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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建国:怀揣帝王梦的将军曹侯

官渡之战爆发于建安五年,是役曹操一举击败袁绍,成为北方霸主。此刻起直到建安十三年(208年)败于赤壁,这八年是曹操最为志得意满的阶段。

官渡之战爆发于建安五年,是役曹操一举击败袁绍,成为北方霸主。此刻起直到建安十三年(208年)败于赤壁,这八年是曹操最为志得意满的阶段。如果说之前的曹操还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那此时的曹操已经成长为一个心怀天下的枭雄了。翻开这一时期曹操所写的文书,后人即便站在两千年后,也能感到满卷的帝王之志扑面而来。

《三国演义》第三十回《战官渡本初败绩,劫乌巢孟德烧粮》插图


鲍永之弃并州,窦融之离五郡

曹操自信的巅峰,停留在赤壁之战前夕,那个刘琮举荆州而降的时刻。

当时曹操已经完成了逐袁术、败张绣、灭吕布、破袁绍、击刘备的战略目标,仅存的诸侯中唯有荆州牧刘表令他颇有些忌惮。建安十三年,刘表病逝,其子刘琮投降,曹操兵不血刃地占有了荆州。自董卓之乱以来分裂的天下,首次出现了统一的曙光。

《孙子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深谙兵法的曹操虽然善战,但显然更希望复制荆州不战而胜的剧情,因而对刘琮大加封赏,试图以此吸引孙权、刘备等人来降。于是在建安十三年九月,曹操立刻发了一份《表刘琮令》:

楚有江汉山川之险,后服先强,与秦争衡,荆州则其故地。刘镇南久用其民矣。身没之后,诸子鼎峙,虽终难全,犹可引日。青州刺史琮,心高志洁,智深虑广,轻荣重义,薄利厚德,蔑万里之业。忽三军之众,笃中正之体,敦令名之誉,上耀先君之遗尘,下图不朽之馀祚;鲍永之弃并州,窦融之离五郡,未足以喻也。虽封列侯一州之位,犹恨此宠未副其人;而比有笺求还州。监史虽尊,秩禄未优。今听所执,表琮为谏议大夫,参同军事。

其实曹操内心是非常鄙夷刘琮的。据晋人胡冲的《吴历》所载,曹操在濡须与孙权对阵时,曾喟然叹道:“生子当如孙仲谋(孙权),刘景升(刘表)儿子若豚犬耳!”然而在《表刘琮令》,曹操却极尽推崇笔法。曹操赞扬刘琮“心高志洁,智深虑广,轻荣重义,薄利厚德”,而对于举州来降的义举,曹操认为即便是封侯殊荣也远远不及。显然,曹操对刘琮的安排,正是他未来对孙权、刘备等人的安排:只要这些诸侯以礼来降,曹操定然会大加封赏。

不过,《表刘琮令》还有另一层隐藏的深意,那就是经过多年经营,曹操内心那股改朝换代、称帝建国的野心,已经难以掩饰了。为什么能如此断言呢?针对刘琮举州而降一事,曹操连续引用了两个典故:鲍永弃并州、窦融离五郡。这两个典故,都意味深长。

鲍永原本是更始帝刘玄的部将,更始帝死后,鲍永在军威甚壮的情况下遣散了军队,投靠了光武帝刘秀。窦融与鲍永相似,也是更始帝部将,强力占据着河西五郡,刘秀称帝后窦融归降并授官封侯。鲍永、窦融举州而降的事迹与刘琮相似,这本不出格;然而出格的是,曹操在这一组对比中无疑是在以光武帝自居——更始帝也是皇帝,他建立了政权被后世史家称为“玄汉”;而光武帝则是东汉王朝的开创者。如果日后孙权、刘备等人跟随刘琮的脚步纷纷归降,那曹操是不是也会如光武帝一样,开创一个新的王朝呢?

几十年后,曹魏第四任皇帝曹髦曾叹息道“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这句话,用在此时的曹操身上,恐怕并不为过。

官渡之战示意图


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当然,有野心只是第一步,眼下的事,是要趁热打铁,一举翦灭孙权与刘备。《表刘琮令》所暗示的怀柔之心得以实现当然最好,如果孙权等人不识时务,那曹操自然也有数十万铁骑枕戈待旦。想到这里,曹操提笔给孙权写下了一封信:《与孙权书》。这封信很短,却极具挑衅意味。

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大军所至,刘琮已然束手,你孙权区区竖子,还不快快受降吗?如果还踌躇不前,那下一步,我曹操只能率领八十万水军会猎于江东了。当时曹操的军队大约为二十万众,在这封信里,曹操不仅虚构了“八十万”这个数字,还强调了“水军”,自然是在警示孙权不要认为北方士卒不善水战,因为刘琮的荆州水军如今也已归降。袁绍败亡至今,天下已经没有人能入曹操法眼,江东的平定只是时间问题。在这封信里,曹操用了即柔和又嚣张的“会猎”二字,时过境迁,曹操下笔已经没有了刚刚迎奉天子时的小心,他有的是雄主的幽默与气度。

孙权没有立刻回信。大敌当前,江东很快分裂成主战与主和两派,这一段故事在《三国演义》中被描写得精彩纷呈。而曹操也并不急于收到孙权的回言,对于志在必得的胜利,他愿意放缓节奏。无论是敌人诚惶诚恐的归降,还是视死如归的反抗,都能让曹操感到愉悦。

于是在这前后,有了曹操横槊赋诗,吟唱《短歌行》的惊艳一笔。

《短歌行》是曹操作为诗人的代表作之一。关于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学术界未有公论,但多认为其创作于赤壁之战前夕。以曹操一生起伏来推测,没有哪个时期比赤壁之战前更意气扬扬,也的确唯有此时的曹操,最可能写出“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样的豪迈诗句。

“周公吐哺”的典故源于《史记·鲁周公世家》,说的是周武王的弟弟、周公姬旦求贤若渴,以至于在吃饭时要数次吐出口中食物,以迎接前来投靠的贤士。此时的曹操是高山,但不排斥更高;是深海,但不排斥更深。但他更是周公,他要四方仰德、天下归心,而后成就汉光武帝那样的功业。

只是没想到,赤壁之战,居然让曹操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一战,成就的不是曹操,而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瑜。战事结束后,曹操引以为豪的“水军八十万”被杀得片甲不留,汉末以来刚刚乍现的统一曙光,旋即黯淡了。

赤壁之战


理性而言,曹操在赤壁之战折扣的军队多为新降的士卒,赤壁之战固然是大败,但并未伤及根本。然而,曹操已经五十三岁,老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曹操只想当汉相,如诸葛亮一样求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倒也未尝不可;但此时的曹操已经有了更大的志向。所以,一统天下之事必须速胜,否则便需要从长计议——如若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就不仅仅是“长使英雄泪满襟”,而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赤壁之战后的第二年,也即建安十五年(210年),曹操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述志令》,因该文通过辞让三县封地以明志,又称《让县自明本志令》。这篇令气势雄浑、苍劲有力,但能看出,曹操的心气已经不复当年。

孤始举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后征为都尉,迁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难,兴举义兵……汴水之战数千,后还到扬州更募,亦复不过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

曹操说他本非岩穴知名之士,这并不是自谦,只是如今的曹操在面对身世时已经云淡风轻。后来一路做到都尉、典军校尉,也不过想为国家讨贼立功,其终极理想不过是当上“征西将军曹侯”。然而恰逢董卓之乱,时势造英雄,曹操竟而在四方征讨中平定天下,此刻也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夫复何求。至于为什么要如此剖心析肝,曹操随后给出了答案:

今孤言此,若为自大,欲人言尽,故无讳耳。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者人见孤强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评,言有不逊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今上还阳夏、柘、苦三县户二万,但食武平万户,且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

这几句话说得豪迈。曹操的战功,配得上“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的自我评价,而曹操性情中人,他“不信天命”的做派,在流行谶纬之学的东汉,自然容易被士大夫指责,认为其图谋不轨、心怀异志。曹操于此,不得不引用齐桓公、晋文公“兵势广大,犹能奉事周室”的典故以重申其忠于汉室之心,并用“江湖未静,不可让位”来解释自己不能有辱使命的立场。

曹操


此时的曹操,内心应该是矛盾的。一半的他,很可能真的只有讨贼立功的雄心;而另一半的他,又对更进一步的功业抱有幻想。然而,建立不世之功与改朝换代之事往往结合在一起,别说外人不可能分辨,就算是曹操自己,也不一定能泾渭分明。再退一步讲,纵使曹操并无代汉的野心,天下人信否?汉献帝信否?

曹操不会忘记,当他在建安五年(200年)衣带诏事件后觐见天子时,汉献帝说的那句话:“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

这句话说得很重。面对来势汹汹的曹操,汉献帝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也超越了恐惧:曹操,你愿意辅佐我就请真心辅佐,不愿意辅佐就请大发慈悲舍弃我吧——总而言之,朕不想再当傀儡天子了。据《后汉书》记载,那一天曹操“失色,俯仰求出”,之后“汗流浃背,自后不敢复朝请”。曹操为何如此惊慌?因为依汉制,三公等朝廷高官觐见时,皇帝身边是有虎贲军执武器守卫的。曹操虽然权势滔天,但在当时的状态下,汉献帝血溅五步的实力还是有的。曹操在《述志令》中说有人对他“妄相忖度”,这里的“人”,恐怕就要算上汉献帝一个。

所以,曹操之前是想当大将军也罢、有称帝之心也罢,此时都已经没有退路了。进则改朝换代,退则身死族灭,“汉故征西将军曹侯”只能向前。

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曹操再次提笔写了一封《与孙权书》:“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逞强也罢,自嘲也罢,自此之后,曹操终身未再起平定江东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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