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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卡伊洛斯》:笑点、悬念、摩擦和悲怆

小说家兼剧作家珍妮埃尔彭贝克(Jenny Erpenbeck)成长于民主德国,当她成年时,她的国家已不复存在。

Jenny Erpenbeck, Kairos, New Directions, June 2023, 336pp


小说家兼剧作家珍妮·埃尔彭贝克(Jenny Erpenbeck)成长于民主德国,当她成年时,她的国家已不复存在。这也是一种拆解,是对以往确凿无疑事物的消解:关于平等、关于团结,以及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正如埃尔彭贝克在她的散文集《并非小说》(Kein Roman,2018年出版,英文版名为《并非小说:碎片回忆录》[Not a Novel: A Memoir in Pieces],2020年出版)中表达的那样,在她的童年时代,柏林并不是分裂的;相反,一切似乎一直都是那样。直到突然间,一切都不复存在。不过,意识形态不会就这样悄然离去。

埃尔彭贝克一直对相互竞争的世界观感兴趣:青春与岁月、个人主义与集体共性、怀旧与进步。她在《并非小说》一书中写道,文学的任务不是解决这些紧张关系,而是将它们以“精确的平行”陈列出来。她的作品常常略带寓言色彩,个人象征着政治,而政治又塑造着个人。

埃尔彭贝克的最新长篇小说《卡伊洛斯》(Kairos)现已出版,由迈克尔·霍夫曼(Michael Hofmann)译成英文,这本书将我们抛入了那熔合与拆解的时代,大部分内容发生在那个时刻之前,少部分在那时之后。政治在很大程度上以背景存在,我们的镜头聚焦于性。东柏林,1986年——统一前四年——五十多岁的作家汉斯(风度翩翩、人脉广阔,既潇洒又事业有成)与十九岁的学生卡塔琳娜(真诚、梦幻、漂亮)聊得很投机。“一切都在进行中,别无其他可能。”他们一起喝咖啡,然后回到他的住处。一段恋情就此点燃。

汉斯已婚,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他和妻子有一个约定,就是不问问题(似乎这更适合他,而不是她)。卡塔琳娜有过几个男朋友,但没有一个像汉斯这样的。她喜欢他抽烟的样子,喜欢他的头发垂在额前的样子,喜欢他对音乐和文学的了解,喜欢他的优雅,喜欢他所属的世界。

卡塔琳娜把汉斯想象成一只好奇的“松鼠”。她在头发上系着一条黑色天鹅绒丝带,这“打动了他,她这样看起来像个女学生”。他希望能和她坦诚相见:“我们只会偶尔见面……但每一次都会像我们的第一次。”他犯了错,而且他明白这点。

卡伊洛斯是希腊的时机之神。作为一个概念,“卡伊洛斯”将时间定义为瞬间,是一种定性而非定量的现象(与“时序 chronos”形成对比)。汉斯痴迷于将时间及其不可能性固定下来。卡塔琳娜很自然地更加理想主义。在他们第一次做爱之后,“汉斯想:再也不会这样了。卡塔琳娜想的是:一直都会是这样。”

埃尔彭贝克在这本书里自始至终出色地处理了这种不同人物、不同世界观之间的平行转换。这类转换被用来制造笑点、悬念、摩擦和悲怆。一开始,汉斯刻意保持警惕。我们以几近旁观的方式看到他:“他必须远离自己来保护自己。”卡塔琳娜的直觉则是:“他想让我为未来的困难时刻做好准备。他想保护我。远离我自己来保护我自己。”这种手法经常用来对比汉斯的世故和卡塔琳娜的纯真。但是埃尔彭贝克是一位微妙而机智的作家,她笔下的人物,如同她的小说,都在此之上更为复杂。她知道,年轻有年轻的自信,自我的危机感也随之老成。

书中的政治也是复杂多变的;卡塔琳娜曾不止一次地想象,两边的空气在柏林墙上空交织在一起。从表面上看,汉斯代表着老一代,而她则是新一代。但这并不能决定什么。汉斯是生于纳粹时代的孩子,曾参加过希特勒青年团,他特意选择在社会主义的东德生活,以弥补他的法西斯先辈的罪过;然而他在西德却很自在,而且由于他的特殊身份(他在国家广播电台工作),他能定期去西德。卡塔琳娜在西德的阿姨每次寄来关怀包裹都能令她欢欣雀跃。但当她后来去看望这位阿姨时,那里无处不在的乞丐和肮脏的成人用品店又使她震惊。

随着恋情的发展,汉斯的占有欲望变得越来越强。当卡塔琳娜去另一个城市求学时,他的嫉妒变成了自我实现的预言: 她和一个同学有过一夜情。他对此的反应是全面的压迫,要全面征服她。他的施虐癖(用皮带找点“乐子”)变得难以自拔而有仪式感;他对她的“越轨行为”的“纪念”也同样如此。很快,他要完全把握她的活动、思想和动机。她被剥夺了某些“权利”和“特权”(“别碰那些画”)。

书中的气氛逐渐阴暗。汉斯开始了一种可以被称为“斥责之诗”的创作,他不厌其烦地回到背叛的那一刻,加入新的认识和批评。他嘲笑卡塔琳娜的短暂背叛是“最低级、最卑鄙的布尔乔亚伪善”的典范——同样的措辞又出现在他的同胞开始反抗时:“典型的德国人,竟然搞出这种完全是布尔乔亚作风的乱子。”

一个恃强凌弱的压迫者和被他控制在煤气灯光下的受害者——这个寓言看似直白,但埃尔彭贝克的文本鼓励多重解读。汉斯的行为固然令人遗憾,但我们也可以将他视为历史的产物:他的虐待狂作风源于法西斯时代度过的童年,他对平等的信念是热情而真诚的,尽管他未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与民主德国的关系是矛盾的。年长的卡塔琳娜(出现于书中简短的回顾片段中)这样评价他:“在西方……他可能会成为一名管理顾问。房产经纪人。广告公司的编剧。”

至于卡塔琳娜:她尽管脆弱,但绝非无动于衷。很容易就能看出她从这段激烈而深刻的成长经历中得到了什么。这本书开始于那段婚外情结束几十年后,这对前恋人仍保持着联系。汉斯已经垂垂老矣。卡塔琳娜答应去参加他的葬礼,但后来并未出席,最后又去了他的墓地。她的内心依然矛盾。这情有可原,也很巧妙。但《卡伊洛斯》还涉及许多其他方面——音乐、文学、艺术、偶然性、自我实现和自我怀疑。它拒绝直白阐释。它抗拒任何一种固定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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