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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自恋

自恋,已经成为当前评价他人或自我的评价的常用词汇。自恋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去觉知和超越。自恋或为天性使然,我们应当学会从理想回到真实,将自恋中的自爱转化为对世界的温情。

自恋,已经成为当前评价他人或自我的评价的常用词汇。当我们说“那个人真自恋”,或“我还是有点自恋”的时候,真的清楚自己在做出一个怎样的定位和评价吗?

这两天,“自恋”这个词最容易引起人联想的,就是马东在访谈节目上怼许知远的那一句:“我没有那么自恋。”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访谈节目《十三邀》视频截图。

节目中,许知远一直试图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马东这样一个聪明人、一个对精神生活有高度追求的人,会孜孜不倦地打造《奇葩说》这样的“娱乐至死”的节目?马东显然对许知远的逻辑不买账,一句“我没那么自恋”,戳破了许知远在这个设问下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这种知识分子式的俯视和批判也成为很多网友批评许知远的切入点。

其实,我们这个时代既需要马东,也需要许知远,在全网怒怼许知远知识分子式“自恋”的同时,马东未必就没有一个娱乐之王的“自恋”。各人有各人的自恋,甚至,推而广之到每个公司、每个城市、每个国家,都有各个族群的自恋。

自恋的好坏之分,边界在哪里?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心理现象。每个人只能立足于自身去观察世界,我们最初的世界里都只有自己,这个原点决定了每个人都是自恋的。只要逮着机会,稍有姿色的就在对镜顾盼、有几分学养的就忍不住掉掉书袋、有些家财的就兜不住晒晒豪宅......自恋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去觉知和超越? 

自恋(Narcissism)一词,来源于希腊神话中一位少年的名字,纳西索斯(Narcissus),希腊语原意为沉醉、麻痹。他在湖水中看见自己俊美的倒影,爱上自己而不忍离去,最终枯坐湖边而死,化为水仙花。

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论自恋》中提到,现代的自恋语境,是临床医学意义上的。这个由精神病学家、性学家霭理士(Henry Havelock Ellis)引入大临床上的概念,是指将自己的影像当做性爱对象,将主体性生活的整体(包括性的双方)都吸纳过去的症状。说到这里,你是不是会觉得不经意间评价自己“自恋”,突然变成了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纳西索斯(Narcissus),在湖水中沉醉于自己俊美的倒影。

庆幸的是,我们现在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自恋”一词的语意,更多地是精神学意义上的,如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出版的The Diagnostic and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所指出的那样,是一种人格障碍。

从弗洛伊德到科胡特(Heinz Kohut),再到巴史克(Michael Franz Basch),逐渐建立起了复杂的分析模型,但简单而言,自恋就是一个人投注于自我的注意力大于客体,甚至将社会生活中本应投注于客体的注意力也投注到自己身上,同时表现出对自我价值感的夸大,缺乏对他人公平对等的价值认知。

别害怕,所有人都是自恋的

科胡特在《自体的分析:一种系统化处理自恋人格障碍的精神分析治疗》一书中无情地指出,人的“注意力”(弗洛伊德称之为libido,泛指一切身体器官的快感)的本质就是自恋的,换言之,人的本质就是自恋的。

这一本质来源于人的认知起点。在我们刚刚脱离母体,成为一个独立个体生命的时候,不能做出任何“客观”的判断,每一个人的认识系统,都是从“我”开始的。我们只能去体会自己是否饥饿,是否困倦,是否舒适,并用洪亮的哭泣控诉一切不能如愿的事情,直至得到满足或筋疲力尽。人类都是从自己出发认识世界,并以被满足为成长的发端,所以爱自己、关注自己,是天性使然。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自体的分析》

作者: 海因茨·科胡特

出版社: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012年9月

那么,在人的成长过程中,这一自我中心的认知会发生改变吗?或许,社会生活的规则与需要,会让这个问题得到一些改善,但遗憾地是,知识和理智,还不足以对抗这种天性。有一项颇有趣味的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在照镜子的时候,大脑会对自己的相貌进行脑补,得到的认知结果,就是人们会对自己的相貌评价高于实际情况30%左右。就是照镜子这样一个正常人每天都会做的举动,其中也饱含自恋的成分。当我们看自己的照片时,总容易觉得哪里没有拍好。这是因为相较镜子中的自己,照片中的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了遭到客观审视的他者。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在修图软件中,将自拍的“实际样貌”修饰为“期望样貌”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惯例。

说到拍照,自拍可以说是近年来非常盛行的一种社交网站使用行为。有研究者进行了数据统计,自拍软件美图秀秀的核心用户平均每天自拍约27张,图片社交网站Instagram平台储存了超过2.38亿张标签为“自拍”和1.26亿张标签为“我”的照片。这些照片中的大部分,都经过美颜修饰。说到这里,我们也大可以翻出自己手机里的自拍再做审视,加个滤镜,已经是最最基本的处理方法。

作为亚洲三大美容神技之一的PS技术,将拍照者的“实际样貌”修饰为“期望样貌”,与此同时,自拍者会在内心深处相信,“期望样貌”才是自己实际的样子。而一旦意识到二者之间的巨大差别,极端者就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整容之类的方法,达成内心所相信的那个自己。

个人如此,充满了规则和理智的社会整体也不能免俗。在世界联系还不甚紧密的时候,每一个国家都会觉得自己是所在世界的中心,所以“中国”——中心之国的叫法,曾经是很多国家的自称。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自上而下分别是美国、英国、中国的地图,每个国家都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置于“世界中心”的位置。

待航海发展,人们逐渐认识到世界是一个球体,地球之外还有浩瀚的宇宙后,第一认识仍旧将自己所在的地球作为宇宙中心来看待,还为此烧死了认识更加科学一些的布鲁诺。

时至今日,哪怕我们已经悲伤地意识到地球不过是银河系中的沧海一粟,银河系也是全宇宙的九牛一毫,也仍旧不能摆脱强烈的自我中心的意识。大到每一个国家在印制世界地图时,仍旧情不自禁地将自己放在中间;小到一群人合影,仍旧是这个群体地位最高者获得站在中间的权力。

有趣的是,很多我们习惯所认为的非个体意识,其实也是自恋的一种体现,譬如,同群心理。现代人偌大的社会关系中,有亲疏远近之别,一些同质群体,对个人显得尤为重要,社会学将其归纳为血缘、地缘、业缘关系,通俗来说就是亲人、亲戚、同学、同乡、同事乃至同胞、同类。不难发现,这些关系中,“亲”、“同”,所指向的,都是外界与人自身的一致性,关注点仍旧是自我。

扎心了,自恋问题真的很大

回到问题的开头,不知何时起,自恋已经成为一个普遍存在而大家又不以为意的现象。然而追究起来,当下我们所面对的很多难以解决的社会问题,或多或少都与自恋心理有点关系。

自恋带来的社会问题最先凸显,乃在欧美,尤其是美国。从社会文化根源上,美国的个人英雄主义从来受到追捧,从社会经济发展上,美国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就一直走在世界前列,故而,它遇到新问题的时间,审视新问题的契机,都出现得更早一些。从1979年的The Culture of Narcissism(《自恋主义文化:心理危机时代的美国生活》,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到2009年的The Narcissism Epidemic:Living in the Age of Entitlement(《自恋时代:现代人,你为何这么爱自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自恋已经赫然从一个心理文化问题,变成了一个时代的标志。时至今日,我们虽身处亚洲大陆,也已无法对这个标志隔岸观火。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自恋主义文化:心理危机时代的美国生活》

作者: [美] 克里斯托弗?拉什

译者: 陈红雯 吕明

版本: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3年8月

从历史长河观察,世界范围内的种族主义、霸权主义,其根源都逃不开自恋心理作祟。19世纪末,大量非洲人口被剥夺了作为平等的“人”的权力,作为奴隶运往欧美。同时期,欧洲科学伦理学的发展,将种族优越感发展为纳粹种族主义,引发了对犹太民族的排斥甚至屠杀。时至今日,种族区隔仍旧存在,虽然新的种族主义表现变得温和含蓄,但根本上不否认种族文化存在根本的优劣之分,他们通过掌握话语权,实施着新时期的暴力。

就国家内部来说,自恋文化的盛行,导致群体一致性越来越弱。中国传统思想中,对“群体”重视程度很高,集体主义教育始于个人教育伊始。注重集体力量、集体价值的社会导向,持续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经济发展中个体力量的不断凸显,也随着国家社会对个人价值的肯定保护,人们对“个人”的认知越来越清晰,期待也越来越高。遗憾的是,当有的“个人”未能在社会舞台上崭露头角,不幸成为幕布和背景板后,他们便选择将“个人”的泛概念,偷换为“自己”这个局促的小概念。于是,很多人变成了勒尔笔下的铁炉人,自我认知被禁锢在外人看不到的铁炉中,同时冷酷无情地追求自我需求,尝试主宰和征服他人,完全忽略他人的独立人格。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内心枷锁》

作者: 勒尔

译者: 王蔚

版本: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3年4月

如果说,以前的人们愿做革命的螺丝钉,成为社会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无私贡献微小的个人力量,那么今天的我们,或许仍然是一颗螺丝钉,却更想做一颗自由自在的螺丝钉,甚至是一颗躺在盒子里的螺丝钉,享受自己的自由与安静。前面我们说到,同群心理也是自恋的一种体现,但个体进入群体,哪怕是同群之中,也需要让渡一些自我的边界,如果大家都拒绝让渡,那个体是无法成为群体的。个体无法良好地、自愿的进行组合,群体就会从概念到实体不断碎片化,个体之间摩擦力增强,进而群体失力,社会失力。这便是我们面对的严峻现状。

我们生活中的休闲娱乐,也受到了自恋文化的影响。近年来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中不断涌现的“玛丽苏”、“杰克苏”人设,凡男主,必高富帅,一见钟情,痴情一生;凡女主,必美貌善良,多才多艺,得到所有正面角色无条件的爱。同时无论他们做出了多么无脑的“善良”举动,或者多么“不得已”的黑化选择,都有笔墨为他们无限洗白。这样的作品,强烈投射着创作者、观看者的自恋移情。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认为,自己作为人生的主人公,同样是最好的,无条件应该拥有最好的,而忽略了最简单的问题:他者的立场在哪里。

自恋的专注自我,致使人的归因方式出现问题。越自恋的人,越容易将成就归因于自己,失误归因于他人,将好处归因于自己,坏处归因于他人,埋怨、嫉妒等负面心理自然随之而来。一旦归因方式得不到认可,情感就会受到极大伤害,或产生自闭的心理问题,或出现攻击性行为。

怎么办,如何面对自恋心理

自恋的问题那么多,而自恋又是人的天性,那问题是否就此无解?也不尽然。如果我们将自恋作为“爱自己”来看,它并没有过错。科胡特就解释道,“自恋是一种藉着胜任的经验而产生的真正的自我价值感,是一种认为自己值得珍惜、保护的真实感觉。也就是说一般个体的自恋并不是不健康的,而且我们整个社会也是允许适度自恋的。”

自恋的问题,并不是爱自己,而是这种爱没有条件,亦缺乏他者关怀。譬如,喜欢自拍并不是问题,但因为自拍而舍弃对工作学习的关注,沉迷自己的相貌,并要求所有人加以赞美,这就是问题。新弗洛伊德学派的领军人物卡伦·霍妮(Karen Danielsen Horney)将人的自我认知划分为“理想我、真我、实我”,她认为,由实我向真我、理想我进化的过程,就是人性发展的过程。这解释了我们为什么要在人的成长过程中,教育其有理想、有追求,使其相信自己能成为更好的人。反过来想,自恋的人,就是跳过了实我、真我的认识,直接把自己困在了理想我的空中楼阁里。

从理想回到真实,是对抗自恋心理的必经之路。

“我没那么自恋”“不,你有”

《自恋时代》

作者: [美] 简·M.腾格 / W.基斯·坎贝尔

译者: 付金涛

版本: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7年9月

其实,自恋的部分心理特征,与自尊有一致性,两种心理都认为自己有被尊重的价值,可以成为完美的自我。但自尊源于自信,是相信受人尊重的结果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同时,真正有自尊的人,懂得敬人者人恒敬之的道理,也会充分尊重他人。而自恋心理的源头,恰与自尊相反,源于自卑。在婴幼儿时期的认知起点上,对外界的试探得不到好的回馈,便只能站在自我的原点,寻求自我的满足。

无论是自恋、自卑,还是自尊、自信,都依托于社会赞许的中介作用,人的社会性,决定了我们都需要得到他人的肯定,进而获得愉悦感和进步的力量。轻度自恋心理,是对社会赞许的渴望;自恋人格障碍的产生根源,是幼年时母爱肯定的缺失。如果我们把自己放在他者的角度,帮助引导自恋心理的健康发展,就需要保持一颗欣赏之心、赞美之心,而防止严重的自恋人格障碍形成,就需要在家庭生活中担当责任,对孩子投以爱与关注。

某种程度上,自恋是人的原罪,使人站在出生时的认知原点,裹足不前。但原点的存在意义又是那么重要,它是一切点、线、面的起始点,也是构成多维空间的最基本元素。认识世界,总是从认识自己开始,世界在人的眼中,是自我的投射。

说到底,自恋心理作为自我关注的行为,可以成为自我认知的一部分。尽管自恋中对自身的爱不那么客观,可是爱自己仍有机会转化为爱别人。“同情”心理,一样是人的天性。自恋时代中的自恋者,或许显得冷漠自私,但还是应该期待:用自恋中的自爱,辅助我们形成对世界的温情。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苏敦复;编辑:走走。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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