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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最后的五年里,法国人把婚姻变成了消遣

爱情不过是一时兴起,婚姻成为一种新的消遣。在督政府的五年里,女人真正践行了其轻浮的“天性”,“一些女性换了五任丈夫”,只要她们在戏院里看上了某男士,就会主动出击,约他去游乐场跳舞。

一夫一妻制过时了——有人说——因为过去人的寿命太短,根本不知道四五十年对着同一张面孔是会腻死的。

18世纪最后的五年里,法国人把婚姻变成了消遣

好有道理,我一时无力反驳也无意反驳。而法国人,至少是俗套印象里的法国人,众多文艺片里的法国人,恐怕早就领悟到了这个道理。就看看最近三任法国总统——萨科齐、奥朗德、马克龙各自任性的婚恋故事,及民众对此见惯不怪的反应吧,真可以说,法国人的民族性里含有一种对自由的婚爱关系的普遍接受,哪怕是总统这样代表国家脸面的人物,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也是无可厚非。

于是我们说法国人“浪漫”。不过若按风俗史学家萨比娜·梅尔基奥尔-博内的看法,这种趋向浪漫的民族性,乃是一种“轻浮”的传统的一部分。《轻浮的历史》是博内为此所写的专著,从旧制度下专属于贵族的轻浮,一直写到互联网时代轻浮的彻底民主化,“一切都被用于规避人生中的悲惨,以树立幸福的、也即轻浮的良心”——你在聊天中随便发个动图,都是一种渊源有自的轻浮之举。

18世纪最后的五年里,法国人把婚姻变成了消遣

《轻浮的历史》,萨比娜·梅尔基奥尔-博内 著,上海书店出版社 2017.4

轻浮一词,首先跟女性有关,从亚里士多德时代起,人们就从哲学和科学的角度将女性贬低为与男性的“太阳性别”相对的“月亮性别”,在夜里,月亮沾太阳的光发亮,散发魅惑,给人以越轨的冲动。太阳确立秩序,月亮却在破坏秩序;太阳慷慨解囊,遍洒阳光,它的存在是一种公共利益,月亮却只顾揽镜自照,引诱人注意自己,无怪一个部落、城邦、国家乃至文明的垮塌,常常被归咎于女人勾引了作为社会柱石的男人,动摇了由男性组成的社会精英集团的凝聚力。

但在法国,尽管视女人为祸水的论调也长年存在,人们却较早地认可女性的轻浮是合理的存在。18世纪的法国哲学家布迪耶·德·维尔梅尔写过一篇《轻浮赞》,“他指出,轻浮是一种合理的选择,符合人类状况,对于人际交往必不可少”,而之所以会发此论调,是因为在维尔梅尔的时代,驰名欧洲的沙龙文化已经兴盛,女主人迎来送往、言笑浮浪的样子,在贵族圈子里太常见了。那么在贵族之外广大的平民社会里呢?伏尔泰观察到了风气的变化,并且有意去促使它继续松弛,他声称,“穷人靠大人物的虚空过活”——只有贵族们拥有闲暇,能琢磨社交排场的一个个细节,发明一种又一种玩法,才能拉动内需,刺激生产力发展,让平民参与的众多行业都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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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文化

从这里已可看出,轻浮之风的炽盛,是在18世纪启蒙运动时期,它反对的是过去几个世纪里教会统治时的拘谨与禁锢,在彼时,即使贤达如蒙田和拉伯雷,也都义正言辞地指责过女人的放荡本性,在蒙田字字珠玑的随笔里,唯一让我读着不舒服的,便是他就如何在婚姻中排斥“放荡与纵欲”所发的一番宏论。到了启蒙时代,在一帮哲人和政论家的鼓噪下,轻浮,以及作为轻浮之具体表现的欢娱、游戏、享乐等等得到了认可,虽然正方反方长久辩论,但是沙龙社交已是既成事实,纵然有些人痛心世风堕落,也无法遏止。

不过,启蒙时代所推行的轻浮和享乐主义是有分寸的,一位特吕布雷教士——他还是位教士呢——公开支持享乐,但没有忘记提醒人们“任何时候都不要做到乐极生厌的地步”,过头了就不好了。那么怎样才叫“过头”?当然了,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节育术流行。在《法兰西的特性》一书中,历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就说,节育现象在法国出现并且蔓延,要比在欧洲其他国家早得多,尽管“避孕节育并不是那时的新发明,传播方式也不同于文化财富或流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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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浮、享乐,其实是本能,是人欲的自然流展,法国人有此机缘,甚至可以说“慧根”,却也躲不了严厉的打压。第一次打压就是法国大革命,不仅终结了沙龙文化,而且号称要打造一个“阳刚、高洁之世”,“革命公民必须疏远一切轻浮之念”。然而,行为目的与实际效果之间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错移。比如,雅各宾派的革命领袖圣鞠斯特曾宣布“彼此相爱的人就是夫妇”,这句话原本的目的是要把婚姻放入“博爱”的愿景里面,通过界定夫妇的概念来促进国民的凝聚力,而实质上却是给婚恋的自由化开了个绿灯。

博内也写道,大革命后建立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于1792年9月颁布了离婚合法令,本意是将婚姻重新界定为“一项严肃之举”,消弭两性冲突,未料阴差阳错,热月政变后雅各宾派倒台,法国进入督政府时期,厌倦了革命的法国人立时陷入彻底的狂欢,人们极度渴望欢娱、冶游和享乐。正是在这内忧外患的短暂五年里,巴黎摘取了它“狂欢、奢华及轻浮之都的头衔”,离婚自由也成了这轻浮风气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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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内从赌场、舞场、游乐场、喜剧院、餐馆到时尚产业等诸多领域勾画了督政府时代法国的世风,而离婚率飙升,及其反映的法国人观念的变化,是最具戏剧性和八卦色彩的。从1792年的尾声开始,离婚率就一路走高,1793年,巴黎共有1690起离婚,1794年达到2400起,而当时巴黎的总人口约七八十万。在督政府的五年里,女人真正践行了其轻浮的“天性”,“一些女性换了五任丈夫”,只要她们在戏院里看上了某男士,就会主动出击,约他去游乐场跳舞。

“爱情不过是一时兴起,婚姻成为一种新的消遣”,自由、平等、博爱的雄健口号,恰好可以用来证明任性有理,消遣无罪。基于偏见,女性一向被怀疑、限制、压抑、禁锢,如今,女性尚且如此,男人就更不待言。书中记道,1796年12月27日,某人给法国下议院发去一封请愿书,他曾经先后迎娶过两姐妹,现在他希望和丈母娘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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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爱的寓意:不忠》

在当时的法国,离婚可以由夫妻双方的任何一方提出,法律不会设置任何障碍,只要签名即可,因而,报章上的讽刺家管离婚叫“领通奸圣事”,意思是合法的离婚仪式暗示了夫妻双方或一方都曾出轨,或者正式确认他们有权这么做。离婚后的男女偶遇对方时,也都互相友好地打招呼,“然后相忘于江湖”,可见,在摆脱了来自道德、法律、风俗的压力之后,人们轻松惬意至极,婚姻破裂带来的情感损伤被降到了最低。

一般认为法国人对婚姻持有那样一种貌似极端随意的态度,是得益于启蒙运动及后来大革命的动荡。布罗代尔也证实,在督政府时代,法国的弃儿数量“成倍增加”,尽管法国人已经在积极避孕。事实上,避孕措施的普及程度与出生率的升高和降低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从长时段视角来看,从启蒙时代开始,法国社会就在一路自我减压,到了19世纪中期,原本在情爱、避孕、婚内外性行为这些方面禁律最严的天主教会,也控制不住天主教徒的行为了。不过,按照布罗代尔的说法,法国人并不是因为轻浮而积极避孕的:他们其实一直都很积极,因为早在17世纪,法国人口相对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便已过剩,即使在正常而稳定的一夫一妻家庭里,多生一个孩子的负担也实在太重。

若是把法国式的浪漫解释为“惯于享受两性关系”,我们就会觉得“轻浮”这个偏贬义的词语,比文艺范的“浪漫”更加准确些。轻浮建立在这样一种人生观上:人生并没有崇高的道德目标,而世事中的意外不可躲避,故而,基督教时代以来一直鼓吹的追求“灵魂的安宁”是无聊的,不可取的,凡人应当顺势而动,欢迎甚至制造意外,这才是爱生活、求幸福的正途。

18世纪最后的五年里,法国人把婚姻变成了消遣

绘画:基督与淫妇

当你第一次体会到一夫一妻制的烦扰时,启蒙运动的开山人孟德斯鸠在《论风俗》里的两句充满诗意的话能给你以安慰,乃至激励你追慕昔日法国人的风采:“时间长了,没有不令人厌烦的……而外物的变化,将我们推入不同的心境。”(文/云也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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