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名将张苍水》出版后，引起文艺界的注意，有关部门也特意组织过对这部历史小说的创作研讨会，可谓反响不小。令人关注的虽然是这部小说的文学价值问题，却还因此而引出一个历史小说的价值评判问题。本文凑个热闹，欲就此作一些粗浅的议论。首先，应该肯定的是《名将张苍水》称得上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小说。尽管眼下对“历史小说”的理解有不同的认识，但是，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间得以巧妙地结合、无疑是历史小说创作的完美追求。因此，正确把握历史小说的价值评判，有助于对小说《名将张苍水》的价值定位。我国著名文学评论家李希凡在谈到《三国演义》的形象真实性时指出：历史小说的艺术形象需要体现一定程度的历史真实，应“有其事实的可信基础”，作者不该“肆意地歪曲历史”，但是既是小说，虚构是必需的，即形象的真实不能同“历史事实的真实相一致。”（李希凡：《论中国古典小说艺术形象》）也就是说历史小说的基础在于“历史的真实”，但其成功却取决于“艺术的真实”。美籍华裔学人唐德刚在《史学与文学》中也说得很明白，认为“历史”是史学家将实人实事以“实录”的形式加以表述，而历史“小说”则是将“实录”以“虚构”的形式加以表达，换言之，“历史小说”是“实录”与“虚构”两者相互结合的文学形态，而且其形象塑造的成败与这种历史与艺术的融合所能达到的艺术水准有关。因而，我们在对历史小说进行审美观照时，要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应当让有文献依据的历史资料在形象化的艺术链中变成不可或缺的珠子而被有机地串联起来，且这样的艺术串联做得愈精致，则作品也就愈成功。也就是说由“历史”与“虚构”共同铸就的艺术作品、即当“真实的历史材料”转化成“真实的文学形象”时，作家笔下的创作才具有强劲的艺术生命力。正如文学巨人歌德所言：“艺术的真正生命正在于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与描述。”鉴于这样的审美认识，我们知道被称之“七实三虚”的古典名著《三国演义》，其艺术魅力之所以久经不衰，并不在于内容上的“虚实”比例，而是做到了“虚实”间的浑然天成。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否定那些只抓到历史的一鳞半爪，甚至是披着“历史”幌子而着意于“戏说”的创作，只要其异想天开般的情节多少符合创作的规律，也会有读者去青睐，但这样的作品是不该列于真正的历史小说之林的。汪卫兴笔下的张苍水作为明末清初时期的民族英雄，其形象是坚实而丰满的，这位身上带有鲜明个性特征的历史人物，在如此风云变幻的岁月中，以无畏不屈和勇猛机智的人格精神坚持了艰苦卓绝的抗清斗争达十九年，其可歌可泣的人生历程足以震撼人心，小说也因此具备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我们不难发现：张苍水形象的刻划成功，凭借的是历史真实的艺术再现。小说中张苍水的生命历程在历史的框架内有着高度的真实性，又在故事的情节与细节上充分突出形象化的特征。而且，小说作者能够恰到好处地把握人物与时代、形象与历史之间可能存在的感应性关联，并以具象化的艺术处理手法进行结构与铺排，使这位宁波籍的民族英雄在显示大气磅礴、英武伟岸的形象时，既有令人信服的历史基础，又笼罩在浓重的艺术氛围中，这正是历史小说《名将张苍水》在创作上的最大收获与成功。很显然，小说作者在处理“历史”与“虚构”的关系上作了十分可贵的探索，值得人们细心品味。其次，应当看到这部小说非常注重于人物活动的历史大背景。张苍水的生活年代正如与其同时代的大思想家黄宗羲所言，处于“天崩地解”的特殊时期，对于了解这一段纷繁复杂的历史状况，即使治明、清史的学者也视为不易之事，因为期间涉及数个南明小朝廷、诸如福王、潞王、鲁王、唐王、桂王等政权在东南及西南一带的建立与倾覆以及旧明诸皇子、皇孙间的明争暗斗，又关联着清朝入主北京前后为征服天下而采取的残酷镇压手段和与之配合的怀柔政策，还紧连着明朝旧臣、反清义士及广大人民群众彼起此伏的抗清斗争。因此，面对如此纷杂繁乱的历史大背景，有人视为畏途，常采取避重就轻的方法，一晃而过，免得进了这样的历史“迷魂阵”而不能“脱身”。然而，难能可贵的是，《名将张苍水》的作者并没有因此怯步，而是对原本可“虚晃一抢”的大量背景史料，进行认真、仔细的梳理与筛选，在杂乱多头的历史线索中，抓住某些颇能反映时代动向与时局发展的真实史料，精心加以铺设与安排，从而逼真地构勒出中国七十世纪中叶的历史风貌，艺术地再现张苍水生活的时代情状。可以这么说，并不是很多小说创作者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众所周知，古典历史小说《三国演义》的价值，不仅在于塑造了脍炙人口的诸葛亮、曹操、刘备等艺术形象，还在于为普通百姓提供了一部形象化的有关“三国”的历史教科书。现代历史小说如姚雪垠创作的较为成功的《李自成》第一部，也是在历史真实的描写上有过较大的突破。因此，历史小说的价值还在于为读者所提供的形象性内容中包容着丰富的历史性内容，而这一切都应当看成是经作者的精神过滤与主观创造的艺术成果。同样，《名将张苍水》中的苍水形象透发出浓重而苍凉的历史气息，亦由于令人满意地做到让这段不易反映的历史得以艺术地再现，使读者在审视英雄形象的同时，也能真切地领悟到“天崩地解”时的历史况味，这不能就说是小说的一份珍贵奉献。也让我们看到作者在小说形象的塑造过程中，十分关注对人物所处的历史环境的展示，从而多少揭示出历史小说的艺术真谛。另外，应当承认历史小说《名将张苍水》对于战争的描写是相当成功的。小说按照历史事件的时序，把张苍水与张名振一起的武装抗清活动及郑成功、张苍水联军数征南京的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进行了有声有色的描绘。其间有金戈铁马上阵时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也有两军对峙中透出的黑云压城似的严酷气氛；有战争前后变化莫测的转机与非人为因素的突发，也有战场上兵戎相见、在腥风血雨中的生死搏斗；有战胜者的轻狂和失败者的痛苦，也有战争中绝路逢生的柳暗花明与英雄末路的深切悲凉。最后是在浓浓的悲剧性的战争氛围中演绎完一个生死存亡的历史故事。能如此挥洒自如、曲折有致地描写复杂错综的战争事件、又审时度势地写出其中的必然趋向，还做到有条不紊地刻划各类人物在战争舞台上的不同表现，做到主、次、大、小有别，轻、重、缓、急相异，总揽全局，却不漏细节，使小说中大小不一的战争变成一个个险象环生、动人心魄又迭宕起伏、曲折有致的故事，给人以身临其境的强烈感受。由此不能不对作者所具备的驾驭战争描叙的才能感到钦佩。当然。《名将张苍水》的创作欠缺也是存在的，其中最大的失误是构思上未能更好地做到扬长避短。作者的擅长之处在于对历史人物与事件的艺术“再现”，而不在情感生活上的艺术“表现”，因此将张苍水手下的宋怀净与小红梅之间的爱情纠葛安排在小说的开端，并作为一条故事的线索时不时地贯穿于书中，不但没起到增益小说的审美情趣，反而成了游离于小说主线之外的无价值的结构累赘，以致小说的开首部分显得比较松散，不能及时抓住读者的“心”。小说在引用张苍水诗作上也有两个明显的不足：其一，篇幅上嫌长，未做到择要而选之，其二，内容上也有不切题之处，引用时显得粗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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