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历史的深醇与诗意——先秦文学

文与字的神韵:文学美 作者:杨桂青,赖配根 著 方珊 编


二、中国文学

(一)历史的深醇与诗意——先秦文学

先秦是指秦以前的历史时期,它虽然离我们很久远,却诞生了仍然影响着我们精神世界的思想与文化。儒家、道家思想在这个时期已基本发展起来,并渐趋成熟,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的文化。而在文学方面,诗歌、散文“出生”了,并取得了辉煌的艺术成就。

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是从甲骨文开始的,据史书记载,殷人尚鬼、好卜,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大多是一些卜辞,也有一部分记载了统治者的其他重大活动。到了周朝,钟鼎文字成为当时历史文献的主要载体,当时,和甲骨文一样,钟鼎文多为零星片段,还没有成段的优美文字。能够供后人欣赏的文字,最早要到《尚书》里去找。

《尚书》相传为孔子编订而成,相传《尚书》共有100多篇,仅有58篇流传于世,但一般认为其中可信为原作的只有28篇。就这28篇而言,《尚书》的内容可划分为三类:第一类,誓辞。包括从《甘誓》直至《汤誓》《牧誓》《费誓》的文章,它们主要是用兵时鼓励士气的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初民时代的天命崇拜和信仰。比如夏启征伐有扈时的借口是,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商汤伐夏桀时说:“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武王伐纣时说:“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那时候,部落之间,朝代之间的战争都是以对方有辱于天命而发起的。第二类,文诰书札。包括从《盘庚》《大诰》至《梓材》《秦誓》的内容,它既有对民众的公告,如《盘庚》,又有个人书札来往、劝告,如《大诰》《康诰》《洪范》。古代的文书是很实用的应用文体,并有许多箴言训语,文句优美,取意深刻,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第三类,记事的断片。如《尧典》《禹贡》等。

《山海经》是中国古代神话的总集,相传为夏禹时代伯益所作,分山经和海经两部分,它和战国时楚国诗人屈原的《天问》同是古代文学中的瑰宝。民间喜闻乐见的神话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夸父逐日等,都出自《山海经》。

堪称中国古代诗歌典范的是《诗经》。后代不少文论家以《诗经》为标准,总结出中国古代的诗歌的本质、诗歌的创作和欣赏标准,如《诗大序》中说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楚辞》是战国时期楚国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代表作,在《楚辞》中,屈原创造了一种新的诗体——楚辞。

先秦散文的辉煌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新现象,以前的作品有的是诗歌总集、文章总集,有的只是某个人的作品,而先秦的散文,不仅篇幅多、写作者也多了起来,有哲学家、政治家,也有辩士、历史学家、专门的学者,风起云涌,极一时之盛。他们没有传统的信仰和思想的约束,都有一种开创自己的学说的冲动,也都有自己的学说传世,并有自己的信徒。这个时代,即春秋战国时代(前570—前230),是中国哲学的黄金时代。

图2-1 老子骑牛图

在这些先秦哲学家中,最先出现的是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楚国人。关于老子的传说很多,有的人说他活了200余岁,有的人说他骑青牛出关仙去(如图2-1)。老子是道家思想的创始人,他的传世著作是《老子》,又名《道德经》。老子的思想是一种悲观厌世的思想,主张无为而治。

庄子(名周,蒙人,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对老子的思想进行了充分的发挥,《庄子》一书中表达了他的哲学主张和人生追求,后代的文人都很喜欢他的作品。他的文字“雄丽光洋,自恣以适己”,多用有气势的排比和瑰丽的比喻、夸张,奇幻的寓言,使文章文风华美,气势磅礴(如图2-2)。由老子开创,庄子继承并发扬的道家学派对中国后世文人的思想、作品甚至行为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后文中,我们将不断提到这个话题,并结合具体的文学现象进行讨论。

图2-2 庄生晓梦迷蝴蝶

继老子之后,另一位对中国的传统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的思想家是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鲁国人)(如图2-3)。孔子反对老子悲观厌世的思想,宣扬尧、舜、文、武之治,力图回到古代政治清明的社会。孔子的影响在当时就很大,据说他有弟子三千,有名的70多个。孔子的思想主要记录在《论语》中。孔子主张“仁政”。孔子编订了《尚书》《诗经》《周易》《春秋》,并订定了礼和乐。

孟子(前372—前289,名轲,邹国人)继承了孔子的学说。孟子所生活的时代天下竟言功利,以攻伐纵横为贤,孟子痛言功利之害,宣传仁义之德,提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努力维持儒家的道德。孟子的传世之作是《孟子》。由于受战国辩士之风的影响,孟子的文章也雄辩滔滔,辞意犀利而深刻,比喻华美而有趣。

图2-3 孔子像

荀子(约前310—约前230,名况,字卿,赵国人),《荀子》有33篇,内有赋5篇,诗2篇,汉魏六朝及隋唐最流行的文体之一——赋即是由荀子开创。荀子是儒家学派的传人,但他并不墨守儒家的思想,在批判墨、道等诸派学说的同时,也批判了孟子的思想。他反对孟子的性善说,主张性恶论;主张法后王,反对法先王;主张人治,反对天治,认为“人定胜天”。荀子的许多说法对后人都有很大启发,《劝学》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等,寓含丰富的思想,激励人们进步。

在道家和儒家之外,墨家和法家都有名作传世。墨家的创始人墨子(约前500—前416,名翟)的《墨子》53篇,主张节葬,非乐,反对美。墨家所恪守的是一种苦行的生活,墨家的思想并没有在历史上传布很久。法家的韩非子(?—前233),其著作《韩非子》,有55篇,文辞致密深切,为后世文人喜爱。韩非子的其他著作有《孤愤》《五蠹》《说难》等。

除了这些诸子散文外,先秦的历史散文也取得了极大的成就,代表作有《左传》《国语》和《战国策》,它们或以善于描写政治斗争、渲染复杂的军事交锋、点染优美典雅的言辞取胜,或以保存国别历史佚事而引人注目,或以展现雄辩的口才、再现战国时代策士张扬的个性而让人不忍释手。与《诗经》《楚辞》、诸子散文一样,它们所传达出的人生态度、价值取向,都成为后世士人取之不竭的精神源头;而它们在叙事上的原创性,也影响了后世文学的走向,直至今天的文人,都把它们当作宝贵的叙事资源。历史的烟尘挡不住它们的诗意,更抹不去它们不灭的精神火种。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灿烂无比,到了战国末期,中国的思想界渐渐沉寂下来,这时,秦相吕不韦组织他的门人编写了《吕氏春秋》,此书思想驳杂,无所不包,是中国古代的思想总集。当历史演进到秦始皇以后,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以愚天下人之耳目,各种思想暂时沉寂下去。

(二)华丽雄风——两汉文学

就像汉代的历史在中国史上灿烂夺目一样,汉赋在中国文学史上也以其体制的宏大,气势的壮观而著称于文坛。汉赋是中国文学史中最能与产生它的时代相匹配的文体。

赋是一种文体。赋作为文学体制,可追溯到楚辞。战国中期屈原的《离骚》《九歌》等篇章,当时并不曾以赋题称,直至西汉的文献学家刘向、刘歆为屈原编集,始称之为“屈原赋”。后代文体分类也就常以辞赋合称,并以屈原为辞赋之祖。

从赋的起源上我们可以看出,赋和诗、辞有很亲近的关系。赋很讲究声韵美,它把散文的章法、句式与诗歌的韵律、节奏结合在一起,借助长短错落的句子、灵活多变的韵脚以及排比、对偶的调式,形成一种自由而又严谨、流动而又凝滞的文体,既适合于散文式的铺陈事理,又能保存一定的诗意。这是赋的重要特征。

汉赋的形成和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汉初的赋家,继承楚辞的余绪,这时流行的主要是所谓“骚体赋”,其后则逐渐演变为有独立特征的所谓散体大赋,这是汉赋的主体,也是汉赋最兴盛的阶段;东汉中叶以后,散体大赋逐渐衰微,抒情、言志的小赋开始兴起。汉赋的这种发展变化过程,与汉代社会状况的变化有着密切的关系。

第一阶段,自汉高祖初年至武帝初年。当时所谓“大汉初定,日不暇给”,封建统治者在思想文化上禁锢不严,儒家思想尚未占据统治地位。当时诸王纳士,著书立说,文化思想还比较活跃。这一时期的辞赋,仍然继承《楚辞》的传统,内容多是抒发作者的政治见解和身世感慨之作。贾谊的《吊屈原赋》和《鸟赋》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作品。

标志着汉赋正式形成的是枚乘的《七发》。枚乘主要生活于汉文帝、景帝时期,死于武帝初年。他的《七发》写楚太子有病,吴客前去问候,通过主客的问答,批判了统治阶级腐化享乐生活,说明贵族子弟的这种痼疾,根源于统治阶级的腐朽思想,一切药石针灸都无能为力,唯有用“要言妙道”从思想上治疗。赋中铺陈了音乐的美妙,饮食的甘美,车马的名贵,漫游的欢乐,田猎的盛况和江涛的壮观。《七发》前承汉初的骚体赋,后启司马相如、扬雄等人的大赋,是一部重要作品。

第二阶段,西汉武帝初年至东汉中叶,共约200多年时间,从武帝至宣帝的90年间,是汉赋发展的鼎盛期。据《汉书·艺文志》著录汉赋900余篇,作者60余人,大部分是这一时期的作品。司马相如是汉代大赋的奠基者和成就最高的代表作家。《子虚》《上林》两赋是他的著名的代表作。这两篇以游猎为题材,对诸侯、天子的游猎盛况和宫苑的豪华壮丽,作了极其夸张的描写,而后归结到歌颂帝国的权势和天子的尊严(如图2-4)。在赋的末尾,作者采用了让汉天子享乐之后反躬自省的方式,委婉地表达了作者惩奢劝俭的用意。

图2-4 上林苑斗兽图(局部)

司马相如的这两篇赋在汉赋发展史上有极重要的地位,它以华丽的词藻,夸饰的手法,韵散结合的语言和设为问答的形式,大肆铺陈宫苑的壮丽和帝王生活的豪华,充分表现出汉大赋的典型特点,从而确定了一种铺张扬厉的大赋体制和所谓“劝百讽一”的传统。后来一些描写京都宫苑、田猎、巡游的大赋在规模气势上始终难以超越它。所以扬雄说:“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

汉武帝、宣帝年间著名的赋作家还有东方朔、枚皋、王褒等人。

在赋的发展史上有“扬、马”并称的说法,“马”指司马相如,而“扬”指扬雄。扬雄是西汉末年最著名的赋家,《甘泉》《河东》《羽猎》《长杨》四赋是他的代表作。这些赋在思想、题材和写法上,都与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相似,不过赋中的讽谏成分明显增加,而在艺术水平上有了进一步的提高,部分段落的描写和铺陈相当精彩,在模拟中有自己的特色。《解嘲》是一篇散体赋,写他不愿趋附权贵,自甘淡泊的生活志趣,纵横论辩,善为排比,可以看出有东方朔《答客难》的影响。但在思想和艺术上仍有自己的特点,对后世述志赋颇有影响。

班固是东汉前期的著名赋家,他的代表作《两都赋》较之司马相如、扬雄等人的赋作,有更为实在的现实内容。张衡以至左思的所谓“京都大赋”的出现,都明显地受到《两都赋》的影响。

第三阶段,东汉中叶至东汉末年,这一时期汉赋的思想内容、体制和风格都开始有所转变,反映社会黑暗现实,讥讽时事,抒情咏物的短篇小赋开始兴起。东汉中叶以后,政治日趋腐败,文人们失去了奋发扬厉的精神,失望、悲愤,乃至忧国忧民的情绪成为他们思想的基调,这就促使赋的题材有所扩大,赋的风格有所转变。这种情况的出现始于张衡。

张衡具有代表性的赋作是《二京赋》和《归田赋》。《二京赋》是他早年有感于“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而创作的,基本上是模拟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和班固的《两都赋》。但他对统治阶级荒淫享乐生活的指责比较强烈和真切,他警告统治者天险不可恃而民怨实可畏,要统治者懂得荀子所说的“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的道理。这是当时尖锐的社会矛盾对作者的启发,表现了当时文人对封建统治的危机感。《二京赋》除了像《两都赋》一样,除铺写了帝都的形势、宫室、物产以外,还写了许多当时的民情风俗,容纳了比较广阔的社会生活。而在《归田赋》中,他以清新的语言,描写了自然风光,抒发了自己的情志,表现了作者在宦官当政,朝政日非的情况下,不肯同流合污,自甘淡泊的品格。他把专门供帝王贵族阅读欣赏的“体物”大赋,转变为个人言志抒情的小赋,使作品有了作者的个性,风格也由雕琢堆砌趋于平易流畅。这在汉赋的发展史上是一个很大的转机。

赵壹的《刺世嫉邪赋》、蔡邕的《述行赋》、祢衡的《鹦鹉赋》都对社会的黑暗面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揭露,是赋中的名篇。

赋是继诗、楚辞之后,在中国文坛上兴起的一种新的文体,在丰富文学作品的词汇、锻炼语言辞句、描写技巧等方面,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当时的一些大赋在思想和艺术形式上表现了较多的局限性。西晋的挚虞在《文章流别论》中认为,它们“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词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这种批评是切中要害的。

除了赋以外,两汉静静盛开的文苑奇葩是汉乐府。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这首清新、淳朴、天真烂漫的民歌,是汉乐府中的名篇。“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是汉乐府中的名句。刘兰芝、秦罗敷是汉乐府中的美人。

乐府原是汉代的掌管音乐的官署。由于它专事搜集、整理民歌俗曲,因此后人就用“乐府”代称入乐的民歌俗曲和歌辞。在六朝,“乐府”成为一种明确的诗歌体裁,和“古诗”相对并举,以区别入乐的歌辞和讽诵吟咏的徒诗这两类诗歌体裁。宋、元以后,“乐府”又被借作词、曲的一种雅称。

乐府歌辞以民间创作为主,反映了汉代社会的现实生活,表达了当时各阶层人民的情绪和意愿,暴露了封建制度和封建统治阶级的罪恶。其中比较突出的主题有下述几个方面:

暴露、讽刺、抨击封建上层统治集团淫侈、腐败。《长安有狭斜行》是西汉娱乐豪贵的歌曲,铺叙一个贵族之家的三子三妇的富贵荣耀,在“小子无官职,衣冠仕洛阳”和“小妇无所为,挟琴上高堂”的描述中,讽刺世胄子弟倚仗权势而衣冠显赫。《卫皇后歌》则指斥“卫子夫霸天下”,间接地讽刺了武帝。

表达人民悲惨的生活遭遇和挣扎反抗的情绪。《东门行》写一个男子迫于生计,铤而走险,他的妻儿哀求他不要冒险。他断然喝道:“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妇病行》写一个男子妻死儿幼,无衣无食,只能把孤儿锁在家里,自己上街求乞。回家进门,“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孤儿行》则写出孤儿受兄嫂奴役的惨状。

表现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战城南》中写到,“为我谓乌,且为客嚎。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沉痛地要求乌鸦在啄食尸体之前,先为战士哀号;痛斥统治者的不义和罪恶。《十五从军征》写一个老兵少小入伍,老大回乡,只见家园残破,亲友凋零。他孤独地采掇杂谷野菜做饭,“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茫然地倚门东望,不禁伤心落泪。这类作品还有《东光》《小麦谣》等。

歌颂妇女对坚贞爱情和幸福婚姻的追求,对封建礼教的反抗。这类作品大多以妇女为主角。《铙歌》中的《上邪》《有所思》是文人加工较少的民间情歌,粗犷热烈,鲜明爽快。《上邪》追求爱情,矢志不渝:“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有所思》痛恨变心,把本来要送给情人的礼物,“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白头吟》表白被弃的女子“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期望,慷慨要求“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应当重情义而轻钱财。这类诗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会中妇女的地位和命运。

歌唱妇女的美丽善良和机智勇敢。《陌上桑》写美丽的罗敷用夸耀夫婿官威的方式,嘲笑斥退了太守的调戏。最杰出的是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以汉末建安年间发生的真人实事为题材,通过刘兰芝、焦仲卿这对年轻夫妇的婚姻悲剧,表达了青年男女对爱情和幸福的追求,控诉了封建礼教的罪恶。

描写下层文士奔走仕途、困顿他乡的种种苦闷。这类作品主要出自下层文人之手,有的在六朝就传为“古诗”,如《驱车上东门行》《冉冉孤生竹》《青青陵上柏》等便被《文选》收入《古诗十九首》。它们多属游子思归、思妇闺愁的抒情诗。游子诗中还有一些抒写抱负、阅历和讥时愤世的作品。如《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是一首励志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已成格言。

此外,两汉乐府中还有一些作品歌颂清官贤良,描写社会风情。前者如《雁门太守行》,后者如《江南》《城中谣》等,都是较好的作品。它们和上述各类作品一起构成了一幅两汉社会生活的历史画卷。

两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继承了先秦民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传统。两汉乐府的诗歌体裁以五言为主,兼有七言及杂言。句式比较灵活自由,语言自然流畅,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生活气息比较浓厚。从建安时代起,凡以诗歌抨击政治黑暗、反映民生疾苦而取得显著成就的诗人,大都从两汉乐府中汲取艺术养料。

在华丽的雄风(汉大赋)、清丽的乐府之外,还有历史散文在闪光,这就是分属于西汉、东汉的两部杰作——司马迁(前145—前87?)的《史记》和班固(32—92)的《汉书》。《史记》叙述的历史上自黄帝,下至汉武帝太初年间(前104—前101),跨越3000年,但其间的著名人物、事件、制度,尤其是那些富有个性的人物的精神面貌,都得到了天才般的表现,而“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写作使命,也使作品呈现出沉重有时是悲剧的历史感,无怪乎鲁迅称之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汉书》是断代史,主要是西汉历史的留痕,但班固显然是一个温柔敦厚的文人,在他的作品中我们找不到司马迁那样的锋芒和悲剧感,贯彻《汉书》始终的文风是典雅、精炼,而这一风格,是后世官修史书所追崇的叙事理想。但无论怎样,两部史书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历史遗产,而其中人物的精神风貌和叙事风格,都给我们美妙的审美愉悦和心灵的震动。

(三)林下风韵——魏晋南北朝文学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恐怕是中国文学史上留下风流最多的时代。曹植《洛神赋》把洛神写得如梦似幻,美艳绝伦,后世传为佳作。当代武侠小说大师金庸曾在他的《天龙八部》中根据《洛神赋》虚构了一套武功“凌波微步”。刘伶醉酒而裸,别人笑他,他还振振有词:他以天地为屋,房屋为裳,别人为什么到他的裤子里来?阮籍爱驾车外出,却行路不由径,而每到穷途,必大哭而返。其他如《世说新语》中所记载的一些玄谈、风流,就更是不一而足了。

这个时期的文学,风流中自有一种怪诞,深刻中别有一种洒脱。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特有的文化氛围和审美观,使这个时代的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别有一番情貌和神采。

东汉末年的黄巾大起义,严重打击了贵族大地主的力量,原来占统治地位的儒学发生了动摇。老庄、刑名等各家学说得以复兴,再加上外来佛教的影响,使许多士大夫轻视礼教,崇尚通脱,在思想上显得比较活跃,玄学兴盛起来,玄谈之风对文学的影响至为巨大。

对中国文学史影响深远的一件事发生在魏文帝曹丕登位以后。他在《典论·论文》说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把文章提到很高的地位。他还对文体进行分类,提出了“诗赋欲丽”的原则,从此,“文”的地位提高了,文人开始自觉地进行文学创作。矫枉过正,文学的绮靡、浮艳之风,也随着人们对文字、篇章结构、韵律的过分在意和雕琢而充满文坛,骈文的发展,齐梁诗风的出现,是必然的结果。不过,建安时期“三曹”:曹操、曹丕、曹植,和“建安七子”: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建安作家的创作,对文坛的绮靡之风是有力的扫荡。他们有着共同的时代特征。从创作态度上说,他们基本上都能关心现实,面向人生,从作品中反映汉末以来的社会变故和人民所遭受的苦难。从情调风格上说,大多流宕着一种悲凉慷慨的基调。建安文学的这些特征,被后人称为“建安风骨”或“汉魏风骨”,受到后代作家和文学理论家的推重,并被用来作为反对靡弱诗风的武器。下面,我们以各种文体为例,梳理三国两晋南北朝文学的发展脉络。

先看散文。这个时期的散文在内容上抒情色彩越来越浓,表达社会政治见解和抒发个人感慨往往密切结合;在形式上骈偶化倾向逐渐明显,更加讲求遣词造句的艺术技巧,体裁愈益多样化。其发展过程大致可以分为建安黄初、魏晋之际、西晋、东晋几个阶段。

建安黄初时期的散文成就主要是应用文字,多是帝王与将相文臣之间的论辩与酬答;论辩散文次之。此外,笔札之文,意真而语畅,也是这时散文有别于前代的一个方面。

曹氏父子散文上很有成就。曹操文章清峻通脱,质朴简约,如《让县自明本志令》《求贤令》等。曹丕以书札见长,如《与吴质书》《与繁钦书》《答曹洪书》等,清丽绰约,富于情韵意趣,对后来旷达一派有一定影响。曹植表章,独冠群才,《与杨德祖书》亦富于抒情意味,辞藻比其父兄华美。建安七子中,孔融、陈琳的散文也都有传世之作。诸葛亮的《出师表》,言辞诚恳,志笃文实,叮咛周详而几于涕零,感人至深,被认为是章表之英。

魏晋之际,谈玄之风盛行,这一时期最重要的是论难散文,其次是书序之属。其内容,或为玄理之辩,或多嫉世之辞,而后又转化为超然物外之音。其文体风格,或清峻通脱,或富艳宏阔,但都析理严密,浑厚典重。阮籍的名作如《大人先生传》,语重意奇,惊风骇俗,发前人所未发。嵇康散文使气骋辞,明快犀利,立论新颖,《与山巨源绝交书》,名为与友人书信,实为对统治者的抗争,公然“非汤武而薄周孔”;《声无哀乐论》《养生论》等,析理之美,对南朝论辩散文深有启迪。书序类中以李密《陈情表》最出色,剖陈衷曲,辞语恳切,笔调哀婉,通篇以情感人,连晋武帝也不能不为之动容。向秀的《思旧赋序》,即景生情,寥寥数语,却凄神寒骨。

西晋散文一个突出特点是骈偶化越来越严重,六朝的骈文多以四六句式,以四言、六言为主,但也常有杂言。到了唐代,要求越来越规整,出现了通篇四、六句式的骈文。到了宋代,骈文又叫四六文,我们在批评一些人的文章时说的“四六不通”,即由此而来。散文名家,首推陆机、潘岳。陆机被认为是骈文的奠基者,他的《豪士赋序》《叹逝赋序》《吊魏武帝文》等,说理与抒情结合,是当时骈体文的典型。潘岳尤善为哀诔之文,如《哀永逝文》等。

东晋文坛盛行骈文,不过,有少数人仍沿用散文写作,或以散驭骈,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前期如王羲之,后期是陶渊明。王羲之文风清淡,不尚辞藻而多情致。名篇如《兰亭集序》,由叙事而写景,用感物以抒怀,笔势飘逸,一如其书法。陶渊明是魏晋时期最重要的诗人,也是重要散文家之一。他的文章自然淡泊而内涵丰腴,在内容上一扫魏晋间玄学佛理的虚缈空幻,代之以山水田园、人情物态的清新淳朴,革除嵇、阮以下的压郁愤懑而归于真率超脱;在辞句上则摒弃潘陆的骈偶雕砌,返于明白省净。代表作有《桃花源记》《归去来兮辞》《五柳先生传》等。

南朝的骈文是流行文坛的主要形式,散文并不发达。北朝却出现了北魏时期郦道元(?—527)的《水经注》和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

接着看赋。三国两晋时期,诗歌的地位已经超越了辞赋,成为文学创作中最重要的体裁。然而赋在本时期仍颇兴盛,许多优秀诗人同时也是重要的赋作者,并产生了不少佳篇。与两汉比较,本时期赋经历了一个重要的发展演变,其基本表现是:两汉盛行的那种以铺写京都宫殿苑囿田猎等为主的体物大赋,逐渐为抒情小赋所取代,并在形式上出现了骈化的趋势。

今存建安赋绝大部分是篇幅较短的小赋,有150多篇,超过今存两汉辞赋总数,其中曹植一人就占了50多篇。王粲的《登楼赋》和曹植的《洛神赋》(如图2-5),前者在抒情与写景的融会上,后者在刻画人物体态及心理上,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

图2-5 洛神赋图卷(宋摹本局部)

阮籍的赋继承并发展了建安抒情小赋的传统,铺写的成分大为减少,而以表现隐逸情绪或刺时为主旨,如《猕猴赋》即为刺“俗人”而作,《鸠赋》则又以“鸠子”被“狂犬”所害,隐喻司马氏集团杀少帝、擅废立事。嵇康赋的铺写成分稍重,但也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为最终目的,他的《琴赋》抒情气氛浓厚。

西晋太康作家几乎都写辞赋,形式上也以小赋为主,篇幅短小,但在抒情性上却不及建安、正始作品。太康时期也产生了一篇著名的大赋,即令“洛阳纸贵”的左思的《三都赋》,作者倾十年精力而成,一时声价极高。不过此赋只是详尽真实地描绘了三国时期蜀都、吴都、魏都的景况,并表达了向往统一的愿望,而在艺术上较之前人无多大突破,只是更能体现“品物毕图”的原则。

东晋时期的辞赋比较明快,东晋末陶渊明的《闲情赋》《感士不遇赋》等,更显示了自然平淡的独特风貌,为历来赋作所稀见。

再看诗歌。三国两晋,是中国诗歌发展的重要时期。在它之前的两汉时期,文坛上占据重要地位的是辞赋,诗歌大多是乐府民歌,文人创作不多。进入三国以后,文人创作的重点转向了诗歌,诗歌在文坛上的地位逐渐与辞赋并重,蓬勃发展。三国两晋时期的诗歌,曾出现了几次创作高潮。依次是三国前期的建安,三国后期的正始时期,西晋的太康时期以及两晋相交时期;其中尤以建安为最盛,成就也最大。

以“三曹”“建安七子”为代表的建安诗人们,继承和发扬了汉乐府诗“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传统,他们诗的内容,对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作了深入广泛的反映,产生了一些“诗史”式的作品。曹操、王粲、曹植、蔡琰等都有一些描写汉末战乱造成的社会大破坏、同情人民所受深重灾难的优秀诗篇,如《薤露行》《蒿里行》《七哀诗》《送应氏》《悲愤诗》等。这些诗作,感伤乱离,追怀悲愤,写得很有深度。建安诗歌还形成了慷慨悲壮的时代风格,程度不等地贯穿于建安诗人的创作中。究其成因,同汉末以来的社会动乱有着直接关联。建安诗歌体裁多样化。曹操的四言诗如《步出夏门行》《短歌行》等,是《诗经》以来少见的佳作。五言诗在建安年间进入了全盛时期,技巧上比东汉有了长足的进步,是当时诗人们采用得最多的体裁,其中尤以曹植作品最为纯熟。他的五言诗“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或叙事状物,或抒情述志,极为得心应手。其代表作有《赠白马王彪》《杂诗6首》《送应氏》等。文人七言诗也兴起于建安时期。曹丕的《燕歌行》,通体七言,是诗歌史上较早的比较完整而成熟的七言作品。

图2-6 山涛

正始诗歌的主要作者是阮籍、嵇康。两人都名列“竹林七贤”中,“竹林七贤”包括嵇康、阮籍、山涛(如图2-6)、向秀、刘伶、阮咸、王戎。由于他们互有交往,而且曾集于山阳(今河南修武)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称竹林七贤。他们对文艺都有所贡献。

当时正是司马氏父子擅权的年代,政治情势十分险恶。阮、嵇对司马氏持批评态度,他们在诗歌创作中对黑暗现实都有所揭露,他们继承了建安诗歌重现实的传统。不过由于客观政治处境的限制,他们往往使用比较曲折的方式来表示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在体裁上,正始诗歌以五言为主。阮籍的《咏怀诗》今存82首,它们在抒述情志的深度上,在描写复杂曲折的内心活动上,以及在运用比兴手法上,都取得了很大成功,是中国诗歌史上的第一部内容丰富、规模较大的个人抒情五言组诗。嵇康在四言诗方面造诣也颇高。

太康诗人主要有“三张”(张华、张载、张协;一说张载、张协、张亢)、“二陆”(陆机、陆云)、“两潘”(潘岳、潘尼)、“一左”(左思),还有傅玄等。他们的诗歌大多追求辞藻的华美,开了中国诗歌史上雕琢堆砌的风气。太康诗人中成就较高的是左思和张协。左思的《咏史诗》8首,借古人古事寄托自己的怀抱,对堵塞贤路的士族门阀社会表示愤慨,在当时诗坛上,表现了独具的“风力”。张协的《杂诗》也抒发了自己的“高尚”“心曲”,批评“流俗”的“昏迷”。在诗风上,左思骨力苍劲,张协辞采华净,都与时尚有所不同。

东晋末陶渊明的出现,使诗坛大放光彩。陶渊明亲身体验过当时官场中的黑暗情状,对上层统治集团的腐朽本质有一定了解。他以弃官行动表示了洁身自好的决心,并在村居生活中与劳动人民建立了真挚感情(如图2-7)。他的诗歌,表现了对官场污浊风气的憎恶和对田园劳动生活的赞美。在艺术风格上,他的诗自然真朴,言近旨遥,平淡而有思致。处处有桃花源的风致(如图2-8)。这些都使陶渊明成为中国诗歌史上最优秀的诗人之一。在诗歌体裁上,陶渊明以五言为主,代表作有《归园田居》《饮酒》《拟古》等;他亦擅长四言,佳篇有《停云》《归鸟》等。然而,陶渊明在当时却颇不为人所重,诗坛的总的风气也不因他而有所改变。此后整个南北朝时期,诗歌仍沿着华艳靡弱和注重形式表现的方向在演进变化。

图2-7 归庄图卷(部分)

图2-8 桃花源图轴

南朝刘宋前期,最为突出的作家是鲍照。他的乐府诗风格强劲奔放,充满了愤懑不平,大异于南朝的其他作品。谢灵运是优秀的诗人,脱胎于玄言诗母体中的山水诗在他的作品中大量出现,一扫东晋诗坛上窒息沉闷的空气。这一题材同时也进入骈文,产生过不少精致清新的作品。刻意追求形式美、铺陈辞藻、罗列典故的作风在谢灵运和颜延之的作品中有所发展,开启了“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的风气。降及齐梁,山水的题材扩展而及于自然界和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物象。梁代又出现了宫体诗,在艺术上更加讲究调声选色、数典属对,加之诗歌格律逐渐成形,所以作品就更加规整工丽。比较突出的作家有谢朓、沈约、江淹、何逊、吴均,他们的优秀作品,虽然不脱藻绘,却给人以新鲜明丽的感受。

北朝的诗坛相对寂寞,只有王褒和庾信比较有名,另外《敕勒歌》是一首至今传唱的民歌: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炉,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整首诗质朴、明快,反映出北朝少数民族的生活风情。《木兰诗》写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事,受历代文人和百姓的喜爱。

最后看小说。“小说”一词最早见于《庄子》杂篇《外物》:“饰小说以干县令。”指琐屑的言谈、无关政教的小道理。后来,作为文体的小说和庄子的“小说”含义不同,但小说在古代一直被认为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东西。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把小说家列于诸子十家的最后,这是小说见于史家著录的开始。

小说起源于神话、寓言和史传。从神话到小说的关键一环是逸史。《穆天子传》《燕丹子》可以说是最接近小说的逸史了。前者写周穆王周游天下,叙述中多有史实,西王母和《山海经》中的相比,增添了人间的内容。《燕丹子》写荆轲刺秦王,增加了《战国策》和《史记》中并不曾有的细节。《庄子》《韩非子》中记载的一些寓言,也有了小说的意味,如《庄子》中庖丁解牛、《韩非子》中的郑人买履等。《战国策》《史记》《三国志》中对人物性格的描写、对故事情节的叙述,不仅为小说提供了素材,还为小说积累了叙事经验。

中国古代小说分文言小说系统和白话小说系统,魏晋南北朝的小说主要是笔记体小说,属于文言小说系统。魏晋南北朝的小说分志人小说和志怪小说两类。志怪小说主要有托名东方朔的《神异经》,曹丕的《列异记》,干宝的《搜神记》和王琰的《冥祥记》等。有的志怪小说曲折地反映了社会的现实,表达了人民的爱憎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搜神记》中的《三王墓》写楚国的巧匠干将、莫邪为楚王铸剑,干将反被楚王杀害,其子长大后为父报仇。《韩凭妻》写宋康王霸占了韩凭的妻子何氏,韩凭被囚自杀,何氏也随之自杀。韩凭夫妇墓上长出相思树,一对鸳鸯栖息树上交颈悲鸣。

志人小说主要有邯郸淳讽刺世态的《笑林》和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世说新语》又名《世说》《世说新书》。《世说新语》的思想比较复杂,其上卷为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类。这正是孔门四科,说明此书有崇儒的一面,但又有很多谈玄论佛和蔑视礼教的内容。这本书主要记录魏晋名士的逸闻轶事和玄虚清谈,标榜“魏晋风流”。根据中国当代哲学家冯友兰的说法,“风流”是一种人格美,标准是“越名教而任自然”。构成真风流的条件是:玄心、洞见、妙赏、深情。《世说新语》褒扬淡泊名利之心。《德行》中有管宁割席分坐的故事:“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有的条目是写真情的流露,《任诞》有这样一个故事:“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这种任诞便是对竹的一种妙赏。

《世说新语》在艺术上有较高的成就,鲁迅先生曾把它的艺术特点概括为:“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齐。”魏晋两朝的主要人物,如帝王、将相、隐士、僧侣,都包括在内。它对人物的描写有的侧重形貌,有的重在才学,有的刻画心理,但都抓住人物的特点,用独特的言行写出独特的性格,显得生动活现,跃然纸上。如《俭啬》: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16个字便把王戎的吝啬写了出来。《忿狷》:王蓝田性急。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碾之,又不得,嗔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啮破即吐之。绘声绘色地写出王蓝田吃鸡蛋的蠢相。

这个时期的小说篇幅短小,只是粗陈故事梗概,没有艺术的想像和情节的描写,人物性格的刻画还没有展开,所以只是初具小说的规模。但它们为唐代传奇的写作积累了经验。

(四)诗意之巅——唐代文学

唐代文学是和李白、杜甫、王维等家喻户晓的诗人联系在一起的。唐代在文学上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与开放的文化环境、士人的生活方式、宗教的发展分不开。

图2-9 红衣舞女图

唐朝的立国者,对外来文化采取兼容并包的态度,“一视华夷”。这种文化姿态,对生活习惯、审美趣味,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从而也影响了文学题材的拓广、文学趣味和文学风格的多样化。唐代国力日渐强大,为士人展开了一条宽阔的人生道路。唐代的士人对人生普遍采取一种积极、进取的态度。他们中的不少人,自信而又狂傲地面对世界,李白曾留下“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杜甫也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唐代的文坛从未寂寞过。唐文学的繁荣,表现在诗、文、小说、词的全面发展上。诗在唐朝文坛上坐第一把“交椅”,当诗发展到高峰时,散文开始它的文体、文风的改革,小说也走向繁荣,而当它们相继走入低潮时,词又开始焕发光彩。

唐朝文学发展脉络与唐王朝的兴衰是紧密联系的。

唐朝前期,经过太宗贞观年间到玄宗开元年间100多年的发展,唐王朝达到了国力强大、经济高涨的全盛阶段。同时,唐代文化在继承的基础上,也出现了全面高涨的形势。唐代的经学、史学、书法、绘画、建筑、音乐、舞蹈(如图2-9)等都取得了相当的成就,文学更放射出绚烂的异彩。在诗歌方面,“初唐四杰”、陈子昂等人用手中的笔对齐梁余波的扫荡,使诗歌在韵律、艺术表现手法方面出现了新形式,形成了后世所称道的“唐音”,体现了唐代新的精神和新的风格。诗坛上相继崛起了李白、杜甫以及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等大诗人,形成了中国古代诗歌发展史上的高峰。

“初唐四杰”指的是王勃(650—676)、杨炯(650—693?)、卢照邻(634?—689?)和骆宾王(640?—684)。“四杰”心中充满了博取功名的幻想和激情,郁积着不甘寄人篱下的豪杰之气,在诗中开始有了一种壮大的气势和慷慨悲凉的感人力量(如图2-10)。卢照邻的《行路难》写道:“人生贵贱无始终,倏忽须臾难久持。”把世事无常和人生有限的伤悲,抒写得淋漓尽致。骆宾王的《帝经篇》流露出自负而又慷慨的豪杰之气。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写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图2-10 落霞孤鹜图轴

虽是羁旅送别,却没有伤感和惆怅,只有共勉和友情,心境明朗,感情壮阔。杨炯的《从军行》写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虽未到过边塞,却心怀立功边塞的志向。

“四杰”的诗流荡着激扬文字的书生意气,是构成诗歌“骨气”的重要因素,对当时雕琢绮靡的宫廷诗是一种反动,但他们并没有完全革除宫廷诗的不良诗风。

陈子昂(659—700)对唐诗的发展具有重大的影响,当馆阁诗人醉心于应制咏物、寻求诗律新变时,他却主张诗歌创作要恢复古诗比兴言志的风雅传统,提倡风骨和兴寄,寄托济世的功业理想和人生意气。这样,诗歌创作就与片面追求藻饰的齐梁诗风彻底划清了界限。陈子昂振一代诗风的力作是他的《感遇》诗38首,如第35首: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弛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诗人亲历沙场,有感而发,以兴寄直接建安风骨,带有拔剑而起的豪侠之气。《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组诗慨叹时光流逝,诗人作这组诗的同时写下了千古绝唱《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在天地无穷而人生有限的悲歌中,回荡着一股目空一切的孤傲之气,激昂着壮伟之情和豪侠之气。

在初、盛唐之交的诗坛上,张若虚是一位很值得一提的人物,他大致和陈子昂同时登上诗坛,与贺知章、张旭、包融齐名,被称为“吴中四士”。他的诗仅存两首,但一篇《春江花月夜》就奠定了他在唐诗史上的地位。此诗采用乐府旧题,但全新的内容将画意、诗情与对宇宙人生深奥哲理的体察融为一体,创造出玲珑透彻的诗境。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由时空的无限想到生命的无限,表现出深刻的宇宙意识,这在中国的诗歌中是不多见的,是一种新声。类似的诗境,在刘希夷的诗里也能看到,《代悲白头翁》中写道:

洛阳城东桃李花,

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好颜色,

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

明年花开复谁在?

面对易逝的青春,一种朦胧的生命意识在觉醒。“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千古传诵的名句,凝聚着世世代代多少伤春悼红之心!他们所创造出的空明纯美的诗境,表明唐人对意境的感悟和创造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盛唐的文坛上,活动着的是完全可以和唐朝盛大的国势相媲美的诗人群体。大批禀赋着天地山川之灵气的诗人们,创造出风格多样的美丽诗篇,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即他们的诗歌中,初唐以来讲究声律辞藻的近体,与书写慷慨情怀的古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韵律与抒情相辅相成,真所谓“神来、气来、情来”,达到了声律风骨兼备的境界。

图2-11 山阴图卷

静逸明秀之美是流淌在盛唐诗坛上的一种诗美理想。王维(701—761)是这种风格的代表。盛唐山水田园诗盛行,王维是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作家,一生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年轻时,和许多渴望建功立业的才士一样,对功名充满热情和向往。《少年行》中说:“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声调高朗,气势宏大。王维曾出使边塞,他的边塞诗《从军行》《观猎》《使至塞上》《送元二使安西》等诗境雄浑壮阔,贯注着豪逸之气,《使至塞上》是他的名篇:“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征蓬、归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几组意象写出了意气风发的诗人满怀豪情,走马边塞的欣喜与得意。让王维在诗坛上奠定了大师地位的,是他书写隐逸情怀的山水田园诗。王维精通音乐,又擅长书画,因此,他往往创造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境(如图2-11)。王维的诗中流露出浓厚的禅意,文学史上把他尊称为“诗佛”。王维的山水田园诗静逸明秀,兴象玲珑。《山居秋暝》写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在宁静而又生机盎然的气氛中,感受万物的生生不息;在这种感受中,灵魂升华到空明无碍的境界,自然的美和人的心境完全融合成一体,正如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所说:“玲珑剔透,不可凑泊。”“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意境明白如画,读来让人如闻其声,如见其景。“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抓住事物的特点来写,生动传神,洗衣女的快乐嬉戏,渔舟的轻巧,在竹与莲这两种象征着高洁、幽雅的意象的衬托下,感染了神圣的光彩。在诗人空明的心境中,生命被诗意化、神圣化了。心境的空明使他心思敏锐,画家的天赋,使他善于在动态中捕捉事物的光和色,如《送邢桂州》:“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王维以他画家的眼睛,诗人的情思和佛家的心境,写出物态天趣,缥缈神韵。

当时同样以写山水诗见长的诗人是孟浩然(689—740)。孟浩然终生未仕,他的诗一般写济时用世的强烈愿望,不同流俗的清高。前者有《临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后四句点出了诗人欲请张九龄引荐一登仕途的心情,有不甘寂寞的豪逸之气。后者有《夏日南亭怀辛大》: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诗人清高自赏,不免寂寞,而池月清光,荷风送香,竹露清响,使人顿觉开朗。整首诗意境单纯明净,清旷爽朗。孟浩然一生爱好出游,曾北到幽州,南到江、湘。他偏爱水行,写了不少山水诗。如《宿建德江》《过故人庄》和《春晓》等很典型地体现了这种特点。

清刚劲健之美是王翰、王昌龄、李颀、崔颢、祖咏等诗人的诗美追求。他们地处北方,出身低微,靠考取进士入仕,热衷于尘世间的功名,并且非常自负。王翰行为狂放不羁,他的诗中有及时富贵行乐的思想,代表作为《凉州词二首》其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以豪饮旷达写征战,新人耳目。王昌龄七绝写得好,是“七绝圣手”。他豪侠任气,纵酒长歌,但观察问题敏锐,诗中常带有透视历史的深重感。边塞诗中《出塞二首》其一写道: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诗中的卫国豪情,悲壮浑成,大气磅礴。秦汉的明月关山,上下千年,而离家万里的征人,却没有归期,对历史的沉思中充满了对勇守边关者的同情。王昌龄曾被贬岭南,心境有所变化,再加上南方自然风物的熏陶,晚年诗风偏于清逸明丽,但基调仍旧是清刚爽朗。如《芙蓉楼送辛渐二首》其一: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以“冰心在玉壶”自喻高洁,意蕴含蓄而风调清刚。

崔颢早年作诗名陷轻薄,晚年时,崔颢诗风一变,写出了风骨凛然的诗篇,其中以《黄鹤楼》为最有名: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被誉为唐人七律的压卷之作,诗的前半段抒发人去楼空的感慨,后半段写深重的乡愁,而“鹦鹉洲”是个典故,为前后的转接。相传汉末狂生祢衡被杀死在鹦鹉洲,面对此洲,诗人不觉慨叹,一代名士的风流早已被芳草掩盖,如今以祢衡为同调的诗人,也因狂放而名陷轻薄,怎能不生空茫之感呢?崔颢最具凛然风骨的诗是他的边塞诗,如《赠王威古》《古游侠呈军中诸将》《雁门胡人歌》等。

用慷慨奇伟可以概括高适、岑参等盛唐边塞诗人的诗风。高适(700—765)早年困顿,在50余岁时官运亨通,是盛唐动辄自比王侯的诗人中唯一一位被封侯者。不过,高适做官以后,诗作不多,大部分作品是他在仕途失意时写的。高适早年的作品多写怀才不遇的悲慨,如《宋中别周梁李三子》《宋中十首》《古大梁行》等。高适性情狂放不羁,好交结游侠,并且功名心极强。他曾两次北上蓟门,尽管封侯的希望落空了,对边地的体验却成全了他的诗篇。他极负盛名的边塞名篇七言歌行《燕歌行》便在那时写成: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这首诗思想复杂,既有对男儿立功边疆的英雄气概的礼赞,也有对战争所带来的离乱之苦的同情与批判;既有对战士浴血奋战的赞扬,也有对将领军中作乐的不满。追求不朽功名的高昂意气与冷峻直面现实的悲慨相结合,形成了一种慷慨悲壮的美。他的边塞诗中也有五言古诗,这部分诗歌将他的边塞见闻、功名志向和观察思考合在一起,苍凉悲慨中带有理智的冷静。名作有《送李侍御赴安西》《塞下曲》《武威作二首》等。

与高适并称于诗坛且经历类似的是岑参(715—770)。岑参曾两度出塞,在边塞诗人中,他所留存作品最多,共有70多首。岑参长于写感觉印象,以西域的奇异风光与风物人情入诗。如《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写了雪夜风吼、飞沙走石的现象,诗人把它们写得壮观奇伟,衬托出戍边将领的英雄气概,诗中写道:“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即使这样,“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只有盛唐诗人才会有如此的胸襟和艺术感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所出现的意象也很有特色: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著。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图2-12 天山积雪图轴

把下雪比作“梨花开”,冬天的景色由春天的意象来比拟,奇情逸发,为千古称道(如图2-12)。岑参还写了《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等。岑参的诗突破了以往征戍诗写边地苦寒和战士劳苦的传统格局。在艺术表现上,他借鉴了高适等人七言歌行的体势,纵横跌宕、舒卷自如,形式接近乐府,但不用乐府旧题而自立新题。用韵也十分灵活,《白雪歌》一韵到底,而《轮台歌》两句换韵,《走马川》是三句换韵,声韵或轻快平稳,或急促劲节,音节洪亮而意调高远。岑参擅长的体裁是七言歌行和七言绝句。《逢入京使》是一首有名的七绝。

唐朝的盛世孕育了恢弘的文化,创造了诗歌上的盛唐气象。李白是盛唐文化的代表,盛唐诗歌的气来、情来、神来,在李白的乐府歌行和绝句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诗歌创作,充满了兴发无端的澎湃激情和神奇想像,天才诗人的情怀,盛唐文化的魅力,天然地体现在李白身上。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他的家世和出生地至今仍是个谜,他五岁时随父亲从出生地条支(一说碎叶)迁到四川。李白早年受过良好的教育,纵观李白的思想历程,神仙道教思想对他的影响很大。他的青少年时期,是在隐居与游仙、漫游中度过的(如图2-13)。

图2-13 藏云图轴

要解读李白,就一定要注意《峨眉山月歌》这首诗: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正是在这首诗里,开始出现了李白诗中浓烈、奔泻而出的感情和奔放的气势。李白好道,这使他的诗有一种放任自然的魅力,他的近千首诗中有100多首与神仙道教信仰有关。李白好酒,这使他的诗里多了一种天马行空的逍遥,写酒的诗亦很多见。后人把他称作“诗仙”。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从李白《古风》其一的这一句诗里,我们一方面能感受到李白的自负;另一方面又能知道他要以诗经、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优良传统和诗歌风骨,来振作当时的诗道。

李白的乐府大量地沿用乐府的古题,或用其本意,或另出新意,曲尽拟古之妙。《丁都护歌》《侠客行》《蜀道难》《将进酒》《行路难》等,乐府诗有的侧重写实,有的侧重主观抒情,体现出李白兴发无端、气势宏大的写作特色。《蜀道难》古辞有功业难成之意,李白借这一点抒发了自己功业未成的感慨: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

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

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

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

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

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

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

愁空山。

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对蜀道高峰绝壁、万壑转石的险难之境的渲染,也是诗人对世道艰难的感叹。《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牛宰羊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

丹丘生,

将进酒,

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

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在乐府旧题中,《将进酒》有饮酒放歌的意思,李白借它来引发“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和豪壮气概,具有大河奔流的气势和力量。李白的代表作《蜀道难》《将进酒》等,大都以五言和七言为主。这种杂言体乐府,在体制和格调方面,与唐代盛行的歌行体几乎没有实质性的差别。

李白的歌行代表作《襄阳歌》《扶风豪士歌》《梦游天姥吟留别》《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等,这些作品的抒情意味更加浓厚,想像飞腾,笔势大开大合。如《梦游天姥吟留别》:

我欲因之梦吴越,

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

送我至剡溪

……

且放白鹿青崖间,

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情感的变化似暴风急雨,骤起骤落,一泻千里。《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写道:

弃我去者,

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

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

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

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首诗写于李白再入长安,被以“赐金放还”之名废逐之后(如图2-14)。高傲自负,而不为世所容,难以抑制的悲愤如火山喷发。李白的歌行,充分体现了盛唐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具有阳刚之美,完全打破了诗歌创作的原有格式,笔法多变,任随情之所至而变幻莫测,把人带入摇曳多姿的神奇境界。唐文宗曾下诏:“以(李)白歌诗、裴旻剑舞、张旭草书为三绝。”(《新唐书·李白传》)这三者都是盛唐艺术追求浪漫个性的典型。

图2-14 醉饮图卷(局部)

李白诗歌的美是多样的,与他的歌行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些具有优美情韵的绝句。他的五绝和七绝都写得很好,明朝胡应麟道:“太白五七言绝,字字神境,篇篇神物。”(《诗薮》内编卷六)绝句体制短小,适于写一地景色、一时情调,可它离首即尾,因此容易流于浅露,绝句贵在含蓄。但是,如果刻意锤炼,又有斧凿痕迹,绝句贵在自然天成。李白的五绝,是绝句的最高境界。《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寂寞的人和寂寞的山忽然冥会,人和自然灵性相通,浑然一体。片刻的超然意趣,在20个字里显露无遗。《望庐山瀑布》《早发白帝城》《山中问答》《秋浦歌十七首》等都是李白绝句中的名篇。《金乡送韦八之西京》:“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这样的诗句,在令人匪夷所思的想像中,表达了诗人无法排遣的愁思,能够代表李白的诗风。

自天宝中期开始的社会衰败和“安史之乱”后,盛唐诗中浓烈的理想色彩消退了,人间的艰辛代替了诗人济世安邦的理想,中年的沉郁思虑送走了少年的意气风发。中唐的诗人们,都在努力拓展新的艺术领域。面对盛唐诗所达到的艺术高峰,中唐的诗人们无力在境界的混融上比盛唐诗人再进一步,从而转向了有意识的字锤句炼。从盛唐到中唐,诗坛迎接了一次巨大的诗风转变。杜甫是衔接起这场巨变的伟大诗人。

杜甫(712—770),字子美,是晋朝名将杜预的后人,祖父杜审言是初唐的著名诗人。奉儒守素的家庭文化传统对他忠君恋阙、仁民爱物的思想有巨大的影响。他的青年时代,是在盛唐度过的。和许多盛唐诗人一样,他有巨大的抱负。但长安十年,他的梦想彻底幻灭了。在长安,他参加过李林甫操纵的一次考试,失败了。他又上书干谒,祈求功名,但都落空了。杜甫在长安历尽人生的辛酸,饱看了生民疾苦。这对他的诗歌创作的影响非常大。他写下了《兵车行》《前出塞九首》《丽人行》等反映天宝后期动乱将来时的社会风貌。安史之乱中,杜甫曾落入叛军手里,被押解到陷落的长安,在这里,他写下了忠君恋阙的千古名作。如《春望》《哀江头》等。当他知道肃宗已即位灵武,便不辞辛劳,毅然前往,被授予左拾遗的官职。在这个时期,他又写下了《羌村三首》《北征》等名作。因为疏救房琯,他又被贬官,写下了“三吏”“三别”。乾元二年(759)秋,他终于弃官,携家入蜀,于岁末抵达成都,开始了晚年的漂泊。杜甫暮年穷困潦倒,疾病缠身,十分凄凉。

杜甫一生饱经乱离、战乱之苦,常被人提到的几次历史事件,在他的诗中都有反映,后世把他称作“诗史”。

杜甫律诗的成就最高。他扩大了律诗的表现范围。他不仅以律诗写应酬、咏怀、羁旅、宴游,还用它写时事。以古体写时事比较自由,他的多数时事诗都是古体。如《无家别》:

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

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

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

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

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

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

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

写一个人从军归来无家,还要再次从军,令人痛不卒读。为了扩大律诗的表现力,杜甫以组诗来表现一些比较复杂、宽泛的内容。如五律《秦州杂诗二十首》,集中表现他在秦州时的心情。再如写客居夔州时的《洞房》《宿昔》等。

杜甫律诗组诗最成功的是七律,《秋兴八首》是他的登峰造极之作。这组诗写于客居夔州之时,当时安史之乱虽已结束,但外族入侵,藩镇割据,战争频仍。挚友已先后离世,自己仍在漂泊,而且疾病缠身,回首往事,心境凄凉。《秋兴八首》就是在这样的思想脉络上展开。

第一首: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江峡秋色,丛菊开放,牵动了诗人滞留孤城的寂寞心绪,引发了诗人的故园之思,而白帝城的砧声忽然打断了他的情思。

第二首: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

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

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孤城怅望中,落日啼猿又勾起了诗人往日曾叩近侍的回忆,正在感慨万端,呜咽的笳声把诗人惊醒,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沦落之感又催生出第三首:

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

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

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时光流逝,自己的抱负落空,朝廷却用非其人。

第四首写道: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震,征西车马羽书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

政局变更,国家安危不定,自己却穷老荒江,无法报国,空有一腔愁思。

后面的四首又反复地重复着回忆往昔、感慨盛衰、伤叹身世的主题。这八首诗要表现的是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感情,诗中交错着感慨、回忆、思念与对时局的看法。要用一首诗来表现这么多的情感,很难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用组诗却可以做到这一点。杜甫以律诗写组诗,极大地扩大了律诗的表现力,这是杜甫在律诗发展史上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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