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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跳丧:娱人、娱神与自娱,豁达的生死观

【编者按】无论是按照现在的认识将其视为中华先民精神世界的一部分,还是视作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神祇在中华的土地上都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又无微不至。从依然保存至今的一部分民间信俗当中,也许能窥见有关中国人精神世

【编者按】

无论是按照现在的认识将其视为中华先民精神世界的一部分,还是视作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神祇在中华的土地上都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又无微不至。从依然保存至今的一部分民间信俗当中,也许能窥见有关中国人精神世界发展、演化的绘卷,也许还能触摸到其中埋藏着的一套、甚至多套解码传统社会组织形态的密码。

云影山光间隐隐灼灼的神祇与信俗,与正在渐渐忘记他们的我们,共同耕耘过中华的历史,也仍在继续共同耕耘着这片大地。

在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土地与神祇”专题报道中,记者走进田野,穿越街巷,观察信俗、描摹仪轨,尝试发现日渐式微的民间信俗曾经怎样影响过我们祖先的历史、如何介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与社会组织,以及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又面临着怎样的转型与改造。

“土地与神祇”专题自2019末启动,将呈现开放的形式,除了澎湃新闻记者的现场报道,也将约请一部分相关学人撰稿。

在这篇报道中,我们试图通过对某位土家族老人丧葬仪式历史现场的还原,较为深入地呈现土家族特殊的丧葬风俗与生死观。

据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统计,土家族的数量为835.39万人,占全国少数民族人口的7.34%,仅次于壮、回、满、维吾尔、苗、彝族,在全国各民族中排第八位。土家族主要居住在云贵高原东端余脉的大娄山、武陵山及大巴山等地区。作为湖北省宜昌市所辖自治县,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位于鄂西南山区、长江和清江中下游。长期以来,该县都在民间流传着丧事歌舞,被称作“长阳土家跳丧”。

据长阳县委县政府2004年7月15日组织的田野调查,五峰付家堰等邻近长阳的地区也存在跳丧,只是舞段没有长阳的完整,歌词内容不及长阳的丰富,叫鼓也不如长阳的富于“野性美”。长阳县各乡镇都有人会跳丧,最为盛行的,则是榔坪镇、资丘镇、渔峡口镇、都镇湾镇、火烧坪乡五个乡镇。

这篇报道,就围绕着2004年7月26日长阳资丘镇天河坪村六组覃自贵老人的一次丧事展开。通过对这一丧葬历史现场的追述与还原,我们可以从中窥见,跳丧这一习俗在土家族自治区的社区生活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又体现着怎样的生死观。

跳丧的不同类型

跳丧又名“跳丧鼓”“打丧鼓”。与举室悲戚、痛哭哀嚎的汉族丧葬仪式相比,跳丧要欢腾得多。土家丧葬仪式的意旨可用一句话来概括:“高高兴兴办丧事,欢欢喜喜送亡人。”也正因如此,只有”走顺头路“——即寿终正寝——的人才有享受跳丧的资格。如果父母尚且在世,本人却先父母而去,除非已有儿女可以抱“灵牌子”,否则是不能跳丧的。

大体来说,跳丧可分为三种类型。一是最为普遍的“打丧鼓”:老人在家亡故,或者在外离世,遗体被抬回入殓,村民为之跳丧。二是“打空丧”:老人在外亡故,遗体难以运回,或因天气等各种原因必须下葬,就设灵堂而无寿木,众人仍然为亡者跳丧,歌舞环节与热闹情绪丝毫不减。三是“打活丧”:这种类型较为少见,健在的老人想要体验死后众人相帮的热闹场面,会主动邀请村民前来跳丧,或者将寿辰与跳丧同时举办,意在添福增寿。

覃自贵老人身后的丧葬仪式,某种程度上还保留着古老、淳朴的民风民俗。长阳许多地方的抬丧已经专业化了,由名为“八大金刚”(即抬棺到墓地的八个人)的班子来完成,而覃自贵的抬丧则是“蚂蚁上树”,上坡下岭任何人都可以搭一把手,村里的年轻男性也自发自愿地前来帮忙,他们在执事单上并无分工,也没有指定,即使平时彼此存在矛盾,到了这个时候,仍然会一起协助举办丧事。正应了一句土家俗语所说,“人死众家丧,大家来帮忙”。

整个丧葬仪式的程序严格而缜密。在老人弥留之际,家人就已通知各方亲友来看老人最后一眼、说最后一句话。老人“落气”(即停止呼吸)之后,全家人马上烧“落气纸”(这被视作给亡者的第一笔“钱”),用“三眼铳”放三响“落气铳”,头两响放完之后,第三响间隔一到两分钟,以告知乡邻已经“老”了人,请他们来帮忙。乡邻赶来之时,只要在院外放一挂鞭炮,孝子很快就会出来迎接。无论场院内有水无水,有无鸡牛粪便,孝子都会就地下跪,以示真诚地接待客人。来客则一边扶起孝子,一边说:“恭喜你尽了忠孝!”

为了操办覃自贵老人的丧事,家人请来经验极为丰富的“都管先生”(又称“知客先生”,即丧事主持人)罗宜国。对丧葬仪式流程,罗宜国做了详尽介绍。从中不难发现,整个仪式都透露着浓厚的民间信仰意味,体现出生者对亡者的告慰、对后代的祝福。

亡者吃得饱,后人得安康

在收敛遗体之时,有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为亡者穿衣戴帽的,是专门请来的两名儿女双全、夫妻双全的老年男子。为亡者准备的衣服均为红白蓝浅色,不能有斜纹出现,传说若是穿上斜纹衣服,亡者会走岔路;金属扣子也不能要,都是手工打的布扣,传说亡者衣服上若有金属扣子,后人会六根不全、脸上起泡。上衣共穿四件,第二件须穿红色上衣,传说这样见到阎王时才会顺利。亡者身上系五色麻腰线,黑、蓝色代表着死,红、白、黄色象征着生,数量依照亡者年岁来安排,因而又叫岁线;左手提“盘缠钱口袋”,钱袋挂于麻腰线上,用一尺二寸长的红布缝成,里面装着落气纸烧成的灰,这是亡者前往地府的“盘缠钱”;右手提“打狗粑”,家境好的用副食,三刀分七块,家境差的可以用洋芋,三刀分七块,传说亡者去往地府的路上恶狗成群,“打狗粑”就是专门用来打狗的。

亡者入柩之前与之后的准备,也有许多耐人寻味的细节。覃自贵老人的棺木用的是杉树,根据长阳当地风俗,棺木一般用花梨树,不能用核桃树,传说用后出小偷,也不能用椿树,因为椿树是树王。棺木内放的三角形羊角枕填装着柏树枝叶,柏树被土家人称为“千年树”,传说喜吃人脑和心肝的魅鬼害怕柏树,用上这样的枕头,可以驱除魅鬼。入柩之后需要插“岁竹签”,在两尺七寸的竹筒内,插入象征亡者岁数的七十五根竹签,整个竹筒与竹签用一根竹子做成,签上绕有白纸糊成的花,在土家信仰之中,竹子由小到大逐岁增多,象征着子孙千千万万。在棺木下方,还要点上正对亡者头部的“长明灯”,目的在于将亡者通往地府的路照得更亮堂些。

而 “撒禄米”这个环节,则带有鲜明的道教信仰色彩。在出殡路上,都管用手提着高粱米,一面往外撒米,一面口中念念有词:

“白米撒一撒,子子孙孙在发芽。”

“白米抛一抛,子子孙孙代代高。”

“站龙头,当天子,站龙尾,出霸王,站龙腰,打黄伞,坐八轿,子子孙孙戴纱帽。”

孝子、孝孙则争相去接都管撒下的禄米,依照土家风俗,谁接到的禄米多,谁的福气就好。这些禄米回去之后要煮成稀饭,孝子、孝孙必须一顿吃完,外人是不能吃的,据说只有这样,后人才会有饭吃。而在“亡者为大”的观念主导下,土家族的人们朴素地认为,只有亡者吃饭了,来的客人才能开席。入柩之后,都管指挥吹打乐班子给亡者“开咽喉”,也即给亡者开第一顿饭。他用一个升子装上半升高粱,插上灵牌,并插三炷香,再在灵位下面放一个给孝子烧纸用的瓷盆,高喊:“各位孝子前来奠酒,请亡者吃第一顿饭,三伸九叩。”这一仪式体现的心愿是:祝亡者在路上吃得饱、走得顺,后人得安康。

跳丧:上半夜严肃,下半夜诙谐

整个丧葬仪式的重点,无疑是跳丧。等到天黑以后,一众孝子奠酒完毕,都管高呼“丧鼓开场”,为跳丧拉开序幕。

先由一人掌鼓并领唱:“请出来,请出来,请出一对歌师来。”两名男性紧接着便和唱起舞。通常以男子双人舞为主,到了高潮时,人数则会大大增加:有四人舞,按逆时针方向依次对跳穿插、交换位置;也有多人共舞,由若干跳丧者在灵位前围成圆圈,每个人边舞边沿逆时针方向移动。


长阳土家族自治县资丘镇天河坪村灵堂前跳丧(摄影: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保护中心)

在跳丧现场,掌鼓歌师、舞蹈者与围观者的角色,是可以互换的。围观者若有人想打鼓唱歌,不会征求掌鼓歌师的允许,而是直接上场,抢过歌师手中的鼓槌,边打边唱:“我来换来我来换,我换歌师旁边歇。”掌鼓歌师随即下场,成为围观者。舞蹈者的替换更是灵活,任何想跳的人可以随时上场,既可单个更换,也可成对更换。掌鼓歌师与舞蹈者还可以主动请求换人:“把人接来把人接,掌鼓歌师需要歇”;“把人换来把人换,跳丧师博流大汗”。围观者听到请求之后,会自觉地接唱接跳。按照土家传统演唱习惯,丧歌分为“排”和“串”,十首为一排,十排为一串。唱丧歌的时候,掌故歌师常常会向场下的围观者发起挑战:“会唱歌的唱十排,你是歌手上场来。”一个歌师若是肚子里没有几十、上百串歌的本钱,是上不了阵、登不了台的。

丧家的孝子不能参加跳丧,而是要在场上向歌师、舞蹈者和围观客人装烟、筛茶,向灵位磕头。掌鼓歌师和舞蹈者会用“逗闹”的办法,促使孝子哭丧:“丧鼓打到这时候,没见孝子来磕头”;“丧鼓打到这情景,没听孝子哭一声,你哭不出来我告诉你哭,你哀不好来我告诉你哀,鼻子一耸嘴一歪,眼睛两眨就出来”。一旦唱到此时,孝子必来哭丧,使哭声与歌舞声混为一体。

跳丧的歌词内容十分丰富,涉及生活及自然的方方面面,例如:

“观音胡子生得红,

师傅骑马我骑龙。

师傅骑马沿山跑,

我骑龙水上漂。

沿山跑,水上漂,

师傅没得徒弟高。”

又如:

“打不起豆腐送不起情,

这个号子要改节,

改节要唱十二月。

正月里来雪花开,

二月里来花正开。

三月清明吊白纸,

四月秧苗送您来。

五月龙船拖下水,

六月汗衫绕风来。

七月有个云南会,

八月黄雀朝南飞。

九月有个重阳九,

十月秧苗少人栽。

冬月雪花飘飘下,

腊月凌冰打不开。”

有的名为 “颠倒歌”的歌词,是对现实生活的讽刺,例如:

“好笑好笑真好笑,

花椒树上结胡椒,

李子树上结樱桃,

兔子下山把人咬,

黄狗子吓死金钱豹。”

一般来说,跳丧的上半夜,歌词偏于严肃,动作也遵循套路,进入下半夜,到了夜深人困之时,各种诙谐调笑、动作自由的“荤歌”(即情歌)就应时出现,逗得舞蹈者、围观者捧腹大笑,孝子也会停止哭丧而在旁观听。这些荤歌的内容是朴实的,情感是炽烈的,例如:

“挨姐坐来对姐说,

问姐许我不许我。

你若许我早点许,

你若不许早点说,

好让小郎找别个。”

又如:

“姐儿住在三岔溪,

相交情哥是驾船的。

听见河中橹号子响,

姐在房中叹长气,

情哥做的是苦生意。”

再如:

“远望姐儿对门来,

胸对胸来怀对怀。

胸对胸来亲个嘴,

怀对怀来红脸腮。

亲个嘴,红脸腮,

快些,快些,怕人来。”

演唱的方式,既有“文唱”,也有“武唱”。所谓“文唱”,一般是在跳丧的开始阶段,两人先一起编好歌词,唱时一问一答、互相配合。而“武唱”则一般由年轻人来表演,问答歌词随编随唱,海阔天空提问,挖空心思巧答,讲究的是礼貌得体、见机行事,胜了,唱词不伤人,但也不轻易放过压制对方的机会。例如:

“小哥今日到歌场,

怎不事先对我讲。

小哥喉疼唱不好,

有病之人莫勉强。”

如果对歌时一方输了,或者鏖战一番,认识到对方的实力有多强,便马上改口:

“走遍山川与海洋,

今日碰上好歌郎。

请喝一杯女儿红,

不要慌来不要忙。

请喝一杯包谷酒,

把你请到上席上。”

双方就此停止对歌,转而喝茶,并互相恭维一番。如果输者不认输,赢者还要唱,最后甚至会出现“拜师”之局。

这样的过程一直持续到黎明,跳丧进入尾声,大炮手放“省身炮”,唢呐声响,鼓乐齐鸣。一众孝子向跳丧的人磕头敬谢,鼓师开唱“刹鼓歌”:

“收在鼓上,等不到天亮,

各位歌师回家乡。

上坡下岭都要停当,

门大好出丧,屋大好停丧。

千年死一个,万年死一双,

代代不死少年郎。

鼓棰一对,荣华富贵,

鼓棰一双,金玉满堂。”

随着激昂的鼓声,歌师将鼓棰用力甩到屋外,意味着跳丧正式结束。

丧葬的饮食和建筑

覃自贵老人的丧事,用以款待客人的是毛肚火锅,连火锅在内一共十二盘菜。事实上,按照土家风俗,无论红事白事,饮食安排都是“十碗八扣金包银”,堪称土家饮食文化的代表。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十碗八扣金包银”不再时兴,因为“十碗八扣”的做法太过复杂,而“金包银”仍然受到欢迎。

所谓“十碗八扣”,即一碗头子,二碗笋子,三碗鸡子,四碗鱼,五碗蒸砸,六碗羊肉,七碗圆子(即丸子),八碗肚子,九碗正肉,十碗汤。头子即肉糕,垫菜为粉条、黄花和木耳。如有海参、游鱼,笋子便成为垫菜。鱼的垫菜为莲米、花生等。蒸砸的垫菜为洋芋、南瓜等。羊肉的垫菜为豆腐,圆子或以豆腐、或以瘦肉做成。肚子的垫菜为豆芽、黄瓜等。正肉的垫菜为豆丝,肉皮必须走油,并加红糖,使皮抛松。汤或为虾子,或为肉丝,第一碗和十碗是不“扣”的,其余八碗均“扣”。所谓“扣”,是用专门做的圆、深且光滑的“扣碗”,在碗内涂上油,将各主菜铺满碗内,再放进木制的格子猛蒸,蒸好以后,各碗以莲花碗反扣,再倒过来,旋转并去掉扣碗,每碗上放一块以胡萝卜切成的花瓣,依次上席。至于“金包银”,鄂西土家族中有“金建始、银利川”的说法,意为建始出苞谷、利川出大米,这两种主粮混合做成的饭叫做“金包银”,要求包得均匀,做到颗粒分明,色泽金黄,火候要好,一气蒸熟。


长阳博物馆进行第三次文物普查时,在渔峡口镇沿坪村发现的吞口(鲍鲸鲸《鄂西地区土家族民间美术田野调查报告》)

根据都管罗宜国的介绍,覃自贵老人的住房,是最能体现土家族的白虎崇拜的。覃自贵老人住的是土家独特的“吞口屋”——土家人向来称虎为“吞口”,从命名上看,白虎崇拜的意味已很明显。而从住房的式样看,吞口屋正面正中设有一个“卧槽”,类似变形的长方虎口,左右两扇窗子,类似变形的虎眼,而屋口的数步台阶类似虎的下颚,有的住户还在卧槽的屋面上,用青瓦掺红瓦、茅草掺杉皮等不同色彩,盖出象征老虎额上皱纹的三横图样。而屋脊两端跷起,则类似虎耳。不仅如此,在堂屋的大门上方,还要挂一块“吞口”牌子,上面画一个彩色的虎头,凡建在溪沟边的房子,或是门前有“凶山恶水”的房子,大门上多半挂有吞口牌子。罗宜国说:“吞口屋就是为日后有事宽敞一些,例如覃自贵过世了,就是一个打丧鼓的‘大舞台’,堂屋、阶檐和稻场上搭的席棚连成一片,便于打丧鼓的人活动宽敞一些。”

做生斋、打活丧

上文所述覃自贵老人的丧事,可谓典型的土家丧葬仪式。据长阳县委工作人员反映,他们进行田野调查的其他土家丧葬仪式,与覃自贵老人几乎一致,甚至参与者也有重合之处。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长阳资丘镇另一位老人覃自成曾将“跳丧”和“拜寿”相结合,是如今已较罕见的“打活丧”。

覃自成老人深受道教文化影响,曾听一位道士推算,说他不能活过六十岁,于是,到了六十岁生日那天,依然健在的他做了一次“生斋”,邀请远近乡亲前来,边跳丧,边做寿。当时的情形非常热闹:乡亲们进得堂屋,先烧纸、磕头,向寿星问安。堂屋中间摆放着一具外层涂成黑色的纸糊“棺材”,“棺材”前的方桌上摆着老人的画像,上方一排排挂着乡亲们为“死者”送来的各色祭幛,其上还肃然写着“奠”字。入夜之后,跳丧开始,鼓者唱,跳者和,歌师与舞者唱跳正欢的时候,“亡者”兼寿星覃自成老人一跃进场,与大家一齐跳起丧来。等到午夜,都管高喊一声“祝寿开始”,鞭炮与三眼铳同时响起,接着,由两只长号引路,鼓乐班子紧随,来客们举着祭幛,排成一路,“孝子”磕头尾随,开始“游丧”。“游丧”队伍沿稻场转圈时,四个土家汉子先将来客坐过的椅凳拼成一个“死”字,一会儿又搬动椅凳,将“死”字拼成“生”字。最后,由四个帮忙的人抬着“棺材”来到一块荒岗,“孝子”们纷纷下跪,都管一边划燃手中火柴,烧掉纸棺和茅草人,一边口中念道:死魂已经超度,替死还生,后福齐天。

在这个过程当中,娱神、娱人与自娱的目的得到高度统一。背后体现出的,正是土家人豁达的生死观。

“除了死字无大灾”

土家跳丧可谓源远流长。据《隋书·地理志》记载:“南郡、夷陵……清江诸郡多杂蛮左”,“其左人则又不同,无哀服,不复魄。始死,置尸馆舍,邻里少年,各持弓箭,绕尸而歌,以扣弓箭为节,其歌词说平生之乐事,以至终卒,大抵亦犹今之挽歌也”。早在一千多年前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淳朴的土家族先民就通过“绕尸而歌,以扣弓箭为节”的形式,展现出面对死亡哀而不伤的态度。降至明清,地方史志中关于跳丧的记载更为完备。如清朝《巴东县志》记载:“旧俗,殁之日,其家置酒食,邀亲友,鸣金伐鼓,歌舞达旦,或一夕或三五夕。”又如清朝《长阳县志》记载:“临葬夜,诸客群挤丧次,擂大鼓歌曲,或一唱众和,或问答古今,皆稗官演义语,谓之‘打丧鼓’、唱‘孝歌’。”诚如《土家风俗志》作者杨昌鑫先生所说,“有什么样的‘生死观’就有什么样的‘丧葬’仪典”。欢喜、热闹的跳丧,正是土家“除了死字无大灾”的生死观最为生动、真实的写照。

具体到长阳县境内,2004年进行田野调查之时,盛行的跳丧舞段共有二十余种,各乡镇会跳丧的总人数为2600人,具有代表性的跳丧艺人有1214人,而曾在湖北省跳丧舞比赛中获得第一名的资丘镇,各村都有人会跳丧,是长阳县跳丧舞的重点分布地区,跳丧人员年龄大的有七十六岁,小的只有十二岁。

时至今日,由于时代的发展,跳丧的习俗已有许多应时从简之处。孝子不再披麻戴孝,跳丧者的衣着打扮,原为头戴土家族白色头巾,身着敞胸布背心或白色坎肩,腰系粗布带,下穿青布便裤和青布鞋,如今的服饰则色彩、式样各不相同,甚或赤膊上阵者也不在少数。而伴随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以及大量青年的外出打工,跳丧已处于需要保护的濒危状态,用老艺人的话说:“搞不好了,我们都老哒,现在儿们还有哪个学这门艺呀!”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相关的文化记忆、仪式规范仍然相对完整地保留下来,只要这片土地还在,土地上的民众还在,坦然面对生死、历经千年而不衰的土家丧葬仪式也会随着时代的推演,不断地重获新生。

(本次采访得到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保护中心、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民族宗教局的大力支持,在此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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