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长的烦恼：医疗保健和教育行业的“鲍莫尔病”

【编者按】

“鲍莫尔病”是一种“发展病”，是经济发展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它由美国经济学家威廉·鲍莫尔和威廉·鲍恩在20世纪60年代首次提出，并以威廉·鲍莫尔的名字来命名。《增长的烦恼：鲍莫尔病及其应对》一书是威廉·鲍莫尔的经典之作，科普了“鲍莫尔病”的概念，并着重分析了医疗和教育这两个成本不断攀升、“鲍莫尔病”最严重的经济部门。本文为该书的前言。

威廉·鲍莫尔

许多年前，我看到过极具创造力的经济学家琼·罗宾逊夫人（罗宾逊夫人）留下的一份手写笔记，她在那里谈到了本书的核心内容——“成本病”。“成本病”理论说的是：医疗保健、教育、现场表演艺术，以及其他许多美其名曰“个人服务”的经济活动的成本，必定会以比整个经济的通货膨胀率高得多的速度提高。事实上，在有数据可查的所有时间范围内，这些经济活动的成本的上涨确实都呈现了这个特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生产这些服务所需的劳动的数量很难减少。

自工业革命以来，在大多数制造业活动中，劳动节约型的生产率提高就一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生着，于是在工人工资上涨的同时，生产这些产品的成本反而降低了。与此同时，在个人服务行业，由于自动化并不一定总能顺利推开，所以这种劳动节约型的生产率提高的速度远远低于整个经济的平均水平。因此，个人服务行业的成本以比通胀率高得多的速度上升。

从她的笔记来看，罗宾逊教授并不反对上述论断，只不过她提请大家注意一个更加重要的事实。在20世纪和21世纪，几乎所有经济领域的生产率都在提高，当然，有些行业提高得较慢，有些行业提高得较快，因此她认为，以所需的人力成本的数量来衡量，所有行业的成本都必定是在降低的。她还指出，毫无疑问，这种劳动才是人类在生产一种商品时所付出的真正成本。我给她寄了一张便条，表示同意，但是当时我并不明白她这番话的全部含义。罗宾逊教授的见解的确非常深刻。本书中对“成本病”的最新分析最终全都聚焦到了如下这个可以从罗宾逊教授的观点推导出来的关键结论上：无论医疗和教育费用的上涨会给人们带来多少痛苦，社会都能负担得起，因此没有必要对我们自己或社会中较不富裕的那些成员，又或者对全世界否认这个事实。尽管这些服务的成本在持续上升，但是社会整体收入和购买力的迅速增长，必定足以让人们能够负担得起这些服务。

仅仅从本书提供的数据和分析的表面来看，它的结论，即我们的后代将有能力支付更高的医疗保健和教育费用，以及更多他们想要消费的其他商品和服务，似乎是极不合理的。我们都知道，医疗保健和教育费用正在以令人极度不安的速度增长。但是，这种增长将会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呢？只要进行简单的计算就可以得到答案。计算表明，如果医疗保健费用继续以近年来的平均速度增长，它们在人均收入中占据的比例将从2005年的15％上升到2105年的62％。这个比例无疑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这也就意味着，到2105年，我们的曾孙们通过劳动赚得的或以别的方式获得的收入，将只有不到40％可以花在除医疗保健之外的所有其他方面，包括食品、服装、度假、娱乐，甚至教育！然而，正如本书将会证明的那样，这种前景其实远远没有初听起来那么糟糕。

但是，这个结论真的难以置信吗？当然，某些事件可能会改变当前生产率和经济增长的趋势，例如战争、地震，以及任何人（尤其是经济学家）都无法预见的数不尽的其他事件。（俗话说得好，经济学家有能力预测任何事情，就是预测不到未来。）但是，应该提请读者注意的是，本书中给出的大部分“成本病”分析都是在几乎整整半个世纪前由我和我的同事威廉·鲍恩首次提出的。我们在最初的研究论文中针对医疗保健和其他劳动密集型服务的未来成本做出的预测完全得到了证实。不久之前，著名经济学家威廉·诺德豪斯（William Nordhaus）对1948年至2001年的全行业核算数据进行了独立研究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鲍莫尔关于生产率增长缓慢导致成本-价格病的假说得到了数据的确证。”更晚近一些，罗伯特·弗拉纳根（Robert Flanagan，2012）对美国交响乐团面临的经济挑战进行的研究也证实了持续上升的成本和只能缓慢提高的生产率仍然在困扰着表演艺术的发展。自从我们的“成本病”分析首次公之于世以来，几乎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的预测肯定已经拥有了一种特殊的地位：它们很可能成了经济分析中出现过的最长久有效的预测之一。

必须承认，当我们第一次提出我们的“成本病”分析时，鲍恩和我都过于怯懦了，不敢大胆提出这种断言。相反，我们当时只是将这个理论对未来的含义称为一种“推断”，而不是“预测”。但是到了今天，差不多五十年过去了，现在这本书的作者们想要做出更大胆的断言。

简而言之，我们这本书的中心论点是：

1.现代经济中生产率的快速提高导致了一种成本趋势，利用这种成本趋势可以将经济划分为两个部门，我称之为“停滞部门”和“进步部门”。在本书中，我们把生产率的提高定义为生产过程中发生的劳动节约型变化，它能够使每小时劳动投入的产出增加，可能是非常显著地增加。

2.随着时间的推移，与进步部门提供的商品和服务相比，停滞部门提供的商品和服务将变得越来越不容易负担得起。快速上升的住院医疗费用和不断上涨的大学学费，就是医疗保健和教育这两个关键的停滞部门提供的服务成本持续上涨的突出例子。

3.尽管成本不断增加，但是停滞部门的服务永远不会成为社会负担不起的服务。这是因为整体经济的生产率同时也在不断提高，因而提高了社会的整体购买力，使得人们的整体生活水平不断提高。

4.硬币的另一面是，进步部门的产品的可负担性日益提高，同时相对成本持续下降。这里面包括了一些我们原本可能认为不太负担得起因而应该不会流行起来的产品，如各种各样的武器装备，还包括汽车以及其他会造成环境污染的大规模生产的产品。

5.停滞部门的产品的可负担性下降，使这些部门的产品变得很容易引发政治上的争议，并成为普通民众的不安心理的一个来源。但是在这里，悖谬的是，正是进步部门的发展，刺激了恐怖主义和气候变化等最具威胁性的问题，它们对公众福利构成了更大的威胁。本书认为，人类未来面临的很多最严重的威胁都源于进步部门产品成本的下降，而不是停滞部门医疗保健和教育等服务成本的上升。

本书的核心目标是解释为什么一些劳动密集型服务的成本，尤其是医疗保健和教育持续以高于平均水平的速度提高。我们指出，只要生产率继续保持增长，成本的这种提高就会持续下去。但是更重要的是，正如经济学家琼·罗宾逊多年前正确指出的那样，随着生产率的提高，我们负担所有这些日益昂贵的服务的能力也将得到提高。

然而不幸的是，这些思想似乎都没有真正进入当前的政治辩论。如果不能引导政界人士理解本书中提出的观点，那么他们服务的公民就有可能会被剥夺至关重要的健康、教育和其他福利，因为它们看上去是负担不起的，尽管实际上并非如此。

《增长的烦恼：鲍莫尔病及其应对》，【美】威廉·鲍莫尔 等/著 贾拥民/译，中信出版集团，2023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