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很高兴能跟大家分享我们走出国门，在玛雅进行考古工作的一些心得。玛雅虽然离我们很远，但可能是很多人非常熟悉的一个文明。大家可能都听说过玛雅，如玛雅神奇的历法，像图1显示的这样，专用于祭祀的260天的历法，特别像我们的天干地支。我们是10个天干配12个地支，玛雅是13个数字，配20个天的名字，260天一个循环。此外还有其他的更复杂的历法。
图1 玛雅260天祭祀历法示意图
大家可能还都知道2012的传说，即关于世界末日的传说也来自玛雅。玛雅的祭祀在我们看来非常血腥，但是是他们文明的结晶之一。图2是很有名的，是前几年发现的San Bartolo壁画里面的玛雅神话中英雄的孪生兄弟，深入冥界去拯救他们的父亲时自我牺牲的场面。
图2 San Bartolo遗址壁画反映的玛雅神话中的英雄孪生兄弟
玛雅的祭祀经常会把人的心剖出来敬献给太阳神，这个可能大家都有所耳闻，这也是玛雅文明让大家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个方面。
还有关于玛雅文明和中华文明关系的猜想。20世纪30年代的时候，就有学者提出，是不是中国人最先发现了美洲？甚至在玛雅文明刚被发现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这样的质疑。最近有人在中美洲的奥尔梅克（Olmec）文明发现一些刻画符号，觉得它跟中国商代的甲骨文非常相似。包括玛雅文明在内的中美洲文明，是非常重视玉器的文明。世界上只有两个文明非常重视玉器，一个是中华文明，还有一个就是玛雅文明，所以会有人提出上述观点。我们在科潘发掘的遗址中，发现一个石榻，就像我们北方的土炕，但这个“炕”的前面是用石头镶嵌的。这个石榻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雕刻（图3），这是月亮女神，她怀里抱着一只玉兔，跟中国非常相似。
图3 石榻上的雕刻
玛雅文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文明？我们先看其他的重要文明，包括中华文明、两河流域的文明，还有印度河文明、古希腊罗马文明、埃及文明……这些文明它们都在旧大陆，相对是比较集中的，而且这些文明之间都发生过密切的交流。只有玛雅文明与所有的文明都相隔万里。这样的一个文明到底有什么样的独特性？与中国文明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我们中国考古学家为什么要远渡重洋到中美洲的丛林里去发现、发掘这么遥远的一个文明遗址？
我先把整个中美洲文明的发展做一个简单的梳理。很多人想到中美洲文明的时候，可能会提到玛雅文明。甚至有的人认为，中美洲就是一个玛雅文明。实际上中美洲有多个文明，大家最熟悉的玛雅文明只是其中的一个。距今3500年前后，大约相当于我们的商代，中美洲孕育出第一个文明，叫奥尔梅克文明，主要在墨西哥湾地区，它被称为整个中美洲文明的母文明。这个文明最有名的，就是这种巨石人头像（图4）。有些考古学家认为，他是武士的形象；有些考古学家认为，这个就是当时统治者的形象。这个头像非常巨大，雕刻起来非常复杂。那个时候根本没有金属工具，完全是用石质的工具来雕刻这些石像。现在有一些考古学家试着去仿制雕刻这个石像，都没有成功，说明当时的那些雕刻家有很高超的技艺。
图4 巨型石雕人头
奥尔梅克文明（图5、图6）最开始有一个中心叫圣劳伦佐（San Lorenzo）。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的时候，圣劳伦佐这个文明中心就衰落了。奥尔梅克文明转到了另一个中心，叫作La Venta。La Venta这个遗址非常大，像一座城市一样，有200多万平方米，里面就有各种各样的建筑，包括这个金字塔。这个金字塔是用土堆起来的，高达30米，在当时整个中美洲是最高大的建筑。整个城市都有一定的布局，有举行仪式和活动的中心，还有生产生活的地方。
图5 奥尔梅克文明玉雕人形美洲豹
图6 奥尔梅克文明玉雕玉米神像
在La Venta遗址中，发现了非常有名的大型祭祀坑。这个祭祀坑非常大，边长有23米，里面有28层，用了1000吨的蛇纹石摆成各种各样的神秘图案。蛇纹石在中国古代，其实也算一种玉。图7是一位考古学家做的复原图，表现当时人们摆放这个图案然后再举行祭祀的情况。奥尔梅克的大型石雕，像城市一样的大型遗址、高大的金字塔，还有巨大的祭祀坑，都说明了当时的社会已经发展到一个相当高的阶段，所以大家把它叫作奥尔梅克文明，并认为它是整个中美洲的母文明。
图7 La Venta的祭祀复原图
奥尔梅克文明在公元前400年，相当于我们战国时代的时候消失了。它存在的时候，对周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它消失以后，有几个文明同时兴起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就是现在墨西哥首都附近的特奥蒂瓦坎文明，还有墨西哥南部的瓦哈卡文明，这些都是玛雅文明的范围。
介绍玛雅文明之前，我们先来介绍一下墨西哥城的特奥蒂瓦坎文明。特奥蒂瓦坎文明在相当于我们的汉代时就兴盛起来了，出现了非常高大的金字塔，形成了一个大规模的城市，面积有20平方公里。最主要的有一条大道，考古学家叫它死亡大道，因为边上的很多建筑里面都有墓葬。死亡大道两边，一边有一座月亮金字塔，另一边有非常高大的太阳金字塔，高63米，底边长216米（图8）。前几年在月亮金字塔下有很重要的发现，当时是日本考古学家主持的工作，他们用特殊的设备来探测金字塔，发现金字塔底下有墓葬，在墓葬里发现了大量的人骨。有一些人明显是被砍头殉葬的，还发现了鹰和美洲豹的遗骨。这个墓葬，像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活动之后留下来的大规模的墓葬。
图8 特奥提瓦坎的死亡大道远处的月亮金字塔、中景的太阳金字塔和近景的羽蛇神金字塔
特奥蒂瓦坎还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建筑，叫羽蛇神金字塔（图9）。羽蛇神金字塔下面，也发现大量的墓葬。其中有一批墓葬，墓葬中的人都戴着用人的上颌骨做的像项链一样的装饰品（图10）。考古学家推测，他们就是特奥蒂瓦坎的武士，他们死了以后，在祭祀活动中被埋在羽蛇神金字塔下面。从这里面我们可以感受到这个文明的强大武力，还有对祭祀这些仪式活动的重视。
图9 羽蛇神金字塔平面图
图10 羽蛇神金字塔内部发现的墓葬
还有一个前几年被评为“世界十大考古发现”的一个发现。在羽蛇神金字塔下面发现了一条隧道，这个隧道的入口在羽蛇神金字塔前面的广场上。有一次下大雨，这个入口塌陷了，考古学家沿着塌陷的入口挖下去，发现有一条长100多米的隧道直通到羽蛇神金字塔的中心下面。在发掘的过程中，发现了大量的玉器、蛇纹石、各种各样的遗物、雕刻得非常精致的海螺，还采集了大量的标本。从这些标本里发现了15000多种植物的种子，说明这条隧道举行过很多次仪式活动。
在特奥蒂瓦坎还发现了像王宫这样的建筑，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壁画。图11这个壁画表现的就是一个特奥蒂瓦坎武士的形象。他的眼睛上有一个圆圈，戴了一个圆环一样的装饰——眼饰。因为特奥蒂瓦坎传说中的战神和风暴神特拉洛克的眼睛就是这种环眼，所以特奥蒂瓦坎的武士都戴着一个双环眼镜。他的右手扶着的就是一种投标枪，他的左手举着一把黑曜石弯刀，上面插着一颗人心，人心向下，滴着血，表现了一个很威风的特奥蒂瓦坎武士的形象。
图11 宫殿壁画中的武士
特奥蒂瓦坎强大的武力，以及上述金字塔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很强大、发达的宗教，对整个中美洲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包括玛雅地区。现在很多考古学家认为，特奥蒂瓦坎强大的扩张，对玛雅地区最初形成的这些城邦国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其中很有名的一个就是，玛雅一个非常重要的遗址叫蒂卡尔（Tikal），在现在的危地马拉境内。根据蒂卡尔遗址玛雅石雕的象形文字记载，在公元378年，大概相当于我们的三国两晋时期，特奥蒂瓦坎的将军入侵了蒂卡尔，他扶植了一个政权，他的王子当了玛雅城邦的国王，从此以后蒂卡尔就成了玛雅世界一个非常强大的城邦。图12是蒂卡尔一个最重要的广场上的金字塔，金字塔前面有雕刻石碑。
图12 蒂卡尔广场上的金字塔
在玛雅世界的西部，也同时形成了叫作帕伦齐（Palenque）的一个城邦。受到特奥蒂瓦坎人强大的影响，出现了大规模的王宫建筑和金字塔。在这里，非常有名的一个国王的墓葬也被发现，里面有大量精美的随葬品，特别是绿色的玉，这是玛雅人最珍视的一种玉，因为绿色代表生命。帕伦齐也在这个时候形成，表现出了强大的武力。图13展示的是帕伦齐的国王手里拿着一柄长矛，前面有一个俘虏跪在他的前面。
图13 手持长矛俯视俘虏的国王
科潘在玛雅世界的东南角，并没有在玛雅世界的中心，但是因为科潘控制着非常重要的玉器资源，所以它在玛雅世界中非常强大，而且其艺术非常发达。大家都管它叫“玛雅世界中的雅典”。整个玛雅世界，像希腊世界一样分成不同的城邦，但从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帝国。玛雅是有文字的。玛雅的文字，会雕刻在石碑、石祭坛、神庙的墙壁和门楣上，有一些还会雕刻在木质器物、古器，以及陶器上。既有表现各种内容的图像，也有简单的文字记载。当时其实是有书的，那些书，可能是用兽皮或者树皮布做成的，上面抹上白灰，然后在白灰上写上文字或绘成图画。但是，很多书在西班牙殖民者征服玛雅世界的时候被毁掉了，因为当时他们认为这是异教的东西。现在只保存了四本主要的书的残本，英语叫Codex，是一种很厚的折叠的书。我们主要就是从这些残存的文字记载和图像上来了解玛雅的历史的。我们了解科潘历史的一个重要文献，就是这个祭坛（图14），一个方形的祭坛，考古学家把它编号为Q号。Q号祭坛的顶面记录着科潘的第一王建立科潘国的事迹。这个祭坛是科潘的第十六王制作的，所以周围雕刻着所有十六位王的形象。每一面有四位国王。正面有科潘的第一王，他手里拿着一把火炬，把火炬交给第十六王，表明了第十六王的权力与王位直接继承于第一王。
图14 Q号祭坛
科潘的12位王的墓葬里随葬了12件焚香器。图15这个器盖上有科潘的第一王的形象，戴了双环眼饰。第一王到了科潘以后，带动了科潘的飞跃式发展，开始兴建起了保存至今的整个科潘王国的首都，就是现在洪都拉斯科潘省的科潘镇。它主要包括：一是大的仪式广场，广场上立了很多国王的石雕像；第二是球场，是玛雅城邦的一个标配，因为球类的比赛也是很重要的仪式活动；三是其他的建筑，包括大型的金字塔，如很有名的象形文字金字塔；四是国王住的地方——宫殿区。第一王来了以后，就开始兴建整个核心区的这些建筑。我们现在看到的城市，就是从第一王到第十六王不断的建设而形成的。图16就是第十六王完成的第16号金字塔。我们刚才提到的Q号祭坛，就是放在16号金字塔前面的。
图15 有科潘第一王形象的焚香器
图16 科潘第十六王完成的第16号金字塔
玛雅的建筑，有一个有意思的特点，就是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因为玛雅人认为万物都是有生有死的，所有的东西都要经过一个出生—成长—死亡—重生的过程。你要把这个建筑拆毁掉，就等于把它杀死；杀死以后把它掩埋，上面再建新的建筑，就等于原来的建筑获得了重生——这是玛雅人的观念。所以他们会拆毁旧的建筑，用一个台子覆盖这个建筑，然后在这个台子上再建新的建筑，让旧的建筑重生。所以玛雅的建筑都是一层套一层，像俄罗斯套娃一样。这些高大的建筑下面，如果打一条隧道钻进去，就会碰到早期的建筑。考古学家也是用这种打隧道的办法，在我们现在保存的大型金字塔下面，发现了很多早期的建筑。图17是第二王为第一王建造的神庙上一个非常精美的雕刻。它是用石灰刷在墙上，然后在石灰上雕刻出来的图案。两只鸟，一只是红色的，一只是绿色的。鸟嘴中有两个人头，都是太阳神的形象。所以整个图案表现的就是太阳，表现的是第一王的名字，这是第二王为第一王建的神庙。
图17 第二王为第一王所建造的神庙墙壁上的双太阳神鸟浮雕
就在这个神庙的下面，发现了第一王的墓和第一王王后的墓。第一王的墓保存得并不是很好，但是里面的骨头得以保存。通过测一个人骨头中的锶同位素，就可以知道这个人是当地生的，还是从外面迁过来的。从对第一王骨骼锶同位素的分析中，知道他不是科潘本地人。这样就印证了Q号祭坛上记录的第一王是从远方来的一位国王；通过对第一王王后骨骼的鉴定，知道她是本地人。我们通过象形文字的记载和考古发现，知道第一王虽然来自远方，但是对科潘可能并不是以血腥的武力征服，而是通过跟当地的贵族联姻的方式，来获得权力，开始他对科潘王国的缔造。所以第一王王后墓的规模，甚至要超过第一王的墓葬，而且里面有很多朱砂。这些红色的朱砂，都是后来的国王来祭祀时留下的。他们会把墓重新打开，然后举行活动，再往遗骨上撒朱砂。这是一种特殊的仪式。第一王王后受到了很多的祭祀，受到了后人非常隆重的祭拜，所以她的身上撒满了朱砂。从这些发现我们知道她的地位也是相当重要。这些发现，都揭示了科潘王国早期的历史。
在第十二王的时候科潘王国发展达到了顶峰，第十二王在位67年，按照记载他活到90岁。在整个玛雅世界，都算是最长寿的也是在位时间最长的国王之一。他在位的时候，征服了周围的大片地区，包括一个很有名的城邦叫基里瓜，离科潘不远，它控制着重要的玉料。基里瓜变成了自己的一个属国，科潘的发展达到了顶峰，这个时代相当于我们的唐代。
第十三王时，科潘继续发展。第十三王是一个好大喜功的国王，他在位时，科潘的文化发展达到了一个高峰。那时出现了玛雅世界最精美的完全立体的雕像。科潘的广场上，树立的几乎都是第十三王自己的雕像。他在不同的场合，扮演成不同的神话人物来举行仪式活动，表现各种场景。在图18这个雕像背面的文字中，第十三王宣布，科潘已经成为玛雅世界最强大的四大天王之一。北有卡拉克穆，西有帕伦齐，东面有蒂卡尔，南面有科潘。第十三王把科潘想象成一个控制着玛雅世界四方的强大城邦。北方强大的城邦，卡拉克穆算一个，它是非常好战的城邦，也想控制科潘的玉器资源。它原来想与科潘联盟，建立友好关系，然后进行贸易来获得玉器。但是科潘与另一个城邦帕伦齐的关系很好，而且是世代通婚，所以科潘拒绝卡拉克穆联盟的要求。卡拉克穆就转而支持被科潘征服的基里瓜，支持基里瓜的国王反抗科潘，结果基里瓜的国王与科潘发生了一次战争。在这次战争中，第十三王被俘。科潘由盛而衰，进入低谷。
图39 装扮成玉米神的科潘第十三王
第十四王在位的时间很短就死去了。第十五王继位，他开始了科潘的复兴。第十五王建成了非常有名的第26号金字塔，又称文字台阶金字塔（图19）。因为在这个金字塔的台阶上，每一块石头上都雕刻着文字，一共2200个字，是玛雅目前保存的最长的文字记录。这些文字，记录着科潘第一王到第十五王的光荣历史，包括重要的成绩、仪式活动等。台阶上还有六尊科潘著名国王的像，台阶两侧，像弯弓一样的形象，模仿的是黑曜石的弯刀。
图19 第26号金字塔和著名的文字台阶复原图
整个形象又像蜈蚣一样，蜈蚣因为能够钻到地下再钻上来，所以玛雅人对蜈蚣是很崇拜的，认为蜈蚣是能够沟通的一种神奇的昆虫。他们经常把蜈蚣的脚描绘成弯刀的形状，以表现它的武力，这也是与祭祀活动有关的一个标志。第十五王时期，科潘已经逐渐走向复兴，而且表现出强大的武力和强大的沟通天地、沟通祖先的能力。要通过这些来重建王国的信心，也重建整个科潘王国的威望，这就是那些文字中反映的细节。虽然现在已经受到了严重破坏，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哈佛大学最初开始做考古工作的时候，就给这些遗存拍摄了清晰的照片，所以我们现在能够对这些文字进行深入研究。
第十六王继承了第十五王的尚武且强调祭祀活动的传统，继续领导科潘复兴。科潘此时又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发展水平。第十六王也兴建了很多重要的建筑，包括第16号金字塔和它前面的Q号祭坛。但是不仅是科潘王朝，即使是整个玛雅世界都没有逃脱衰亡的命运。科潘第十六王在位的时间是763年到820年，在800年到900年之间的100年之间，玛雅所有的城邦陆陆续续地开始衰落了。科潘王国也是，在第十六王以后，再没有建设新的金字塔，再没有树立新的国王雕像，也没有新的祭坛。虽然还有人在这里生活，但是好像国王已经消失，王室已经消失，整个王国解体了。到1000年前后的时候，整个玛雅世界的人口都急剧地减少，又回归到了没有国家的那种社会，在丛林里过着简单的生活。只是在北部的尤卡坦地区，还有一些城邦继续发展、演变，还保持着原来玛雅城邦的规模。同时在墨西哥特奥蒂瓦坎地区，又兴起了一个新的文明叫作阿兹特克文明，并达到了相当高的发展水平。但它不是在玛雅的世界里，而是在现在的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墨西哥高地的范围内。阿兹特克成为中美洲最强大的一个霸主，控制了周围很多地区。1521年西班牙的殖民者征服中美洲的时候，他们面对的就是阿兹特克的国王。以上这些就是中美洲文明的简要历史。在对整个中美洲文明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后，再进一步介绍一下科潘，介绍一下我们在科潘的考古工作和一些有意思的发现。
科潘的考古工作，在1892年的时候就开始了，但那时正是中国最悲惨的时代、不断签订屈辱条约的时代。那个时代西方世界快速发展，开始对世界各地区的文明进行研究，包括各种探险活动。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整个玛雅世界被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这个时期有一位英国探险家，在美国获得了外交官的身份。他带着一位非常好的画家，开始了对中美洲的游历。他们参观科潘遗址、帕伦齐遗址和奇琴伊察遗址，出版了非常精美的画册。画册出版以后，大家就好像重新发现了一个失落的非常精彩的文明。哈佛大学碧波地博物馆从1892年开始对科潘进行系统的、长期的考古工作，到现在已经100多年了。2014年我们去科潘进行了第一次考察。当时考古界正在进行一个很大的学术项目，叫“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我是这个项目的秘书长。当时设计了一个课题，就是中国文明和世界文明的对比，让我们通过对比来认识中国文明的特征。做这个课题时，大家都深深感到，我们对世界文明的研究非常薄弱，特别是出自考古学家的研究几乎没有。我们有一些埃及学家和研究两河流域古文明、古希腊罗马文明的学者，一般是通过文献来进行研究，还有很多是用外国的基本考古资料进行研究。中国的考古学家，从没有在世界的其他文明地区进行过考古工作。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做一些这样的工作？哈佛大学的费什（William Fash）教授是很有名的玛雅学家，当他还是哈佛大学一名博士生的时候，跟我国著名考古学家张光直先生关系非常好。张先生曾任哈佛大学人类学系主任，现在已经去世了。费什对中国学者非常有感情，所以特别热情地邀请我们去科潘访问，并与我们讨论是不是可以开始对科潘的发掘。后来经过多方努力，2015年这个项目就立项了，我们到科潘进行考古工作。这是中国的考古学家第一次在中美洲进行自己主持的项目，甚至也是中国考古学家第一次在另一个世界文明的中心开始自己的考古工作。
科潘河两侧是丘陵、山地，科潘河谷比较开阔，所以科潘王国的首都就设在这里。科潘的核心区有广场、球场、金字塔，还有王宫区。贵族的居址在王宫区附近。我们选择发掘的地方，就是贵族居址，叫Las Sepulturas，就是众坟丘之地，因为以前在这里发现了很多墓葬。我们具体发掘的遗址，就在它的东北角的位置，是贵族居住区里最大的一个院落。图20是我们从空中用小飞机拍摄的照片。可以看到这是一个方形的院落，中间是我们还保留的、四边都有石头的建筑；南面有一个门，从南门进去，是一个广场，依次是北侧建筑、东侧建筑、西侧建筑，南门的两侧是比较低的建筑。
图20 航拍的方形院落
1990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对东侧部分进行了发掘，包括东侧的主体建筑和附属建筑。这个过程中有很重要的发现，包括石榻。玛雅的房子有点像我国北方农村的房子，进入房子以后有一个土炕。玛雅的房子中有用石头砌成的炕，石头炕的外面，镶嵌着经过雕刻的石头。这个石榻上刻着白天的太阳神、夜晚的太阳神，还有月亮神、金星神的形象，是很有名的精美石榻。图21这个建筑上有精美的雕刻，门两侧有风暴神的雕像，上面有三个玉米神的形象。图22是其中一个玉米神的形象。他戴着羽毛装饰的帽子，两侧表现的是水莲花的形象，表示复苏和生长，还有下垂的羽毛。玉米神重生以后，带来万物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个雕刻表现的是这样一个场面。
图21 88N-11房址66S（即南殿）正面复原图
图22 88N-11房址66S正面上部三尊玉米神雕像之一
有了这些发现，大家都认识到这个院落是非常重要的。我们的这个项目就是要上部三尊玉米神雕像之一对院落进行全面的发掘，这样就把整个院落全都给解读出来——它的发展、变化，住在这个院子里的贵族家庭，院落主人和王室的关系，他自己的故事……我们从这个贵族家庭的变化中，又会了解科潘王国。
考古第一步工作是测量。我们要对整个遗址做测绘，对地形地貌做记录。我们第一期的工作，是先对北侧建筑进行发掘。考古上，大家可能都听说过“探方”这个词，我们会把整个发掘区，分成一个一个的方块进行发掘。各个地区的探方面积是不太一样的，根据实际情况会有变化。在科潘遗址，我们用2米乘2米的方块进行发掘。图23中可以看到拉的这些线，用全站仪测量以后，很准确地布置了探方，然后在发掘前先画图，把所有的石头、各个遗物都要画下来。原来的绘图工用的是比较简单的方法，就是传统的拉水平线，用钢卷尺测量，用那样的画图方法绘制。我们去了以后，介绍了一种新式的照相方法。现在有一种软件可以通过照片生成一个探方的三维图像，而且还可以从中提取正投影像，然后用纸蒙在正投影像上，就可以直接绘图（图24）。绘图以后再到现场进行修改，这样就可以很快地获得准确的探方图案，极大地提高工作效率。每一个探方都会有大量的资料。发掘之前画图，往下挖一层以后再画图，这样要对整个发掘做很详细的记录。我们发掘出土的遗物，都要系上标签，上面写上编号，进行详细的记录；对所有清理出来的土，都要过筛子，看里面有没有细小的器物或者动物的骨骼。我们对这个建筑也采取了打隧道的办法。虽然这不是像金字塔那样很高大的建筑，但是我们为了了解它下面的早期建筑，也采取打小隧洞的办法。通过一系列的发掘，完成了对整个北侧表面建筑的发掘，还完成了对这些隧道的发掘，这样我们就对整个北侧建筑的发展演变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
图23 拉线布置探方
图24 对探方的绘图
北侧建筑一带，当时什么都没有。这个贵族家庭来到了这里，准备在这里兴建一个重要的建筑，作为这个家庭的主要居住地。他们按照玛雅人的传统，先埋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这个就是圆坑的情况。用石头砌墙壁，里面填充卵石，顶部用大石头封盖住。这里经过清理，我们发现了人骨，保存得不太好，身子是弯曲的，还可以看到一些玉器的情况。图25是最后发掘完成以后，发现的三件陶杯。还有五件玉器，其中有两件都是耳饰。这个死者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一个人物。在墓葬外面，有一个小坑，里面放了两件陶器，底下是一个大盘子，盘子里面放了一个带把的像壶一样的器物。图26是一件彩陶大碗，上面有彩绘的图案，还有特殊的符号。
图25 发掘中的发现
图26 彩陶大碗
在完成了这个墓葬以后，这个贵族家庭就开始了兴建。兴建了两个建筑，一个是西侧台子的建筑，还有一个是东侧的建筑。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在北侧又建了一个矮的台子，使用了一段时间。我们不知道建这个台子有什么作用。
后来这个贵族家庭又开始了第二次大规模的建筑。在这一次建筑之前，他们又埋了一个重要的人物。这次的规模比第一个墓葬要大，图27是用石头砌的一个墓圹之下的墓室，用大的条石把它封盖了。图28就是当时条石起开时的情况。起开以后，进行了非常仔细的清理，可以看到墓室的两边是用石头砌起来的，上面盖着条石。
图27 墓圹之下的墓室
图28 起开墓圹的条石
从图29可以看到，墓葬里发现了两具人骨，还有周围摆放的陶器、玉器。还发现了一颗牙齿，这颗牙齿被钻了一个小洞，在小洞里又嵌了一颗小的玉珠，这是体现玛雅贵族身份的一个标准装饰。图30是墓葬里发现的几件彩陶器。还有一件没有彩，但是有漂亮的刻画图案，应该是装烟草的一个小烟壶，还有几件玉器。
图29 墓葬中发现的人骨
图30 墓葬中发现的彩陶器
在第二次建筑第二期，贵族家庭埋了重要墓葬以后，就把以前的建筑拆除了。拆除以后就把这些分离的建筑连成一个大的台子——用石头新砌了一个台子，把原来的台子都盖住，然后在上面又建了3个建筑：中心、东侧、西侧的建筑，这是第二期主要的兴建情况。
最后一期也就是第三个时期，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建设，同样还是先埋了一个墓葬，正好在这个建筑的中部，与第一个墓在同一条中轴线上。
在完成了这个墓葬以后，他们又拆毁了第二期的3座建筑，然后立了8根矮的柱子，先建了一个临时性的建筑；后来临时性建筑也被盖住了，就扩建了整个台基，形成了一个长长的新台基，又把台基的中间部分抬升起来；在台基的中间部分，建了第二层和第三层的台梯，把它继续抬高；然后在中间建了一个重要的建筑，在两侧又建了第三期建筑。这个就是整个建筑的发展情况。对于早期的建筑，我们只能通过这些残留的台基，知道它的大概范围、规格。我们现在在地表能看到的，只有最晚期的建筑。图31这个建筑就是这样的情况，前面一共有12级台阶通到顶部。但是要进入室内，还要迈上一个台阶，这样一共有13层台阶。13在玛雅是很神圣的数字，因为玛雅人认为天是有13层的。玛雅260天的历法中的一个核心数字就是13，所以这个是很讲究的13层台阶的建筑。这个建筑已经完全塌掉了，只能看到它地面的情况。
图31 坍塌的建筑
在发掘中一个很重要的发现就是在最顶部台基的周围，发现了13组雕刻。台基两侧各1个，东西两侧各3个，后面有5个，又是一个“13”。如图32，这些雕刻中我们可以看到像一个人脸的情况，还有像两捆柴火一样交叉火炬的图案，上面还有一些其他的图案，复原以后的就是这样的。中间是交叉火炬，中间像一个人面，上面像一个绳子结。在玛雅研究里，墨西哥纪年的符号实际也是一种绳子结。这个符号是很有名的，也是科潘的一个符号，因为它跟科潘王族的起源有关。
图32 台基周围发现的雕刻
图33是Q号祭坛的线图
科潘王国经过第一王时期的建设，逐步走向繁荣。这个时期的这个贵族家庭也获得了相当的权力，可以建立自己的庭院。第二期的建筑大概建于科潘最兴旺的第十二王时期，这个时候王国也在发展。最后一个时期，也就是第十六王或者第十五王的时期，正是科潘王国复兴的时候。根据记载和建筑上表现出来的特征，我们知道第十六王为了王国的复兴，采取了一些措施，其中一个措施就是和其他贵族共享权力，因为他想有一个更牢固的统治基础。所以我们看到这个贵族家庭有王宫才有的符号，他可以拥有与王国的起源以及第一王有关的交叉火炬这样神圣的符号。这个可能就是十六王和其他贵族家庭共享权力的表现。
虽然我们只是进行一个阶段的发掘，且只是对北侧建筑的发掘，但是我们已经获得了丰富的信息。我们能够看到这个贵族家庭的发展，与整个科潘王国的发展是相当合拍的。在这些主体发掘的过程中，我们还在中心主台基和边缘建筑的夹道，及房屋的后侧发现了丰富的遗物。有的时候遗物布满了探方，陶片一片挨一片，还有黑曜石器和其他石器。北侧建筑是很重要的神圣的建筑，所以很难想象在使用过程中，贵族家庭会把垃圾扔到边上。我们通过这些陶片的纹式、形状，知道贵族家庭已经离开了这个建筑，后来一些居民又生活在这里。他们就没那么讲究了，可能会在周围随意地扔垃圾，陶片就可能是他们遗留下来的。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发现，如人面形的焚香炉等一些与仪式活动有关的发现。这些发现让我们了解到，在科潘王国衰落以后，在王室解体、贵族逃离了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包括什么样的人在这里居住、他们进行了什么样的活动。这些发现对我们探索科潘王国的衰落原因是很重要的信息。
北侧发掘完成以后，我们进行了重建工作。因为根据洪都拉斯的有关法律，我们在发掘完成之后要进行重建。在重建的同时，我们对西侧建筑的北部附属建筑进行了发掘，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很重要的发现。在门两侧的墙上，发现了很重要的雕刻，是镶嵌在墙上的十字雕刻。图34中这个雕刻表现的是玉米神的形象。玉米神的头饰是一个抽象的蜈蚣装饰，也就是蜈蚣的两个犄角，这表示玉米神已经进入地下世界。他的鼻子前边有一个小圆点，表示他生命的气息已经离开了他的鼻子，生命的气息正在消失。他的眼睑是下垂的，表现的是玉米神死亡，沉入冥界。脸的两侧是海螺壳一样的装饰，因为玛雅人认为地下世界是水的世界，海螺也是地下世界的标志。这个雕刻整个表现的是玉米神死亡后沉入地下。
图34 表示玉米神死亡后沉入地下的雕刻
我们在继续发掘过程中，突然发现一条赤链蛇，它是中美洲最毒的蛇之一。蛇藏在乱石里，在我们发掘过程中突然窜出来，把大家吓一跳，工人把它赶走了。我们有些后怕，因为被蛇咬非常危险，当地的医疗条件又很差。蛇走了以后，我们在它盘踞的地方发现了大量的雕刻，包括这件我们所说的玛雅民族的“中国龙”，确实很像中国的龙（图35）。但是在玛雅，人们管它叫羽蛇神。我们后来又发现了玉米神，还发现了像鸟爪一样的大爪子（图36）。后来，我们在哈佛大学专门为拼刻雕刻建的一个大沙盘里拼出了完整的形象。整体上像一只鸟，但是头是我们看到的“中国龙”——羽蛇神的头，两侧的翅膀是剖开的，像海螺壳形状的翅膀。这是一只神鸟，玉米神在鸟的腹部，像两只爪子。
图35 玛雅民族的“中国龙”
图36 玉米神和“大爪子”
在玛雅文明中有一本很有名的神话书叫《波波尔·乌》，是现在生活在危地马拉山地的玛雅族群的基切人流传下来的。当时西班牙人占领这个地区的时候，当地的玛雅祭司就用西班牙文把这个神话给记录下来。后来逐渐被人发现研究，其中保存了大量的16世纪的神话，它和几百年以前的玛雅神话有很密切的联系。我们通过《波波尔·乌》这本书可以了解到很多玛雅的神话故事，有一些故事还真的与考古发现相对应。在一个故事里，玉米神死了以后，又被冥王杀死，然后骨头被磨成了粉，投到了河里。后来河里的鲶鱼把他的骨头粉吃掉，就把他的身体聚合到自己的身体里。之后神鸟又把鲶鱼吃掉，这样就把玉米神的身体全都吸收到自己的身体里。但是因为鸟的头太小，玉米神出不来，他只能完成他的重生——将神鸟的头又变成了羽蛇神的头，脖子变粗了，嘴也变大了，玉米神才完成了重生。图37是玛雅的一件彩绘陶，我们可以看到相似的情况。羽蛇神头形状的鸟头，还有海螺壳的翅膀和他的爪子。不过在这个故事中，玉米神是风暴神的形象。图38是另一件玛雅彩陶，我们可以看到神鸟在吃鱼，然后在它的腹部，玉米神重生了。
图37 玛雅彩陶（一）
图38 玛雅彩陶（二）
科潘的玛雅国王，经常会装扮成玉米神来表演舞蹈。图39是科潘的第十三王装扮成玉米神，来表现玉米神重生的场景。图40是道斯皮拉斯遗址的国王，装扮成玉米神舞蹈的形象。在这个线图上，可以看到有一只鸟叼着一条鱼献给国王，这样就是在帮助他重生，即把玉米神的身体部分，交给玉米神，让玉米神重生。
图39 装扮成玉米神的科潘第十三王
图40 玛雅陶杯上绘制的重生后舞蹈的玉米神
玉米神的重生，在玛雅世界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在每年的重要时刻，国王都会装扮成玉米神来表演玉米神重生的图39装扮成玉米神的科潘第十三王场景，这样使得万物能够自然生长，天体运行能够保持常态。所以我们的发现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发现。以前在科潘的其他地方，也发现了过类似的龙头形象，但是没能够复原。在科潘的一个神殿上，也发现了神鸟吃鱼的图样，但是没有得到很好的解释。我们的这些重要发现，使我们能够更了解这些雕刻的真实意义，而且我们也知道了这个贵族院落与王宫区的深刻联系。
宾夕法尼亚大学发掘了东侧，现在我们发掘了北侧全部，还有西侧的部分建筑。虽然还有很多没有发掘，但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很特殊的院落，它至少三面都有雕刻，在表达一个完整的故事。北侧表现祖先的崇拜，是对第一王的追念，有我们现在宗庙的性质；西侧在玛雅世界里是冥界的象征，表现的是玉米神死亡又重生的场景；东侧表现的是玉米神重生以后，戴着水莲花的头饰，欣欣向荣、万物生长的状态。这样就使得这个院落成为一个非常独特的院落。因为在其他的贵族院落里，一般都是在主要建筑上有一组雕刻来表示贵族的身份，但是这个院落是用三面雕刻表达了更丰富的主题，所以我们这些发现又提升了对这个重要建筑的认识。
发掘还在进行中，我们期望还有更多新的发现。作为中国考古学家，我们通过这些发现，第一次真正地去触摸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文明，这与看书、看电影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通过到现场亲自发掘，去触摸、去打隧洞、去探测、去研究它发展演变……这些使我们对这样一个遥远的文明有了非常真切的认识。
按照现在考古学家一般的观点，大约在距今15000年的时候，东北亚的人群可能因为追逐猎物——或在陆地上追逐驯鹿等大型猎物，或在海洋中追逐鱼群而来到了美洲。先到北美，又逐渐向中美洲和南美洲扩散。现在的美洲人，很可能在旧石器时代以及晚期与我们有着共同的祖先。旧石器时代晚期已经是一个具有相当发展程度的阶段，那时候很多的基本宗教观念，可能已经形成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东亚的文明和北美洲的文明，就有了共同的文化基因。所以张光直先生说，中华文明和中美洲文明，实际上是同一祖先的后代在不同时代、不同地点的文明，他把这个背景叫玛雅-中国文化连续体。简单地回答一下开始我们提出的一些疑问，就是中华文明和玛雅文明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为什么会有相似性？考古学支持的一个解释，就是二者有共同的旧石器晚期的祖先，有共同的文化基因。玛雅文明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珍贵的、独一无二的文明标本。中华文明在与旧大陆其他文明的交往中，形成了自己的特色。玛雅文明在美洲大陆孤立地生存发展，形成一支独特而奇异的文明之花。他们没有金属器，没有驯养过牛马，没有发明过车轮，没有车辆来帮助他们运输，但是他们形成了高度发达的艺术、宗教信仰和天文知识体系，这是它的独特魅力。
科潘是西班牙一个美丽的小镇。16世纪西班牙一位国王的使臣发现了科潘，所以说它历史悠久。当地保存了玛雅的遗风，也保存了早期西班牙殖民地的风格（图41至图44）。
图41 晨雾中的科潘
图42 暮色中的科潘
图43 科潘的中心广场
图44 复活节游行彩路
科潘最有名的是咖啡。咖啡是西班牙人传入的，但是中美洲的咖啡也非常有名。中美洲为世界贡献了很多重要的物资，如玉米、西红柿、土豆、烟草、可可。
我们生活在中华文明中，然后去发掘中美洲的古老文明，确实是一种很新鲜的感受。我们和当地人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培训他们的技工使用我们的新型仪器，为他们讲解电脑及软件还有小飞机的操作方法，所以我们的考古发掘也是两个国家人民文化交流的活动。
各种文明要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我们现在正在“美人之美”，因为我们在说其他文明之美时，其实是没有第一手资料的，我们使用的经常是西方学者的研究成果。我们现在在世界各地建立孔子学院，传播中华文明之美，并以文化的胸怀去观照世界上的其他文明。而我们在真正了解世界其他文明的基础上，再来传播自己的文明，这才是与我们这个新兴经济大国的地位更加相配的一种文化大国的心态。
我是中国做玛雅研究的第一人，我们开展这样的项目的想法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开始的工作能够持续下去，希望更多的年轻人能够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使我们的学术界和公众对世界文明有更大的兴趣，让我们有更广阔的世界文化视野！
（本文摘自《文明探源：考古十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9月，澎湃新闻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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