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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失利后:茅屋半间无得住,牡丹犹自起楼台

徐渭(1521-1593),字文长,绍兴府山阴人,明代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徐渭自评“书一诗二文三画四”,他的绘画研究相比书法诗文最晚进入现代研究视野,吴昌硕、齐白石等人对徐渭绘画风格的实践推

徐渭(1521-1593),字文长,绍兴府山阴人,明代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徐渭自评“书一诗二文三画四”,他的绘画研究相比书法诗文最晚进入现代研究视野,吴昌硕、齐白石等人对徐渭绘画风格的实践推动了徐渭在绘画史上的地位,潘天寿以画家的身份研究徐渭使人们注意到徐渭绘画的艺术理论性,后代学者多沿着此路径对徐渭绘画风格进行分析。

失败的科举经历是学界分析徐渭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徐渭坎坷的科举激发了他的艺术创作,这样的论断渐成“常识”,学者多探讨其科举与诗文书法之间的关系,但少有人深入论断徐渭的科举与绘画之间的关系。1990年高居翰先生在故宫博物院吴门画派研讨会上提出“有素养的职业画家类型”作为探讨画家的社会经济地位与绘画风格关系的一个概念。高居翰认为,社会地位就像画家所继承的特性一般,其在特定的风格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表达方式。他以吴伟为典范,建立一个明代的画家类型。这类画家有如下全部或部分特征:中下阶层出身,或家境贫寒;幼时即天资聪颖;所受教育以入仕为目的,但却中途受挫;行为放诞,有时佯狂或甚至到了真疯的地步;其别号或斋名冠上如“仙”“狂”及“痴”等字;参与通俗文化如杂戏、词曲等;爱好优雅都会生活,纵情酒色;愿与富裕和有权势的人结交,但却不至于谄媚。在高居翰先生的启发下,笔者认为徐渭或许代表了一批在科举中苦苦挣扎不得法、最后不得以“皈依”艺术的画家。本文愿以徐渭为例,探究科举失利者如何一步步走向艺术创作之路。

科举“八不售一”

徐渭出生在一个家道中落的中下层官僚家庭。其父徐鏓于弘治二年中举,官至“夔州府同知”,但在徐渭出生百天之际就去世了,“是年五月望,渭生百日矣,先考卒”。徐鏓的弟弟徐镃成化十六年中举,官至福建邵武府同治。徐鏓的族弟徐冕弘治五年中举,官至刑部郎中。徐渭的两个哥哥徐潞、徐淮也均未取得功名,徐鏓一家因为徐鏓本人的早亡,徐渭的兄长徐璐不善于经营,到徐渭十岁时已经破落。到徐渭二十五岁时(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二哥徐淮去世,“有毛氏迁屋之变,费悉空。”徐家连祖宅都被乡里豪绅夺取,“卜居为豪无赖所佳误,家殆尽”。徐渭因入赘潘家,一直在潘家居住。可知徐家的经济状况非常糟糕。

徐渭的科举之路异常艰辛。少年英才的他20岁时才“进山阴学诸生,得应乡科”,然此后“举于乡者八而不一售”。在徐渭四十二岁那年,胡宗宪因严嵩倒台解幕,徐渭恐受其牵连精神大受打击。他四十三岁那年入李春芳幕僚,后因开罪李春芳被废考。“是岁甲子,当科,而以是故夺。后竟废考”,废考一事导致徐渭狂病发作,嘉靖四十六年,精神错乱中的徐渭杀妻,入狱七年,被张元忭等人营救出狱后,徐渭也失去了生员资格。

徐渭的科考之路也并未受到家族的什么帮扶。徐家出的唯一的一个进士是徐冕的孙子徐桓,万历八年庚辰的进士,官至给事中、按察副使。徐桓中举时徐渭已至晚年,已因杀妻入狱案剥夺了生员资格。徐渭曾试图让自己的儿子徐枚投靠徐桓,但枚在桓处不得桓意,徐渭感慨道“前世不知作何业,有此恶种”。

绘画“穷而后工”

徐渭既不能通过科举考试来改变生活境遇,就必须用自己的才能谋生。入狱前他靠做幕僚以文代耕,但在杀妻入狱后,被剥夺生员资格的他境况全然改变,他将目光投向了绘画了。徐渭曾自评“书一诗二文三画四”,笔者认为徐渭的绘画缘起于他科举失利。

隆庆二年(1568),四十八岁的徐渭在狱中写下《赠送马先生序》,文中表露出习画的意愿:

郑虔善著书,攻图画及书法、诗,尝自写以献玄宗,玄宗署其尾曰:“郑虔三绝”。当其时,宰相珍之,为特置广文馆,又自广文选著作郎。及为安史所污,与王维等就系宜阳,然卒用画得免。......而病就榻且踰两春,忽忽有邹阳之变,一缨南冠,援琴而鼓之,叹曰:“嗟乎哉!使曩时者三数年之月,不滞废于他端,以得一意握笔,从事于先生,即使不进于道,苟得闻其绘采,其在今日,倘得宜阳之免乎?”

他介绍郑虔因书画才能被唐玄宗赏识,而自己八试不第现在还深陷囹圄,他在反思感叹之余,认为自己与郑虔的差别在于绘画。所以他感慨道:“嗟乎哉!使曩时者三数年之月,不滞废于他端,以得一意握笔,从事于先生,即使不进于道,苟得闻其绘采,其在今日,倘得宜阳之免乎?”笔者认为此时徐渭已产生了寄希望于绘画来解决现实困境的想法。

骆玉明、贺圣遂认为,徐渭开始习画的时间是在隆庆二年(1568年)。此观点亦可从现存徐渭作品中得到证实。故宫博物院藏徐渭《花卉图》中有一副牡丹图,上有题词“四十九年贫贱身,何曾妄忆洛阳春。不然岂少胭脂在,富贵花将墨写神”,从四十九年贫贱身一句能推测出来,此作应题于1569年,徐渭四十九岁的时候。此图与万历五年(1577年)的《十六种花卉卷》中的牡丹画法接近,基本可以断定为是徐渭早期绘画作品。


《徐渭人物花卉图》,资料来源:故宫博物院,https://digicol.dpm.org.cn/cultural/detail?id=914b816dd50c4af496596392f2830acf

说明:(明)徐渭,《徐渭人物花卉图》,藏于故宫博物院,文物号:新00082136-9/15。此画作于1569年。画面题诗:“四十九年贫贱身,何曾妄忆洛阳春。不然岂少胭脂在,富贵花将墨写神。”


《十六种花卉图》(局部),资料来源: 紫都、马刚编著:《徐渭》,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第15页。

说明:(明)徐渭,《十六种花卉图》(局部),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此画作于万历五年(1577年)。画面题诗:“老夫墨扫草间秋,六瓣尖尖雪色流。用尽邢州沙万斛,未便琢出此搔头。”

“墨牡丹”可谓是徐渭独创的意象,他认为“牡丹为富贵花主,光彩夺目,故昔人多以钩染烘托见长。今以泼墨为之,虽有生意,终不是此花真面目。盖余本窭人,性与梅竹宜,至荣华富丽,风若马牛,宜弗相似也”。泼墨画人间富贵花这种新意背后,我们能洞察到徐渭艺术创作中的灵性与反叛,亦能窥见他对现实境况的些许失意。正如高居翰先生所言:“徐渭苦闷的一生虽然经常见诸其文字,却从未把这份自怨自艾表现在画上。”徐渭一生留下许多关于“墨牡丹”的画作和诗文。1579年初夏,徐渭在1569年牡丹诗作的基础上稍作改动,“五十八年贫贱身,何曾妄忆洛阳春。不然岂少胭脂在,富贵花将墨写神。”,又创作新诗一首“毫端紫兔百花开,万事惟凭酒一杯。茅屋半间无得住,牡丹犹自起楼台”,徐渭将这两首诗一并题在了另一幅牡丹画作上。之后的万历二十年(1592年),人生已至尾声的徐渭又将此诗题在了另一幅牡丹图中。

自隆庆元年下狱褫夺生员资格后,“洛阳春”成为徐渭再不可即的痴念,他寄希望于绘画,试图效仿郑虔期望得到君主的赏识,但是无果。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仍希冀“牡丹犹自起楼台”,但现实报以他的是“茅屋半间无得住”。

绘画没有成为他改变命运的另一个契机,只是成为了他养家糊口的生计来源之一。从留存作品来看,徐渭的绘画作品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祝寿图、写真像,或者是佛教、道教题材的民间绘画,这符合明中期市民生活的审美,可看做是徐渭对于顾客和市场的迎合。从文字记录来看,陶望龄《徐文长传》中称徐渭:“及老贫甚,鬻手自给。然人操金请诗文书绘者,值其稍裕,即百方不得,遇窘时乃肯为之。”王思任也说他“贫即鬻自所书画,得饮食便止,终不蓄余钱”。徐渭经常将自己的书画报酬记录在题画诗中,报酬或是钱两或是物品,在《盛懋画千岩竞秀卷》中徐渭记载了自己题画所得“三百青蚨”;某子以大蟹索画,徐渭回之以墨蟹一脐和松根醉眠道士图一幅。

笔者认为记录报酬于诗中亦是徐渭的一种反叛,因为中国传统士人是耻于将艺术与金钱沾染关系的。他“以画代耕”却不曾“因画致富”,“得饮食便止”。徐渭在万历五年(1577)的《十六种花卉卷——梅花》题诗道:“曾闻饿到王元章,米换梅花照绢量。画手虽低贫过尔,绢量今到老文长。”他以王冕典故自勉,渲染了“士不遇”的困顿。因此徐渭对自己书画报酬的记录可以理解为他对社会的一种讽刺。


(明)徐渭,《十六种花卉卷——梅花》,藏故宫博物院。

在明代科举取士的大背景下,对于生员们而言,科举(仕途)与艺术(文艺)之间,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科举仕途,艺术不过是培养“士人”的一个环节,而非最终目标。明代谢肇淛总结道:“盖至国朝而布衣处士以书画显名者不绝,盖由富贵者薄文翰为不急之务,溺进仕进,不复留心,故令山林之士得擅其美,是亦可以观世变也。”科考成功者入仕后专心于如何仕进,于艺术方面更加不复留心,而科考失败者穷而后工,于书画处不断取得造诣。徐渭就是“山林之士”中的典型代表,类似的还有唐寅、陈洪绶等等。

吴历在《墨井画跋》中曾云:“古人能文不求荐举,善画不求知赏。曰: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草衣藿食,不肯向人。”在此理论下,徐渭显然不是个有艺术追求的文人,他作《上提学副使张公书》“托书自陈”始得入山阴县学为诸生;他还寄希望于绘画,希望求得赏识改变命运。而正所谓“穷而后工”,恶略的境遇令徐渭不得以向现实低头,也令他于困境中、现实中产生无数艺术创作的灵感。

按高居翰先生根据社会阶层和经济状况对画家风格的分析与定位,徐渭显然属于“有素养的职业画家类型”。但在具体画家的个案艺术分析中,还应视具体情况而论。徐渭的绘画题材选择并未十分怪异,甚至还迎合了市场需要,他原创性的特殊之处更多的是展现在画面表现形式和笔触运用上。笔者认为,徐渭终身都挣扎在科举与艺术之间,即使在“茅屋半间无得住”的晚年,他仍期待“牡丹犹自起楼台”。笔者认为,徐渭的绘画选择,受到了他科举失利、社会地位、经济状况的影响,其作品中的反叛色彩,充满了对社会无奈的表达与抗争。


参考文献:

1.(明)徐渭:《徐渭集》,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

2.(明)谢肇淛:《五杂俎》,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

3. 沈子丞:《历代论画名著汇编》,北京:文物出版社,第1982年。

4.紫都、马刚编著:《徐渭》,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

5.骆玉明、贺圣遂:《徐文长评》,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年。

6.(美)高居翰著:《江岸送别》,夏春梅等译,北京:三联书店,第2009年。

7.(美)高居翰:《唐寅与文征明作为艺术家的类型之再探》,北京故宫博物院:《吴门画派研究》,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3年。

8.孙明道:《布衣与簪裾:科举下的徐渭董其昌画风》,《中国书画》,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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