就一反教会学校中腐朽、刻板、传统的气息,每天打扮得像个摩登公子,招摇过市,毫不在意别人另类的眼光。他的衣着、言行、甚至房间装饰,永远能够称为大家的话题,不论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这倒与他后来的表现一致。这时的王尔德就已充分展现了他对于艺术和美的独到见解,以及他对于感官享受的推崇,但这不过是小试牛刀。进入牛津大学后,他受到了沃尔特•佩特关于“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及约翰•拉斯金关于“缺乏活动的生活是犯罪,缺乏艺术的活动是丧失人性”的审美观念的影响,并接触了新黑格尔派哲学、达尔文进化论和前拉斐尔派的作品,这使他才真正地被领入了唯美主义的殿堂。

王尔德通过文学作品而不是个人特色崭露头角是在1881年,他的第一部诗集——《王尔德诗集》在伦敦出版,至此,他的才华得以被更多的人认识到。后来,他又前往美国讲学并在浪漫之都巴黎逗留了一段时间,这使他接触到了更多的名流学士,同时也获得了宝贵的经验。他时常穿着华贵的礼服游走在更重奢华的宴会中,与名流贵族们嬉笑而谈,用自己机智的言语打动着那些浮夸的上层人士;有时他又会拄着他那价值不菲的拐杖立于塞纳河畔,思索着唯美主义的真谛。在巴黎的生活就如穿梭于天堂,让王尔德流连忘返。但很快地,因为物质的奢侈、生活的享受他陷入了经济上的困难,最后不得不回到故乡。

王尔德与家人

1884年初,年届而立的王尔德在都柏林结识了一位富有律师的女儿康斯坦斯•劳埃德,立刻为她迷人的风姿和坦率的为人所倾倒,康斯坦斯也折服于王尔德睿智的言语以及深邃的思想,两人可谓一见钟情,并迅速陷入热恋中,在相识不到5个月时,两人举行了隆重的婚礼。王尔德不仅娶到了一位好的妻子,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同时,依靠着妻子家的经济实力,他也暂时过上了富裕的生活。王尔德对妻子十分恩爱。有一次,他在去拜访友人的途中看到一家花店,就停下脚步买了一大束康乃馨,并提笔写了一纸情意绵绵的短柬,叫花店伙计送回住处,献给他那位刚刚分别片刻的爱妻。就在这一年,他写成了童话《快乐王子集》。

如果说早期的王尔德还只是小试牛刀,那么婚后的王尔德就可谓是锋芒毕露了。他先后推出了一系列轰动一时的戏剧作品,如《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三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理想的丈夫》和《名叫欧纳斯特的重要性》,并在1891年发表了自己唯一的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他的作品以其词藻华美、立意新颖和观点鲜明闻名,受到了大多数英国人,特别是贵族的热烈追捧。虽然不时有评论家站出来批评他的作品华而不实,思想堕落,但是,这也掩盖不了他作为英国最成功的剧作家之一的光芒。

万般只因,为爱而生

王尔德与波西

爱神之箭永远降临在不知名的时刻,射进某个不知名的人心中。有时候,这一箭正中红心,从此,箭端的两颗心,有了相同的频率,再不分离。有时候,箭穿一刻,两颗心获得的不是相同的频率,而是巨大的伤口和浓烈的鲜血!伤口不会愈合,只会慢慢溃烂,连带着乌黑的脓血。可即便如此,这两颗心也再不能摆脱箭的控制,只能爱下去,只能伤下去。王尔德正是用他的生命见证了这一场心碎血尽的爱情。

爱情就如清晨第一缕阳光,总是不期而至,带来慢慢的激情与温暖。1891年,正当王尔德的事业处于巅峰之际,他偶然结识了一位名叫做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的青年,这位当时仍就读于王尔德母校——牛津大学的21岁青年,其出众的外表、自信和桀骜不驯的性格,以及对于他的崇拜深深地吸引了年届36的王尔德,两人之间立刻迸发出了超越常理的情感。在王尔德看来,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男孩美丽、聪颖,对于艺术更有独到的见解。每当波西(Bosie)(王尔德对于阿尔弗雷德的爱称)侃侃而谈对于文学和美的领悟时,那种飞扬的神采总是让王尔德沉醉不已。

爱情来时总让人如扑火的飞蛾般,情难自已。王尔德当时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不过对于波西狂热的爱已燃尽了他的理智,使他抛去了所有的责任。他沉浸于与波西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在文学与艺术方面,王尔德对波西悉心指导,倾囊相授,甚至同意让波西来完成《莎乐美》的翻译工作;在生活上,王尔德更是竭尽所能地满足波西的一切要求:华贵的服饰、奢侈的宴会以及一切昂贵的物品,为此,王尔德几乎倾其所有;在情感上,王尔德从不吝惜对波西的赞美之词,在给波西的每封信中都洋溢着强烈的赞美以及无限的情愫。对王尔德而言,艺术就是一切,只有艺术,才是美的。而那时的波西,显然是王尔德艺术中的全部。王尔德是一个疯狂的青春崇拜者,他曾表示,只有青年才是最美的,只有青年才适合创造艺术,才能够对艺术评头论足。那时的波西是年轻的,是美的,是王尔德艺术的源泉。

王尔德是一个爱情里的疯子,爱情作为人性之美的极端,更使王尔德穷尽一切。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要找的那种极致之美是不存在的。波西并不完美,他任性、自私,甚至粗暴的向他要钱大肆挥霍以满足他奢华的物质生活。此时的爱情就如一朵原本美艳的蔷薇,初开时是那么光彩夺目,让人欲罢不能,但是走近了,才发现那美丽的背后竟是满身毒刺。再后来,逝者如斯,花开花败,但美不复存在,留下的是一地腐败的残身以及四散的恶臭。王尔德的财政陷入危机,情感遭到破坏,灵感荡然无存。纠纠缠缠,欲断难断,最终贪恋到底的是那个人,还是只是那种卑微的爱与被爱的感觉,可能王尔德自己都不甚明了。不过,再痛苦,他终究还是选择继续与那人纠缠下去,因为他仍然相信,不管那人何去何从,至少,他还是爱着自己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坚持,换来的却是毁灭。

爱情早已岌岌可危,只是还有不死心的人在做困兽之斗,也许,他们等待的,不过是这决定性的一笔。波西的父亲昆斯贝理侯爵作为一个极其传统与古板的贵族,难以接受自己的儿子与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风评很差的浪荡子厮混在一起。于是,1895年,他在一个宴会上给所有的宾客一张普通的小卡片,上面写的却是对王尔德的挑衅之语。不同于王尔德的淡定,波西对于这件事表现得极其愤慨,并不断怂恿王尔德起诉自己的父亲。那时的王尔德,被爱情迷惑,被仇恨包围,早已失去理智,他看不到大环境的不利,也看不到波西的算计。他以败坏他的名誉为由起诉侯爵。飞蛾扑火,终是毁灭,王尔德上诉失败,更被反告 “与其他男性发生有伤风化的行为”。根据当时英国法律,他被判有罪,在瑞丁和本顿维尔监狱服了两年苦役。两年,对于一个庸庸碌碌的人而言,或者眨眼一瞬,但对于那个曾经心高气傲、傲视文坛的才子,那个引领流行、风流不羁的文士而言,那是毁灭的倒计时。两年里,他失去了妻子、孩子、名声、荣誉、地位、财富……所有的一切,这还不够,他最终还是失去了那个为之付出一切的人——两年间,他给波西写的信统统石沉大海,波西也从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不用奢望来看他。阴暗潮湿的房间中,穿着破败的囚服,自由从此只是铁窗中透过的那一丝光线,王尔德绝望了,他对美的理解、对艺术的感悟轰然崩塌;他的爱转化成了无尽的抱怨、无穷的悔恨,怨那人为了报复父亲而把自己推入无底深渊,恨那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仇恨,虚荣和贪婪,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把自己完完全全给毁了。可是,也许在痛斥波西的劣迹时,王尔德并没有体会到,只有深入骨髓的爱才会异变出这样刻骨铭心的恨。

经历了这场剧变,王尔德变得成熟了,他深刻地思考了他与波西之间的种种,他不再将美看作是单纯的感官享受,一种纯粹的享乐,他对悲怆的意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似乎明了世事,他抛弃过往,他远走巴黎,他想重新开始。但是,理智啊,就像一件奢侈品,悠闲的时候,可以慢慢品评,可到了关键时刻,它总是毫无作用,力不从心。波西再一次出现了,带着他一贯的“道歉”与绵绵情话,王尔德再一次沦陷了,带有一种悲剧和毁灭的感觉。他说的没错:“在没有爱的氛围里我无法生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必须爱和被爱。”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渴望爱与被爱的孩子。注定毁灭,不过是时间问题。故事的最后,1900年11月30日,王尔德因病于巴黎的阿尔萨斯旅馆去世,终年46岁,死时只有罗比和另一朋友陪伴。华丽开场,惨淡落幕,这也许就是“离经叛道”者的命吧。

字里行间,以爱之名

王尔德的爱情,注定是个悲剧。百年之后,回想过往,知道了故事的结局,那当初,他们还会相爱吗?我们的快乐王子啊,汝心深处,还相信爱情吗?如今,王子尊贵的身躯早已腐朽,破碎的铅心已随风而逝,但他仍旧执著,执迷不悔的是那存在于字里行间的理想爱情。

王尔德的世界是理想的,他的艺术是脱离生活的,他的爱情是倾尽天下的。《快乐王子》中的燕子为了善良美丽的王子抛弃了生命,王子为了燕子碎裂了最珍贵的铅心,这不正是王尔德对于爱情的疯狂与执著吗?如果说名利不过是过眼云烟,那么生命与灵魂呢?在珍贵的爱情面前,一切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自尊可以被践踏,自由可以被剥夺,生命可以全然不顾,灵魂亦可归于撒旦,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挽留住那稍纵即逝的美好时光,哪怕只是静静的守候,哪怕永远只能如空气一般包围对方却不被察觉,只要爱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什么都可以放弃。可怜的王尔德,你的一生不就是被这样惊天动地的爱束缚着而不自知吗?

在王尔德看来,爱情就该如此,毫无保留地付出,不求回报地给予,燃尽生命不过是希望在他身边多停留一刻。当初停留在雕像下沐浴的那滴泪,就如人海中的暮然回首,只是惊鸿一瞥,就注定在他眼里沉沦。王尔德的不少作品中都描写了一见钟情,我相信,这是他对爱情的定义,就如当初在牛津第一眼看到波西时,说不清楚被什么打动,但就是再也抽不开眼了。在这场爱与灭亡的故事中,燕子倾其所有,而王子似乎只是不断地所求,但是,不知不觉间,王子早已交出了心。他们互相给与对方的,是全部。这也就是王尔德所认为的爱情,也是他日后所实践的爱情——不顾一切,不计后果,不求回报。正如他自己所说:“爱不是市场上的交易,也不能用小贩的秤来称量。爱的欢乐,一如心智的欢乐,在于感受其存活,爱的目的便是去爱,不多,也不少。”

爱情让人前仆后继,因为我们总是贪恋那一晌的欢娱,却不计较过后一生的悲伤。如果知道结局人们还敢相爱吗?命运是那样的不可捉摸,它曾经以那么轻浮的姿态给王尔德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可却颠覆了他的一生。这个残酷的玩笑,就藏在王尔德唯一的小说——《道连•葛雷的画像》之中,可惜,只是当时已惘然。王尔德曾说:“巴兹尔是我心目中自己的形象,道连•葛雷是我期望中的形象,亨利勋爵是世人眼中我的形象。” 王尔德就像小说中的巴兹尔一样是一个完全沉浸在艺术中的理想主义者,他对艺术与美有着最执著的追求,他把艺术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穷尽一生,不过只为了最美的艺术。而亨利勋爵则是一个纯粹的享乐主义者,他风度翩翩、巧舌如簧,确实忘了引导别人走向堕落。这就是世人眼中的王尔德,那个轻浮的纨绔子弟,用奇装异服来哗众取宠,用花言巧语为他的堕落辩护,迷惑众生。这似乎正好印证了一句话: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道连•葛雷,一个美丽、年轻、充满活力、聪明、桀骜不驯的尤物,这个让王尔德无论在戏里戏外都疯狂迷恋的人,不正是初识惊艳的波西吗?道连就像一张白纸,纯洁、不谙世事,而巴兹尔和亨利勋爵就是画师,用自己的人生观在这张白纸上挥毫泼墨:巴兹尔欣赏道连纯真的美,并希望永远保留下这种美;亨利勋爵喜欢道连感官的美,并试图让其沾染上自己的气息。最后,亨利勋爵赢了,道连真的成了一个自私的享乐主义者并最终走向自我毁灭。小说是残酷的,丑陋的现实总能战胜艺术的追求。但王尔德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这篇小说,竟无意间成为他爱情的写照。初识的波西确实如道连一样完美,王尔德也在用自己无尽的智慧指引着他。可惜,波西的注意力并没有太多留在王尔德绝世的才华和深邃的思想中,而是任自己沉浸在王尔德编制的灯红酒绿中,最后,他毁了王尔德,也毁了他自己。灵魂是不可以出卖的,爱情也同样不可出卖!

深重的苦难足以使人面目全非。如果说年少轻狂的王尔德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那么两年的牢狱生活,足以让他认清现实了,这现实包括艺术,也包括爱情,《自深深处》就是他在地狱将自己破开,是那样的真实,那样血淋淋。初看时可能会忍不住偷笑:这人怎么这样,一一回忆自己的百般迁就,数落对方的任性顽劣,貌似明察秋毫地细算一笔笔旧账。却忘了感情本来就不是用来计算的。于是越算越乱,终由冷静的指责、严厉的批评化作甜蜜的伤,可清醒片刻又立即横加指责。但哪怕如此,一旦对方微笑,便又会毫不犹豫,心甘情愿地等待沦陷。分明是比谁都更在意,比谁都感激这份“不能说出的爱”,可话一出口,便是无尽的指责。

叔本华说过:人与人的距离太远会寂寞到寒冷,太过于近,彼此身上隐性的刺又会深深地伤害对方。每一根刺我们都理智地取上名字:自负,脆弱的自尊心,可笑的顾忌,自己也不相信的安全感。这些刺是与生俱来的,它是上帝的恩赐,也是我们抵抗现实的利器,没有人有办法把自己抑或他人的刺拔掉。那刺一碰便痛,还深深埋在心底,要除去,怕是不能活命。所以我们礼貌地保持距离,不至于太冷,不至于太痛。

可就依旧有人不计后果地彼此拥抱,紧握那份痴恋。于是夜莺会在黎明到来之前勇敢的将胸膛顶住蔷薇的刺,还要高声歌唱。那歌声,一定是响遏流云的,爱人,却不一定能够听懂。他们听见的,多是抱怨不休,心烦意乱。只有对爱的人,我们才会斤斤计较,锱铢必较。这便是选择,要温暖还是怕麻烦。初试着拥抱的人,一派新鲜幸福都来不及沉浸,哪里会顾得上麻烦。等到时间将矛盾一层层降解,再回头,便生出无限羁绊。于是他们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又比任何人都看得不确切。他们比任何人都分毫较量,又比任何人都口是心非。他们比任何人都依赖彼此,却还是,会愚蠢地选择相互敌视的方式。

信读至此,早已不能自拔。照片里的波西也有着上扬的眉,眉梢带风,风流成性里隐没着温柔。只是王尔德愈发的自负让问题无法收拾。从来都知道他有够自负,不愿承认自己的爱,又不愿相信对方的不爱。反复地表示不介意,没关系,却一再为多年前的琐碎往事耿耿于怀,毫不给机会让自己平复。倘若果真不介意,又何须一再申明每封读过的信都会被自己撕掉,又何须用地理位置上的逃离作心理上的拒绝。每一次,都愿意承认自己会轻易地被对方的到来扰乱心神,却每每拒绝相信这是因为自己那不能控制的巨大的情感。若非是爱入骨髓,又怎会轻易原谅。时间愈合不了伤口,也同样无法抹杀爱恋。

看到“但你回来我就不害怕了”,便让人彻底沉沦,接下来无论多冷淡鄙薄的言语,都让人无法相信。假装孩子气的扭过头,事无巨细地盘点利害得失,也只是为了,回忆往昔在一起的那些小甜蜜。莫大的依赖感已盖过了一切,唯一剩下的自负却还不忘理直气壮:“我知道,只有一种答案能解释我对你说的这一切,那就是你爱我。”

所以,不要再计较信里的诸多挑剔指责了,不管你如何对待他,你一直能感觉到你内心确实是爱着他的。那是两年的监狱生活也不可能浇灭的热情。所以,请享受一切。所以,请承受一切。

这就是王尔德的爱情,始于一见钟情,行于疯狂激情,止于无限伤情。他已倾尽天下,却还是不能与子偕老。

情之真谛,贵于同性

王尔德总在说艺术与生活是矛盾的,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矛盾的存在呢?他的爱情就在这种矛盾中渐渐扭曲。王尔德于理智而言信奉“理性主义爱情心理学”,正如那些他所推崇的古希腊先哲一般。理性主义爱情心理学崇尚人的理性对爱情(或情欲)的引导、节制和平衡的作用,其爱情观闪耀着理性的智慧之光。像苏格拉底对于爱情的定义就是,“当追求美的享受的欲望控制了推动正确行为的判断力之后,当这种欲望从其它相关的欲望中获得竭力追求肉体之美的新力量时,这种力量就给这种欲望提供了一个名称——这是最强烈的欲望,叫做爱情。”爱情有可能暂时控制或压倒理智,但最终,理智会告诉我们,“我们爱的对象是善,我们只爱善的,不爱其他;爱的行为就是孕育美,既在身体中,又在灵魂中”。王尔德因为波西的年轻和美好而充满激情,因为这段爱情而灵感喷涌。爱情为他带来的是无尽的智慧与精神财富。同时,王尔德也如希腊先哲一般悉心地引导波西的智慧。两人的爱情闪烁着无尽的艺术与智慧之光。但是,王尔德却始终摆脱不了世俗的束缚。他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更是一个享乐主义者,就如亨利勋爵。他不甘冥思苦想,他相信最纯真的爱情源于对快乐本身的不懈追求。于是,每当和波西在一起时,他们总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这似乎又成了“经验主义爱情心理学”的表现:强调本能欲望、感官刺激、自我经验与学习在爱情中的作用。他用心去崇拜爱情,用身体去触摸爱情,两者之间巨大的差异让他迷惑,更让那初入俗世的波西堕落,曲终人散时,是谁耗尽了一切,又是谁悔恨终生?

王尔德的生活是理想的,他的艺术是理想的,他的爱情同样也是理想的。王尔德是一个同性恋者,不过,与其说他是一个同性恋者,不如说他是一个柏拉图式爱情的推崇者。这里所谓“柏拉图式的爱情”,其最初表现在成年男子与少男之爱中。福柯在《性经验史》中指出“(柏拉图式的)爱情发展过程成为真理引导者向少男传授智慧的意义过程”。也就是说,在古希腊的成年男子与少男中,存在着一种师生关系与榜样关系、引导与被引导的关系。古希腊人崇拜少男之美,“他们为人欣赏,他们身上的力量、耐性、气魄也构成这种美的一部分”。而王尔德称这种爱情为“不能说出名字的爱”。他曾经在一次辩护中这样解释这种爱情:“不能说出名字的爱在这个世纪是这样一种如同存在于成年者与年少者之间,存在于大卫与约拿单的友谊之间的感情,就是柏拉图作为他哲学基础的那样一种感情,你可以在米开朗基罗与莎士比亚之间的十四行诗中发现它。它是一种深刻的、灵魂相交的情感,就如它的纯洁那样完美”。事实上,在整个欧洲的发展史中,这种“不能说出名字的爱”其实并不罕见,而且在这个阵营中,往往是群星璀璨:纪德、拜伦、波德莱尔、普鲁斯特……每一个都是留名青史的艺术大家,他们也都是柏拉图式爱情的坚决拥护者,这并非是一个偶然。柏拉图式的爱情推崇的是一种“精神恋爱”,这并不是指没有性的爱情,而是包括了肉体之爱和灵魂之爱两种成分。无论在希腊还是中世纪的欧洲,男子一般都受到良好的教育,具有良好的学识与修养,而女子则鲜少受到教育。因此,正如柏拉图对“爱神”(Eros)的划分一样,爱情就有了两种分类:肉体之爱和灵魂之爱:男子与女子之间的爱情不过是为了满足欲望同时传宗接代,是爱情的低级形式;男子与少男之间的爱情却是出于共同的爱好和目标,对于知识、艺术的共同追求以及自我升华的目的。所以,只有男子与少男之间的爱情才能碰撞出智慧的火花,激发艺术家的灵感。而且这种爱情的形式是一个智慧的成年者引导一个少男,因此知识得以传递,少男的智慧也能够得到最大的开发。同时,男子与少男之间所信仰的勇敢与责任使他们能不惧艰险,为爱付出一切。因此,柏拉图式的爱情强调的就是一种智慧、勇敢、真诚的灵魂之爱,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艺术大家对其趋之若鹜的原因——他们的创作灵感通过这种爱情能够得到最大的激发,他们也能够找到艺术之路上真正的志同道合者(所以中国人称同性恋者为“同志”是很有道理的)。在《自深深处》中,王尔德虽然一再强调波西毁了他的艺术,毁了他的人生,只要波西在场的时候,他就无法创作,但不可否认,与波西交往的三年正是王尔德创作的巅峰时期,他的成名戏剧几乎都完成于这段时间。而波西在他的指导下,在文学与翻译上也有所进步。爱情是王尔德艺术的源泉,而波西则是他创作的灵感。

拄着杖思索着唯美主义的真谛

纵观人类历史,同性恋除了在各种文明的早期受到推崇外,在之后人类漫长的历史中,它始终是处于边缘地位,甚至在中世纪受到了残酷的镇压。无疑,王尔德就是牺牲品。直到今天,他仍然被奉为同性恋者的卫道士,他的很多作品也被认为是同性恋文学的先锋制作。虽然在维多利亚时代,同性恋是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写进作品里的,但王尔德的作品显然透露着这方面的信息。可以不夸张地说,正是同性恋成就了他的成功。在他的大多数作品中,男性美是主要的描写对象,他着力表现的是男性的魅力。在他笔下的那些男性,总是风度翩翩,引人注目,在社交场合他们总能获得少女的青睐,少妇的垂爱,他们被众多女性追捧,那些女性为了得到他们的爱甚至会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如《莎乐美》中的公主莎乐美)。但是,王尔德笔下的男性往往是有貌无能,他们的魅力皆源于堂堂相貌,翩翩风度,但都是徒有其表,王尔德几乎并不花费笔墨去描绘他们的才能,或者把他们都描绘成玩世不恭、一事无成的花花公子,这些男子给人的感觉是缺少阳刚之气。这可能与王尔德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因为他的母亲希望养一个女孩子,因此从小就把他打扮得像一个女孩子,而且王尔德小时候又长得非常漂亮,因此很多情况下大家都把他当作女孩子。这也许就使他对男性形象产生了一种“歪解”,同时也潜移默化的让他形成了同性恋倾向。这些作品都是王尔德的真情流露,他在隐晦地表达自己对于男性美的倾心,使自己获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

尾声

王尔德,多年的炼狱是否让你看清了什么是爱情?是否改变了你对爱情的虔诚?你还是那个用生命捍卫爱情的勇者吗?你的生命之火已经燃烧殆尽,但绚烂的烟火却永远定格在绽放的一刹那。

在向着太阳的狱窗边总有一个高大、佝偻的身影,窗外没有夜莺更没有玫瑰,只有无边的高墙、无情的背叛和世人的攻击。窗内没有快乐的王子也没有美丽的小公主,只有冰冷的牢笼、可怕的孤独和漫长的等待。

他们说你是个沉迷在童话世界里的呆子,追求“畸恋”的疯子,为爱情燃烧自己的傻子。但你不是傻子,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为爱情而生为爱情而亡;你不是疯子,你温吞、优雅的表面下跳动着一颗不羁的心;你不是呆子,在你的童话世界里连石头都有一颗破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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