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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津之战杂议

建安二十年(215)八月,孙权亲率大军进攻曹魏在淮南的重镇合肥。曹魏守将张辽以寡敌众,出其不意率军迎战,先是带领八百壮士突袭孙权军营,重创敌兵获胜而还,后又乘敌人主力撤退

建安二十年(215)八月,孙权亲率大军进攻曹魏在淮南的重镇合肥。曹魏守将张辽以寡敌众,出其不意率军迎战,先是带领八百壮士突袭孙权军营,重创敌兵获胜而还,后又乘敌人主力撤退,孙权逗留在逍遥津北时全力出击,几乎生擒敌人的国君。这两次战斗被后人合称为逍遥津之战,或逍遥津战役,但实际上只有后一次双方是在逍遥津北交锋。关于这次战役,学界有人给予很高评价,认为孙权出动十万大军,是三国前期东吴发动的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一次,因而非常重要。对于逍遥津之战的历史背景和具体情况,笔者在阅读史籍中发现若干问题并进行了探究,现就正于方家。

周曰校插图版《三国志通俗演义》中的孙权合肥大战


孙权进攻合肥的反常之处

逍遥津之战,东吴是主动进攻的一方,但是孙权发动这场战役的时间令人感到困惑。它不是在江东基地经过精心准备后直接出兵攻击合肥,而是先远赴荆州与刘备争夺南三郡(长沙、桂阳、零陵),在奔波对峙数月之后撤兵回到江东的中途转赴淮南的。建安十九年(214)刘备占领成都,全据益州,孙权得知后派诸葛瑾入川,向刘备索要当初“借荆州”的土地而遭到拒绝。孙权于是向长沙、桂阳、零陵三郡派遣了自己的官吏前去接收,却都被关羽赶了回去。孙权大怒,亲自领兵前往荆州夺取南三郡,据司马光《资治通鉴》分析,当在建安二十年(215)五月。孙权派吕蒙等部将顺利夺取了南三郡,而刘备也领兵出川赶到公安(今湖北公安县),并派关羽率军到达益阳(今湖南益阳市)前线,与吴兵对垒。双方经过谈判罢兵休战,刘备把长沙、桂阳和江夏郡的一部分割让给东吴。经过领土交割和稳定当地统治之后,孙权这才从荆州撤退,在返回江东的途中转道去进攻合肥。在争夺南三郡的军事行动中,“(孙)权住陆口,为诸军节度。”后来撤兵时,“(孙)权反自陆口,遂征合肥。”说明他是在得手后从陆口(今湖北赤壁市陆溪镇)撤兵开往合肥的。凌统本传也说他,“与吕蒙等西取三郡,反自益阳,从往合肥,为右部督。”都清楚地显示了这一点。

在争夺南三郡的战役中,孙权的军队从江东出发,跋涉数千里到达荆州前线,又与蜀军相持多日,虽然没有交兵厮杀,但是经过百余日奔走和紧张对峙,已然是相当疲惫了。按照兵法的常识,作战利于速决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在达到争夺南三郡的战役目的之后,吴军主力兵马困乏,理应回到后方休整一段时间,然后再考虑实施下一次的作战计划。建安十三年(208)冬赤壁之战以后,孙权也曾率领大军围攻合肥百余日,最后无功而返。现在合肥又得到张辽的七千精兵,防守力量要强于上次;吴军则是一队疲兵,战斗能力要大打折扣。这些情况孙权都应该知道,那么他为何还要违背作战的法则,硬要率领一支征战多日的倦怠之师去攻打坚城呢?孙权的这番举动相当反常,完全不符合兵家的要旨,其原因究竟何在?史籍中对此没有明确的记载,在这里只能根据其历史背景做些合乎逻辑的推测。

笔者分析,孙权此次出征合肥很可能是出于政治目的,即帮助盟友刘备摆脱困境。孙权发兵夺取南三郡,“先主引兵五万下公安”,本来是准备和孙权刀兵相见、一决高下的,但是这时曹操进攻汉中的消息传了过来,刘备担心四川后方有失,于是急忙和孙权达成和解。“是岁,曹公定汉中,张鲁遁走巴西。先主闻之,与(孙)权连和,分荆州江夏、长沙、桂阳东属;南郡、零陵、武陵西属,引军还江州。”在这场交易中,刘备明显是吃了大亏,孙权没有损失军队就得到了三个郡。按照常理来说,刘备恐怕不会白白交出这些领土,他或许会提出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让孙权乘魏军主力远赴汉中之际,出兵袭击一下合肥,以迫使曹操的大军尽早从汉中撤回去,借以解除自己后方所受到的严重威胁。孙权当然明白靠这支疲惫的军队打不下合肥,但是为了顺利获得南三郡,不妨先答应下来,让军队虚张声势地走一趟,也不受什么损失。后来孙权大军赶到合肥城下,并没有实行强攻,只是观望停留。“(孙)权守合肥十余日,城不可拔,乃引退。”这就表明了孙权的态度,如果真是以攻占合肥为作战目标,那就不会让大军守望多日,连一次攻城也没有进行就灰溜溜地撤退。因为孙权本来就没想用疲乏厌战的部队攻打这座坚固的城池,只不过是摆个样子给刘备和曹操看看而已。何况吴军到达合肥前线后还遇到了疾病流行,所以孙权并未攻城,就收兵返回江东了。

由于孙权在逍遥津之战失利撤退,吸引曹操主力东归的计划未能完成。据曹操本纪记载,他当年三月出征汉中,先到达陈仓(今陕西宝鸡市),后经散关到河池,五月消灭了在武都叛乱的氐王窦茂,七月攻占阳平关,随即占领了汉中首府南郑(今陕西汉中市),随后又巩固安定附近地区,并招诱张鲁投降。直到十二月,才离开南郑返回中原。

孙权究竟出动了多少兵力

东吴在逍遥津之战中出动的兵力是多少?根据曹魏方面的记载为十万,见张辽本传:“俄而(孙)权率十万众围合肥……”黄初六年(225)魏文帝诏书亦称:“合肥之役,(张)辽、(李)典以步卒八百,破贼十万,自古用兵,未之有也。”孙吴方面则没有明确的记载。后代史家如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和《三国志》一样,也是这样记述,当今学界亦与赞同①。但是十万这个数字很令人生疑,试析如下:

首先有个问题,就是东吴当时总共有多少军队,才能一次出动十万?按照《三国志》的记载,在赤壁之战前夕,孙权曾对诸葛亮说:“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是说他的全部军队大约有十万人。赤壁之战后,孙刘联军乘胜攻占了荆州江北的南郡和江南四郡(长沙、桂阳、零陵、武陵),不过后来孙权“借荆州”与刘备,上述领土都先后割让或转借出去,只是保留了江夏郡的江南部分,以及鲁肃在荆州四个县的封邑(州陵、下隽、汉昌、刘阳),也就是说东吴在赤壁战后增加的领土和户口相当有限,其国内的总兵力应该不会有明显的变化,大体上仍然维持着十万或略多一些的人马。关于这个问题,学界也是这样认为。但是孙权这十万人马总不会全部出动去攻打合肥,必须留下一部分驻守江东根据地,还要据守夏口以东至京城(今江苏镇江市)沿江二千里的各座据点,这恐怕也得需要数万人,孙权怎么还能带领十万兵马去攻打合肥呢?这显然是无法做到的。

如前所述,建安十三年(208)冬赤壁之战刚结束的时候,孙权亦曾带领大军攻打合肥,根据魏方的记载也是出动了十万人。见刘馥本传,“建安十三年卒。孙权率十万众攻围合肥城百余日……”当时东吴的全部军队也就是十万人,其中周瑜迎战曹操带走了三万兵马;孙权在进攻合肥的同时,“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又分走数千或上万人马,加上江东留守的部队,实际上孙权能够动用进攻合肥的兵马,最多不过四五万人。说他率“十万众”显然是夸大其词了,这应该是孙权对外虚张声势的宣传而已。笔者按:汉末三国时期各方出征往往都要虚夸自己的兵力,以便震慑对方,来壮大声势。例如赤壁之战曹操的军队号称八十万众,但按周瑜分析也就是二十来万。“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军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后来曹操四越巢湖,《江表传》载:“曹公出濡须,号步骑四十万,临江饮马。”这也是对外的宣传之词,实际按参军傅干所言,曹操出动的只有十万人。“今举十万之众,顿之长江之滨。”孙吴方面也是如此,如孙亮建兴二年(253)太傅诸葛恪率军伐魏,“大发州郡二十万众”,对外宣传则“号五十万,来向寿春”。因此,孙权在建安年间两次进攻合肥都号称十万人,也是对外虚报的数字,而并非是实际兵力。

那么,建安二十年(215)孙权出征合肥的兵力究竟有多少?史书虽然未曾明言,但是可以从他进攻荆州、夺取南三郡的有关情况来窥测一番。当时东吴方面的部署是:“乃遣吕蒙督鲜于丹、徐忠、孙规等兵二万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使鲁肃以万人屯巴丘以御关羽。权住陆口,为诸军节度。”就是说孙权派遣到第一线的作战部队共有吕蒙、鲁肃所率三万余人,他自己率领预备队坐镇陆口,具体兵力不详。后来刘备率军五万到公安,“使关羽将三万兵至益阳。(孙)权乃召(吕)蒙等使还助(鲁)肃……与孙皎、潘璋并鲁肃兵并进,拒羽于益阳。”孙皎、潘璋所部应是原来孙权手下的预备队,这样吴军的数量就超过了关羽的军队。刘备预备队和关羽前线主力之比例为2∶3,如果按照这个比例估算,孙权前线部队起初为三万余人,其预备队可能会有两万多人,总兵力为五六万人。南三郡战役结束后,留下鲁肃率万余人继续屯驻陆口。孙权撤退并转赴合肥的兵力大约有四五万人,进攻合肥时对外号称十万。曹操方面打了胜仗,为了炫耀战功,就按照东吴虚夸的数目把孙权的兵力说成十万,借以夸大张辽的功劳,这也是一种宣传的手法,读史者应该注意不要受它们的欺骗。

张辽使用的“斩将搴旗”战术

在逍遥津之战中,张辽的两次出击具有共同的特点,就是事先通过侦察得知敌军主帅的位置,然后出动精锐突然袭击,力争将其擒获或杀死。例如首次大战,“平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陈,杀数十人,斩二将,大呼自名,冲垒入。”闯进孙权的军营,吓得他和部下逃到高大的丘冢上,以躲避敌兵的冲击。“(孙)权大惊,众不知所为,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张)辽叱权下战,权不敢动。”第二次战斗则是吴军主力撤退,孙权与帐下卫士及吕蒙、蒋钦、凌统、甘宁等部将逗留在逍遥津北,“张辽觇望知之,即将步骑奄至。”张辽几乎将孙权生擒,幸亏孙权部下将士拼死战斗,他才得以纵马跳过断桥,逃至津南脱险。这种突袭敌军首领的战术,秦汉时期称作“斩将搴旗”,即斩杀敌军的将领,拔掉敌人的军旗,司马迁把它和“攻城先登”“陷阵却敌”并称为最危险的战斗。

张辽合肥?阵


“斩将搴旗”这种战术,是俗话说的“擒贼先擒王”,即突然袭击敌军的司令部,斩杀将帅以使其指挥中枢瘫痪,力图造成敌人全军的混乱乃至崩溃。将帅是部队发布命令的指挥官,不同的旗帜则表明各级将领的身份地位,它们也是发出军令信号的标识,古代军队的行进、转向要根据旗帜的挥舞变化来执行。两汉三国的军队主将设有牙旗(旗杆上有象牙装饰),就是指挥部队的信号工具。张衡《东京赋》云:“戈矛若林,牙旗缤纷。”薛综注曰:“兵书曰:牙旗者,将军之旌。谓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饰之,故云牙旗。”像孙吴的中军设置牙旗,以发布号令。公元229年孙权称帝,改年号为黄龙,同时更换了中军的牙旗。“又作黄龙大牙,常在中军,诸军进退,视其所向。”孙权还命令胡综为黄龙牙旗作赋曰:“军欲转向,黄龙先移,金鼓不鸣,寂然变施,暗谟若神,可谓秘奇。”从该赋中还可以知晓,孙吴军阵的东西南北设有“四灵”旗帜,即苍龙、白虎、朱雀、玄武(黑色的大龟)。黄龙牙旗设在中间,根据它的变化,四方的军旗再予以挥动,告知部下将士前进的方向。“四灵既布,黄龙处中,周制日月,实曰太常,桀然特立,六军所望。”

在逍遥津战役的首次战斗里,张辽率领的魏军精锐冲击孙权的中军大营,就拔掉了吴军的牙旗,后来又被吴将贺齐夺了回来。贺齐本传云:“(建安)二十年,从(孙)权征合肥。时城中出战,徐盛被创失矛,(贺)齐引兵拒击,得盛所失。”这段记载令人有些疑问,不过是夺回了一件普通的兵器,就值得记录在史册吗?卢弼《三国志集解》对此进行过考证:“《(太平)御览》引此作‘徐盛被创失牙,(贺)齐引兵拒击,得(徐)盛所失牙。’潘眉曰:‘《御览》引入牙部,不入矛部,今本作矛,误。’赵一清曰:‘牙谓牙旗也。(孙)权作黄龙大牙,见《胡综传》。’”表明徐盛曾为东吴中军的护旗官,被魏军击伤而丢失了牙旗,最后被贺齐夺回。《三国志》中潘璋本传也提到徐盛在这场战斗中的逃跑。“合肥之役,张辽奄至,诸将不备,陈武斗死,宋谦、徐盛皆披走,(潘)璋身次在后,便驰进,横马斩谦、盛兵走者二人,兵皆还战。(孙)权甚壮之,拜偏将军。”因为牙旗是中军发布命令的信号标识,其得失对作战具有重要影响,所以被史书作为一件大事给予记载。徐盛“失牙”事在《太平御览》卷339《兵部七十·牙》。

“斩将搴旗”的战术实施起来相当困难,由于敌人的主将和中军大旗通常居于敌阵中央,都有精锐部队保护,如逍遥津之战的第二次战斗中,孙权身边就有“车下虎士千余人”,冲击的部队必须勇猛善战,又有视死如归的决心,才能完成这项艰险的任务。张辽是曹操帐下著名的勇将,以前曾经屡次执行类似的使命。例如建安五年(200)四月,曹操突然改变进军方向,直奔敌将颜良围攻的白马(治今河南滑县东)。“未至十余里,(颜)良大惊,来逆战。使张辽、关羽前登,击破,斩良。遂解白马围。”建安十二年(207)八月,曹操北征乌桓,“登白狼山,卒与虏遇,众甚盛。(曹)公车重在后,被甲者少,左右皆惧。公登高,望虏阵不整,乃纵兵击之,使张辽为先锋,虏众大崩,斩蹋顿及名王已下,胡、汉降者二十余万口。”通过上述作战的成功,曹操很相信张辽以寡敌众的勇悍,所以预先留下教令,让张辽和李典率兵主动出击,挫败强敌的锐气。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张辽是怎样判断敌军主帅(国君)在什么地点的呢?从历史记载来看,汉代与三国的将帅外出时,身后都有伞盖,国君与大将的伞盖非常华丽醒目。例如中平五年(188)汉灵帝与大将军何进在洛阳平乐观阅兵,分别建立了十二重和九重的五彩大小华盖。“天子亲出临军,驻大华盖下,(何)进驻小华盖下。”行军作战时将帅的伞盖称作“麾盖”,即伞盖顶端装饰有“麾”,即髦(牦)牛尾毛编织成的饰物,望见即可得知其下会有主将。例如前述袁曹白马之战,“(关)羽望见(颜)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张辽也是侦察到孙权的麾盖所在,然后纵兵奔袭,“冲垒入,至权麾下。”

汉代使臣、将帅的节杖上亦装饰有“麾”,即牦牛尾毛的织物,见《后汉书》卷1《光武帝纪上》李贤注:“节,所以为信也,以竹为之,柄长八尺,以旄牛尾为其眊三重。冯衍与田邑书曰:‘今以一节之任,建三军之威,岂特宠其八尺之竹,牦牛之尾哉!’”所以有些将帅的麾盖亦称作“节盖”,也是他们所在的标识。例如吴将朱桓出征庐江,撤军时过溪水,他亲自领兵断后。“时庐江太守李膺整严兵骑,欲须诸军半渡,因迫击之。及见(朱)桓节盖在后,卒不敢出,其见惮如此。”又留赞为孙吴左将军,出征寿春撤兵时遇到敌人追击,“(留)赞病困,不能整陈,知必败,乃解曲盖印绶付弟子以归。”这是因为伞盖和印绶是将军身份地位的标志与证物,留赞不愿意让它们落入敌人的手里,所以交给他的侄子带走。

由此可见,张辽武艺高强,作战勇猛,部下将士亦训练有素,舍生忘死,所以能够屡次施行“斩将搴旗”的战术。陈寿在《三国志》中点评道:“太祖建兹武功,而时之良将,五子为先。”说的是张辽、乐进、于禁、张郃、徐晃五人,而张辽被列在首位。而据傅玄所言,曹操手下的将领要数曹仁最为勇敢,张辽位居第二。“曹大司马之勇,(孟)贲、(夏)育弗加也。张辽其次焉。”这恐怕是对曹氏有些阿谀奉承,因为曹仁在孙吴将帅眼中的威望远不如张辽。例如朱桓即对手下将士说:“凡两军交对,胜负在将,不在众寡。诸君闻曹仁用兵行师,孰与(朱)桓邪?”又云:“今人(曹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马罢困,桓与诸军,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百战百胜之势也。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邪!”后来朱桓果然以寡敌众,相当轻松地打败了曹仁的进攻。可对张辽就不是这样。孙权假意降魏后,曹丕派遣张辽重返合肥,孙权知道后当即心生畏惧,向曹丕询问:“又闻张征东、朱横海今复还合肥,先王盟要,由来未久,且(孙)权自度未获罪衅,不审今者何以发起,牵军远次?”张辽晚年抱病参加曹休对吴国的东征,孙权仍然对他心有余悸,告诫诸将曰:“张辽虽病,不可当也,慎之!”

从逍遥津遇险看孙权的性格特点

孙权在逍遥津之战的第二次战斗中又遭遇险境,当时东吴大军已然撤离,并且距离前线很远。“魏将张辽等奄至津北。(孙)权使追还前兵,兵去已远,势不相及。”孙权作为军队的主帅,还是一国之君,却亲自带领少数军队留下来断后,这是担负了非常危险的任务。当时他身边的兵马不多,据甘宁本传记载,“军旅皆已引出,唯车下虎士千余人,并吕蒙、蒋钦、凌统及(甘)宁,从(孙)权逍遥津北。”他的这几位部将只有手下的私兵,即随身侍从的兵士。例如,“(凌)统率亲近三百人陷围,扶捍权出。”吕蒙等其他将领的部下估计和凌统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数百人,不会超过孙权的“车下虎士千余人”,这样合计起来也就是三千人左右,比起张辽在合肥城中的七千精兵要少得多,所以魏军才会看准时机突然出城袭击,将孙权等人包围,使他们陷入以少敌众,又是背水作战的不利境地。

东吴数万大军驻在合肥城下时,他们架设在施水上与后方联系的桥梁肯定不止一座。此时由于军队主力早已撤离,只剩下断后的少数兵马,渡桥也仅保留了一座。张辽为了断绝敌人的退路,率军出击时首先冲到津桥,破坏了它,使吴军无法迅速撤到津南。等到孙权突围到渡口时,“敌已毁桥,桥之属者两版,(孙)权策马驱驰。”越过断桥,才得以摆脱敌军的围攻,安全与主力会合。如前所述,孙权在这次撤军行动中犯有轻敌的错误,他作为统帅不应该脱离军队主力,和少数兵马冒险逗留在津北,又距离桥梁很远,以致被敌人抓住这些失误,毁桥围攻,险些丢掉了性命。

孙权的这次遇险和他的性格特点有着密切关系。班固在提到东南地区的民俗风气时曾说:“吴、粤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孙权在这方面和他的父兄一样,保留着吴地人众的传统性格。其一是好勇乐斗,孙坚、孙策作战时经常身先士卒,与敌人近身搏战。如孙坚在攻城时,“身当一面,登城先入,众乃蚁附。”孙策曾与豪帅祖郎交手,险遭不测。后来又与太史慈决斗,“策刺慈马,而揽得慈项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孙权虽在逍遥津陷入重围,却没有胆怯,仍然纵马驰骋杀敌,给敌人将士留下深刻的印象。张辽为此曾询问东吴降兵:“向有紫髯将军,长上短下,便马善射,是谁?”其二是轻佻冒险,身为主帅,却未能稳健持重,往往身历险境。孙坚是率兵领先追击,中了敌军埋伏而死。孙策则是孤身逐鹿,被刺客杀害。所以陈寿评论他们二人,“然皆轻佻果躁,陨身致败。”孙权在这方面也继承了父兄的习性,他年轻时曾跟随孙策出征,驻扎的时候就因为不注意部署防御设施而险些蒙难。“(孙)策讨六县山贼,(孙)权住宣城,使士自卫,不能千人,意尚忽略,不治围落。”结果遭到敌人突袭,“权始得上马,而贼锋刃已交于左右,或斫中马鞍。”多亏周泰率领左右奋力解救,“是日无泰,权几危殆。”孙策被刺、孙权继位后,他上述轻佻冒险的习气仍然没有改掉。“后刘备表(孙)权行车骑将军,(张)昭为军师。权每田猎,常乘马射虎,虎尝突前攀持马鞍。”张昭曾经很严肃地劝诫孙权:“夫为人君者,谓能驾御英雄,驱使群贤,岂谓驰逐于原野,校勇于猛兽者乎?”孙权表面上向张昭道歉并承认错误,内心却不以为意。此后的逍遥津遇险,他仅带领少数兵马殿后,就表明孙权根本没有吸取以往的教训,以致于重蹈覆辙,多亏部下拼死相救,才侥幸逃脱。

今人王永平在《论孙权父子的“轻脱”》一文中提到,在汉末三国时期,寒门出身的人物往往不愿恪守世俗流行的各种行为规范,时有放任、不拘礼法的表现。孙吴统治者出身寒门,其思想文化风貌与行为举止无不深深打上其寒门阶层的烙印,而与儒学世族不同。“儒学世族崇尚礼法,家教严正,而寒门则少守拘束,‘轻脱’无行。如曹操自少便‘任侠放荡’、‘游荡无度’、‘为人佻易无威重’,其子曹丕、曹植也多任情纵性。与曹氏父子相似,孙权之行为举止也表现出这一特征。”例如孙权喜好驰猎游戏、滑稽调笑和酗酒,在战争中喜欢冒险,不愿遵守君主将帅应当稳健持重的通例,也可以看作是受其寒门出身的影响。

据《江表传》记载,孙权纵马越过断桥之后,得到贺齐所部三千余人的接应。他回到大船之中与诸将饮酒庆祝脱险,贺齐离开坐席,涕泣而言道:“至尊人主,常当持重。今日之事,几至祸败,群下震怖,若无天地,愿以此为终身诫。”孙权进前为他擦泪,回答说:“大惭!谨以尅心,非但书诸绅也。”经历这次险境以后,孙权在战斗中有所注意,不再亲临敌前,但是在其他方面仍然没有改掉喜欢冒险的习性。例如建安二十三年(218)十月,“(孙)权将如吴,亲乘马射虎于庱亭。马为虎所伤,权投以双戟,虎却废,常从张世击以戈,获之。”黄武五年(226),“(孙)权于武昌新装大船,名为长安,试泛之钧台圻。”出航时遇到暴风,侍从谷利要求舵工回到樊口港湾避风,但是孙权不同意,坚持要继续航行去罗洲。“(谷)利拔刀向舵工曰:‘不取樊口者斩。’工即转舵入樊口,风遂猛不可行,乃还。”事后孙权还嘲笑谷利胆小怕死,遭到后者的反驳。“权曰:‘阿利畏水何怯也?’利跪曰:‘大王万乘之主,轻于不测之渊,戏于猛浪之中,船楼装高,邂逅颠危,奈社稷何?是以利辄敢以死争。’”另据《水经注》记载,这艘大船在靠岸后就被飓风摧毁。“樊口之北有湾。昔孙权装大船,名之曰长安,亦曰大舶,载坐直之士三千人。与群臣泛舟江津,属值风起,权欲西取芦洲。谷利不从,及拔刀急止,令取樊口薄(泊),舶船至岸而败,故名其处为败舶湾。”

作为东吴的开国之君,陈寿在《三国志》中给予孙权很高的评价,说他:“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有勾践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业。”但是在他身上也有轻佻冒险、不够稳重的性格弱点,与他的父兄相似,所以会在作战、狩猎和航行中多次遭遇险境而几乎丧命。

(本文摘自宋杰著《三国战争与地要天时》,中华书局,2024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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