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萧萧

重复又重复，构成每个人的生活，

他的前人做的事情，

前人的前人早已做过。

因此只要潜心钻研往事，

就能对未来事件的进程未卜先知……

就这样，我决定回忆我的生平，以便找到我不幸的原因。

我决心找到使我抑郁，把我变成一粒灰尘，什么风都可将其吹走的那桩事，或者那一系列事。

为此我决定只回忆我生活中给我印象最深的那些场面，只回忆跟我心灵的巨大激荡有关的那些场面，我料定谜底就潜伏在那里。

“不过没有必要回忆童年时代，”我想，“一个小不点儿，心灵哪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激荡。还不全是针眼大的事儿！丢掉了三个戈比。挨了小朋友打，把裤子撕破了，给人偷走了高跷，老师给打了零分……这就是使孩子们激动的全部事情。最好还是回忆自识人事以后的情况。况且我闹病不是在童年，而是行将成年的时候。”我想，“从十六岁开始吧。”

于是我着手回忆自十六岁起给我印象最深的那些场面。

1912～1915年

啊，重现的往事就像童话的情节！

啊，蝴蝶翅膀上的灰尘早已湮灭！

我正忙着呢

院子。我在踢足球。我已经踢得腻烦了，可我还是在踢，同时偷偷地望着二楼那扇窗户。由于思念那个人，我的心都揪紧了。

那儿住着塔塔，她是个大人了。二十三岁。她嫁了个老丈夫，都四十了。每天他微微伛着背下班回来，我们这些中学生总是取笑他。

窗终于打开来了。塔塔理了理头发，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看到我后，她粲然一笑。

嚄，她可真好看。活像动物园里那头年幼的母虎——身上的色彩也是那么鲜艳、明亮、眩目。我几乎都不敢看她。

塔塔笑吟吟地叫我：

“米申卡①，上我屋里来一下。”

① 作者名字米哈伊尔的昵称。

我的心幸福得怦怦乱跳，可我眼也不抬地回答说：

“您不是看到我正忙着呢。我在踢足球。”

“那您用帽子接着，我给您掷下来。”

我张开中学生的制帽。塔塔把一个用缎带缚住的小包掷进了帽子。是巧克力。

我把巧克力藏在兜里，继续踢球。

回到家里，我吃掉巧克力，把那条缎带在腮上贴了一会儿，藏进了抽屉。

信

餐室。栗壳色的壁纸。一只玻璃盐瓶，形状像倒立的金字塔。

餐桌旁坐着姐姐、妹妹和母亲。

我在学校里耽搁了一会儿，回家迟了。她们等不及我，先吃了起来。

姐妹们见到我，相互使了个眼色，哧哧地笑着。

我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在我的餐具旁搁着一封信。

信封是浅蓝色的，长方形的，香气扑鼻。

我用发抖的手撕开信封，打里边抽出比信封还要香的信纸。信纸的香味是那么浓烈，我的姐姐和妹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我板着脸自顾自看信，只觉得一个个字母都在我眼前跳动。

“啊，我能认识您是多么幸福……”我反复地默诵着这句话，要把它背出来。

我的目光跟母亲含笑的目光相遇了。

“谁来的信？”她问。

“娜佳，”我冷冰冰的，几乎是气呼呼地回答说。

姐妹们笑得更厉害了。

“我弄不懂，”大姐姐说，“住在一幢大楼里，天天见面，还写什么信。可笑。愚蠢。”

我冷峻地瞥了大姐一眼。随后我默默地吃面包喝着汤，面包渗透了香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