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类一样，幼狼通过玩耍学会规矩、协作、自我控制

【编者按】

在漫长的生命进化史上，有一种动物与人最为相像，它不是黑猩猩，也不是猿或猴，而是狼。乍听之下，你也许难以置信。关于狼，这种集传说与迷思于一身的动物，《狼的智慧》一书将向我们揭示诸多新奇而令人惊叹的事实。

埃莉·拉丁格是享誉大西洋两岸的狼专家，25年来，她一直潜心观察和研究黄石公园的野狼群。她发现，狼是极聪明、富有人情味的动物，它们会共同抚育后代，照料年迈的老狼和负伤者；它们遵从头狼的领导，女性拥有最终的决定权；它们会因爱人去世而心碎，也会为寻找未来而奔走远方；它们会思考，会做梦，会交流，会定计划。爱家人，负起该负的责任，不轻言放弃，热爱嬉戏……狼的社会性不逊于我们人类，狼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像我们。本文为该书的《玩耍的乐趣：为什么我们不应该制止嬉闹》一节。

黄石公园山谷内，沐浴在二月阳光下的拉马尔狼群正准备午休。有些家伙还没有睡意，生龙活虎地蹦跳、蹭亲、蹿跃；有的打滚，有的抬爪子扑打；甚至还有两个家伙在追逐戏耍时，发现从雪堆上滑下去很好玩，就一次又一次地跑上去，再滑下来，恣意纵情地像是小孩子一般。

此时，画面转切到班夫国家公园内，我们会看到生活在那里的育空（Yukon），尽管它已经是一只两岁大的成年狼了，但一举一动还跟毛头小子似的：踢着饮料罐，像足球运动员带球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向前。

并没有什么理由来解释野狼们为什么会有这些行为。拉马尔家的成员身体健康，没有能引起瘙痒的皮肤疾病；而育空作为颇有经验的猎手，也不需要再强化自己在捕抓方面的运动机能。所以，它们那样做，可能只是为了找乐子。

你也许会质疑这个结论，因为不论是我们学到的，还是某些书上写到的，都说愉悦感是人类所特有的。动物没有情绪，它们的行为仅仅是出于本能或者生存需要。但事实很可能并非如此！

就像野狼，它们仿若也是照着“努力工作，好好玩耍”的态度在生活。而且玩耍的价值之于它们不单单是找乐子，游戏不仅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带来愉悦感，还是狼进行社会性学习的重要方式。

即便是成年狼，彼此之间也会追跑打斗，玩拔河、捉迷藏这样的游戏。它们还会叼着肉块儿或骨头，俨然是自己的礼物，大摇大摆地在同伴面前挑衅，直逗得对方开始追击。当然，还有那些老家伙，它们喜欢和幼崽嬉戏玩耍，好像又回到了青春时代。

我们还是把画面转回到最初的那一幕吧！两个滑雪的家伙还在疯玩，参与者越来越多，直到小不点儿们也开始肆无忌惮地跟着滑起来。这使得拉马尔家的大家长不得不干预进来，原本已经睡意沉沉的头狼挡在疯小子们滑行的路上，用严厉的目光制止孩子们的狂热。放肆的行为被迫结束了，小狼们喘着粗气卧倒在雪中，酣然睡去了。

游戏不仅可以用来进行交际，锻炼体能，还是巩固社会关系的实用手段。所以和人类一样，能玩在一起的狼，彼此也一定是朋友， 就连睡觉也是卧在一起的。

玩耍、游戏是学习和锻炼的好机会，还可以从中积累经验，对付敌手。从道德伦理上来说，能熟练地运用和置换社会身份， 在实践中进行公平的交际，这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所以即便是动物间的玩耍，也需要遵守规则。对于狼来说，“黄金法则”也很适用。“要想别人怎样对待你，你就要怎样对待别人”这条规则要求游戏双方不仅要有共情能力，还要在游戏期间，甘愿搁置彼此在身型、地位等方面的差异。而那些不愿意参与游戏的家伙，会被群体成员孤立，结果往往是它们提前离开家庭，独自艰难度日。毕竟，家是可以提供一切的保障，而离群索居的生活显然要危险得多。生物学家马克·贝科夫（Marc Bekoff）认为，具有社会性的物种群体，会剔除那些不按既定规则游戏的“骗子”；反之，那些学习并遵循本族群道德法则，规规矩矩参与游戏的动物（包括人类），则可以存活下来并繁衍生息。他还认为，具有同情心的动物能够获得更好和更成功的生存和繁衍，这一猜测与达尔文的观点是一致的。

在狼群中，幼狼通过玩耍学会规矩与协作，知道什么行为是被允许的，而什么是不能去做的。它们在游戏中了解到，如果自己不遵守规则，就有可能受伤；如果自己行为过于粗野或不计后果，将导致对方失去玩耍的兴趣，那么自己也就会失去玩伴。其实，游戏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要学会自我控制。小狼们会在游戏中把握咬的力度。要知道，成年狼的咬合力是狗的咬合力的两倍，可以达到150千牛，合计每平方厘米1.5吨的力。仅这一点，就足以成为狼必须学会控制咬合力道的理由。

而对于成年或等级地位更高的游戏方来说，需要具备与下级互换角色的能力，因此甘愿俯首称臣则是另一条重要的游戏法则。大家还记得德鲁伊家的21号吗？那只8岁的头狼，成熟稳健，俨然已经到了岁月静好的年纪。但它仍然会和幼子玩耍，小家伙拉扯老爸的颈发，踢它的腿，并把老爸掀翻在地，然后再大胆地站到它的身上去。而21号则任由自己被掀翻，让小家伙获胜，因为这样，它的幼子就可以学会如何打倒并战胜一只高大、强壮的狼。

通过游戏中的自我控制和角色互换，小狼可以把握住对方的接受尺度，并学会解决争端的方式。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人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参加团队体育活动，即便他们可能会输，父母们也不必为此感到惋惜。

破冰是生活在黄石公园的野狼们最喜欢的游戏。它们站在刚结冰的湖面或河面上，跳起来用前爪狠凿冰面，直到冰面开裂；又或者是年轻的家伙们跑上冰面，撞来撞去，跳起来跃过其他的狼，径自滑得远远的，直到能收得住爪子为止，看着就像花样滑冰夹着碰碰车的游戏，一次一次地循环往复。

还有藏猫猫，也是狼群里老少咸宜、乐此不疲的戏码。一只狼藏在凹地或土堆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对方在做什么，然后迅速地缩回去；而另一只狼则半真半假地寻找，只要它一接近躲匿地点，藏起来的家伙就会突然蹦出来，吓它一跳，接下来便是一通疯跑狂逐。

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能成为野狼的玩具。从小棍子、老骨头到破旧的皮毛，甚至一只可怜的老鼠，谁让它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呢！不过最有趣的玩具还是人类遗留下来的东西，比如T恤衫、棒球帽之类的。曾经有几只狼拖走了修路工人遗落的橙色警示锥，这帮年轻的家伙围着新玩具蹿来跳去，警示锥被它们抛向空中，玩到最后只剩下一堆碎片了。

在自娱自乐方面，狼可以称得上高手。我曾经在某个秋天的观察中，看到一只母狼，因为极其无聊而去摘冷杉果。只见它靠后腿支撑立起，探着身子把果子拽下来，然后像抛乒乓球一样，把果子扔上天再衔住，或是跟着果子滑下坡。这足以说明，宁静的生活虽单调乏味，却可以激发出创意思维啊！

玩耍中也不乏好奇与探索。对于狼来说，大千世界无奇不在。它们从不认为事物是理所当然的，更喜欢自己去探索。每一个境遇于它们而言，都是神奇的、值得探究的，并充满了惊喜。多像孩童时期的我们啊！

美国生物学家戴夫·梅克（Dave Mech）是研究狼的专家，他为了研究一个北极狼群，在埃尔斯米尔（Ellesmere）岛上和它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那些狼很快就熟悉了戴夫，它们不仅观察生物学家的每一个动作，还从帐篷里偷他的内衣、睡袋或其他东西。在细致地审视过那些物品后，狼还会在上面打滚儿。

而德国狼研究专家金特·布洛赫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金特的观察对象是生活在加拿大班夫国家公园的弓河谷（Bowtal）狼群，这些家伙最爱干的事就是偷走人们的野营用品，然后将其毁坏。这个家族曾经把抚养幼崽的洞穴挖在离宿营地150米远的地方，其中一只负责照顾幼崽的年轻母狼，每周至少三次特地摸黑进入宿营地，偷走游客们的棒球、枕头或背包。母狼把东西拖进洞穴，得到新玩具的幼崽们兴高采烈地与母狼一起研究那些物品，之后它们会把东西毁成碎片，把洞穴周遭变得犹如一片狼藉的战场。

后来，这个不良癖好竟然发展成为弓河谷狼群的集体活动。它们的幼崽玩的都是从文明世界偷来的垃圾，孩子们还试图弄到其他家伙手里的饮料瓶或者一截破睡袋。就连狼群的大家长也沾染了这种狂热的破坏欲，狼群因此在宿营地逗留了数周之久。即便到了秋季，孩子们都长大些以后，狼群还是多次回到这个“游乐场”来冒险，而且它们专偷那些能被撕碎的东西：有一天，宿营地的一棵树下出现了一只轮胎，应该是游客换胎后暂时放在那里的。狼群对停在旁边的越野车视而不见，而是立刻跑向轮胎，围着它闻来嗅去。很快，一只黑狼率先抓住轮胎，并像对待猎物一样开始撕扯。对于狼群的其他成员来说，这个动作如同启动信号一般，转瞬间轮胎就被它们撕成碎片，扬得遍地都是。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我们人类的小孩，到底知不知道如何玩耍、游戏？玩耍是孩子们成长发展中重要的社会化过程，孩子的成长与发展不应该以手机或平板电脑的屏幕为伴！还有我们这些成年人，还知道怎么玩耍吗？我们每天那么忙，忙到没有时间待在家里，更不用说玩耍了。可是，生活中有一些东西，其实真的很重要，比如游戏。人类和狼，到底谁才真正懂得它的意义呢？

《狼的智慧 : 我的25年荒野观狼之旅》，[德]埃莉·H.拉丁格（Elli H. Radinger）著，张静、赵莉妍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