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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霾之中,寒冰之下,写尽市井百态

没有人不想融入集体,只有我这样常常抹黑的才会被抛弃。跳绳比赛的种类多得超过校园里的鲜花,分单摇、双摇、编花、一带一单摇、一带一双摇、双摇前编花(简称双编)、集体大绳等等。

本文摘自《冰下的人》,侯磊 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4月

雾霾之中,寒冰之下,写尽市井百态

图源于网络

水下八关

好像在第六关的某个地方,有个人上来,你不打死他,跟着他,一直沿着路走,他就会把你带到另外八个关卡,是人在水下打的,特有意思。他们都说能进去,但很难。

那粗麻制的绳子越摇越快,似带血的皮鞭,似绞肉机上的刀锋,同学们一个个都跳过去了,他们跳得轻盈,似小兔,似蹿起的野猫。那绳子摇成完美的弧形,似胳膊上腿上一块完整的肌肉,每个人都钻到正中间那最圆润宽广的地方。我感到我的肌肉被刮了下来,我即将如蚂蚁一样跳过去,我的眼前已一片血红。我努力往前跑,闭着眼,要穿过大绳编织成的墙。摇绳的同学面无表情,他们不管数数,只管盯着跳、摇绳。他们是机器,连跳绳的、摇绳的、数数的、体育老师、班主任……都是机器。

我也是机器,只是这台机器出了毛病。踢毽,我是不会的,根本踢不到;砍包,我砍不到人,只会满场乱跑。“递包!”“定!”他们一边把沙包高高抛过,另一边接住,先把我砍下去,大家再好好玩,好像是心有灵犀。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喊:“不加了,不加了。”可一会儿他们又加了别人。我过去,他们还是说:“不加了,不加了。”更有甚者,他们总是去菁菁小姐家玩游戏机,但从来不叫上我。老师多少次想提拔我当个班干部,可我什么都不会。

只有一项是必须带我玩的:跳大绳和折返跑比赛。我们这里的跳绳比赛,不是论组,而是论班。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两个班肯定是死对头。我们每一项都在比、在较劲,在楼道里贴满各项挑战书与应战书。所有项目所有人都必须参加,大家是战场上视死如归的兄弟。那个年代,所有人都要维护集体的荣誉,小学生也一样。我们绝不和外班同学交朋友,我们对他们就是打。

没有人不想融入集体,只有我这样常常抹黑的才会被抛弃。跳绳比赛的种类多得超过校园里的鲜花,分单摇、双摇、编花、一带一单摇、一带一双摇、双摇前编花(简称双编)、集体大绳等等。我每次看着,单摇一分钟,他们能跳到一百六十八个。那绳子是另一种塑料,像橡胶,绿色、极细且柔软,在北京凛冽的寒冬中也不会僵硬。跳起来时,我看不到绳子,只见跳绳的人每次都高高跳起,听绳子打地啪啪啪地响。编花是编在身前,跳过去时左右手交叉,双编是编两次。还有个同学能跳双摇后编花,是在身后编两次,我看不明白,更跳不了。

我想起体育老师的教导:“前面的,跳的时候一定要往前,能多往前就多往前,得给后面的留地方啊,要不就撞上啦。跳完了赶紧走,你以为是玩一加一啊!”“一加一”也是种跳法,绳子更长,人更多。一个人上去了,跳几下再加上一个,要比最后哪一组加上的人最多。上去一个人,还有人拍着手,跟着喊:“一加一等于二!”每当我全神贯注当观众时,同学们就在大绳里玩各种杂耍,前面的忽然趴下,后面的人双手抓住他的脚踝做“推小车”状,这样两个人一起跳,像跳跃的甲虫。再有的像戏台上那样折个跟头,翻进大绳中。当然,这些同学们都做不到,都是我想出来的。我想出来的东西他们做不到,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我就在一旁让各种想象塞满我的脑袋,以度过那永远不带我玩的时光。

我冲到摇起的弧线下,那弧线美丽似彩虹,阳光被它打碎,洒落到我身上缤纷如落英。我闭着眼睛,那忽明忽暗的阳光落在眼皮上。而绳子兜着我的脚踝,脚被高高扬起如风帆,我的脸朝下,从大绳中飞了出去。

没有人改变他们的动作和神态,我的眼镜没有甩出去,因为有金属的眼镜链,只是贴在脸上,我爬起来加入跳绳的队伍。那队伍与大绳磨合如齿轮,另一组齿轮也在飞速旋转,那是二班的队伍,在我摔倒时还转得那么流畅。两个齿轮一起转动,从两台机器合并成一台。操场是齿轮的固定框,那校园是机器的外壳。再一次跳绳时,我低着头缩着脖子。我个子不高,身子很瘦,脑袋很大。我的身子像麻杆,我的脑袋像足球,他们说,离远了看,我像个棒棒糖。

我把自己蜷缩成武大郎,缩成同仁堂的中药丸。大绳砍到我的脸上并落到我肩上,我的眼镜被兜飞,眼镜链断了,眼镜落地碎成了几片蒜瓣。我的脖子被蛇一般的绳子缠住,摇绳像《红岩》里的行刑特务,他们用力一勒,再重新一抖手腕把绳子抡开。没有人改变他们的动作。我第三次跑进队伍跟着跳。我不知道要先迈哪条腿,我辨不清方向,我把后背冲着大绳,双手抱头如囚犯,比滚过去更难看。“你,下去!”体育老师冲上来,照着我的屁股踢了一脚。我们

两个班共用这样一位体育老师,听说还是班主任和他关系好,他才为我们班多指导一二。我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耽误了体育老师和大家的时间。大绳比赛结束了。我们班输了。我的眼镜框是塑料的,粉色,镜腿很粗,但腿儿与边框连接的地方被我的脑袋撑大了。我把摔碎的镜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双手捧着,如同捧着一把洁白的花瓣。我不敢抬头看同学们,我知道所有的同学都在骂我。我的心里压上千钧巨石,我抱着摔碎的镜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一块粉色的花手绢递到我面前,那手绢脏兮兮的,有粉色的花朵和很细小的绿叶,不仔细看,更像风干的鼻涕。我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同样戴眼镜的女生:“你怎么啦?”

她很胖很高,像一堵墙,像一座石碑。她的脸是圆的,圆得有点儿双下巴,她的肚子把粉色的裙子撑得鼓鼓的,像胡同里怀孕的阿姨。她伸出胖手,要来摸我的脸,我一下子躲开了。“你干吗?”

“他们不跟你玩,我跟你玩。”话有点儿不大清晰,每一句话,牙齿都咬在猫样舌头尖上,但只是轻轻地一硌,绝不会把柔软的舌头咬痛。后来我才知道,这就叫大舌头。“玩什么?”

“捏橡皮泥。你叫什么?”

“小雷。”

“我叫静琪。”

这个名字耳熟,这个胖女生没见过,她像个幽灵,学校里从来没有她的影子。作为一个受人欺负的孩子,我始终在角落里偷窥每一个人。我能记住他们的每一个细节,并在心里反复地揶揄。她若是我们学校的,我肯定记得她。我开始想。我想起来了,一年级上学第三天的时候,老师郑重地在班里宣布:“从今天开始,咱们班的小雷和二班的静琪都戴眼镜,大家多帮助帮助他们。”所有的同学都扭头看我,我打开眼镜盒。那眼镜盒是按开的,我在开启机器。眼镜被眼镜布包裹,散出一股花露水的芳香。我退下眼镜布,打开眼镜腿,慢慢戴上,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在拔剑出鞘,那剑正发出龙吟。我看清了每一张扭头的脸。从此我有了武器,我戴眼镜,要受照顾。但我感到这班里还有人戴着眼镜。为什么同学们不去看他?他是谁?我前后与同学对眼,我扭头看墙,墙上有赖宁像。我明白了,这班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戴眼镜,一个坐在班里,一个挂在墙上。我的眼镜比他的厚。

除了赖宁,我的脑子还记得另一个名字:静琪。

作品简介

雾霾之中,寒冰之下,写尽市井百态

《冰下的人》,侯磊 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4月

我一直觉得读者也就罢了,作为编辑偏要把一本小说分类成“严肃文学”“纯文学”“通俗小说”巴拉巴拉是很不专业的一件事。严肃文学之中,包含着人类灵魂最美丽的结晶,

我们可以在《冰下的人》之中找到这一点。毛姆说一切文学的本质都是消遣,是寻求安慰或刺激,侯磊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在我眼里,小说只有好看,和不好看两种。这本小说是好看的。

本书是青年作家侯磊的中短篇小说集。小说以北京当代中下层人的生活为主,展现了人在生活中的困境与无奈,以及人在社会变迁中的命运与挣扎。如《少年色晃儿》,写九十年代北京不良少年;《积极分子》写街道居委会大妈;《女司机》写女性的出租司机; 作者多年从事编辑工作,写过诗,搞过文史,现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创造性写作专业,跟随阎连科、刘震云、梁鸿、张悦然等名师学习小说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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