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公元一九六六年，新春伊始——

石头镇来了工作组，男的女的一大溜。

领队是位瘦高个，文质彬彬的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人们不知他的大名，听说是来的一位大官，叫他何组长。

副组长曾元显，人们认识他是公安特派员。也叫他曾组长。一来加上那个“副”字拗口不好叫，二是怕他那腰挎铮亮的盒子炮。

你不怕！回家诓你那啼哭的幼童，唬他一声：曾公安来了！小孩吓得再不敢哭，幼小的心灵也如是恐惧，不由你不怕。

工作组坐镇石头镇，马不停蹄地成立了“肃清三家村流毒影响办公室”，简称“肃流办”。“贫下中农横扫牛鬼蛇神宣传队”简称“贫扫队”。一夜之间，石头镇大街小巷张贴挂满——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彻底批判“三家村”！肃清邓拓、吴晗、廖沫沙的孝子贤孙！……

人们奔走相告，个个心里疑猜？

啥叫牛鬼蛇神？三家村在哪？邓拓、吴晗、廖沫沙干啥的？谁是他们的孝子贤孙……

运动莫明其妙吉凶未卜！

群众悬心吊胆日子难过。

暗地里，工作组日夜繁忙，背靠背紧密锣鼓地指使“肃流办，贫扫队”从速摸准对象，大搞一手材料，大搞无限上纲，捕风捉影人心惶惶。不几天，广播叫，下死令，出布告——

石头镇公开横扫牛鬼蛇神批斗大会，会场布置在公社大礼堂，真个是：

横幅标语琳琅满目，

形式新颖气氛紧张。

死命令下达：年满十八岁者不分男女届时到达。违令者，工作人员扣薪，种地农民扣粮。不由你不到会。

啥叫三家村？人心里藏着谜，怀着好奇心一睹为快。牛鬼蛇神是谁？群众又悬心吊胆，生怕沾染上了自己。

到会的男女老少，不是忧心忡忡，便是懵懵懂懂，谁的心情也不愉快。

大会开始——

何组长台上呼口号——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万岁！……

人民热爱毛主席，人心所向。

人民拥护毛主席，口号震天响！

何组长讲话——

同志们！为了贯彻执行党中央、毛主席的亲切指示，为了彻底批判三家村，肃清三家村流毒影响，我们工作组来到石头镇之后，迅速地、健全地成立了“肃流办”、“贫扫队”。

几天来，根据掌握的调查证实，石头镇不仅有三家村的流毒，而且有许多的三家村，他们不满党的领导，不满社会主义制度，遥相呼应地恶毒的攻击无产阶级政权，恶毒的攻击党和毛主席，播毒最广、流毒最深。

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擦亮眼睛，认清形势，积极地行动起来，坚决彻底地向三家村开炮！坚决彻底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曾元显台前呼口号——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彻底批判三家村！

肃清石头镇流毒！

坚决揪出邓拓、吴晗、廖沫沙的孝子贤孙……会场呼应、口号连天。

群众叫到最后一句坚决揪出时……不知是念不下去还是拗口不好叫，念到中途不念了。

急得曾元显跺脚瞪眼，窘态百出，迫不得已手拍钢枪咆哮如雷——

大会注意！批斗开始——

“将三家村孝子贤孙秦明抓上台来！”曾元显台上一声呼吼，会场里边的贫扫队员早就潜伏在批斗对象身边，台上一声令下，迅猛地，捉鸡似的冷不防地将秦明揪上台前，强制低头候审，接下是回乡大学生张旭，照相馆职工刘中，一溜三人莫明其妙地垂手弓腰在主席台前。

会场瞬间一阵骚动大哗，群众愕然相互嘀咕：好家伙！这就叫三家村呀！他们与邓拓、吴晗、廖沫沙有啥关系呀！牛鬼蛇神又是咋回事呢？……

这真是：

难得糊涂不糊涂，

万众民心皆糊涂，

疑是今日碰上鬼，

你不糊涂也糊涂。

何组长目睹会场秩序混乱兀自惊讶忧虑！

曾元显不愧了得手舞足蹈唾沫飞溅狼嗥：

大会肃静！批斗开始！……

贫扫队员甲上台念讲稿：

“孝子贤孙秦明不满社会主义制度，恶毒攻击党的领导，仇视国家干部政策，他散布：当官的要心黑，不黑的难当官。他叫嚣：现在的闲官太多，白吃干饭的太多……”

曾元显呼叫——

打倒孝子贤孙秦明！

彻底批判三家村！……

会场响应，口号声过去。

贫扫队员乙台上照本宣科：

“孝子贤孙张旭，仗着他是大学生，文凭高。恶毒地攻击党，攻击三面红旗，诬蔑大跃进是大退进，大锅饭是大祸患……”

曾元显叫口号——

打倒孝子贤孙张旭！

彻底肃清三家村流毒！……

会场又是一阵前呼后应。

贫扫队员丙登台揭发：

“孝子贤孙刘中，利用照相职业大肆散布牛鬼蛇神，鼓吹照相要象象了才会爱人。煽动女青年姿式要优美，笑靥要媚人。有一次，一位女学生受不了摆弄哭了。他吓唬：你哭啥！哭你妈的相叫你妈心疼呀……”

会场大乱，轰堂大笑，嘘声响成一片……

曾元显歇斯底里再也压不住阵脚。

何组长抓耳挠腮不得已草草收兵。……

这真是：

似是而非是非非，

有理无理理无理；

浑身嘴巴非非事，

众口皆碑有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