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 登录读书好,好读书,读好书!
读书网-DuShu.com
当前位置: 首页新闻资讯人物

“体制外”的“文化英雄”王小波

如果暂时搁置对王小波本人文学成就与思想深度的讨论,仅就“自由撰稿人”这一身份来探讨王小波的“文化英雄”意义,可以清晰地发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条思想脉络。

戴锦华这样评述“王小波之死”的吊诡之处:“王小波以他的反神话写作构造了一个新的神话:一个孤独而自由的个人的神话。这神话甚至在他身后构造着一次对‘自由’的祭奠与‘庆典’。一个‘自由人’的形象,甚至在某种程度淹没了他作为一个极为独特的作家的身份。”(《智者戏谑》,《当代作家评论》1998年第2期)

这一现象颇值得玩味:一位作家不以他的写作内容(无论小说还是杂文),而是以他的身份、他的生存方式甚至他的英年早逝引发媒体与公众的关注,进而演变成一个“神话”。王小波1992年辞去中国人民大学的教职,成为一名自由撰稿人。这种个人选择,在他去世之后,在一些知识分子笔下变成了标杆性的指称:“他的选择有一种象征意义。虽然他不是最早选择自由撰稿作为生存方式的人,但在自由撰稿人中,他是最有自由知识分子自觉性的一个。他清晰地意识到在目前的生存环境中,选择自由撰稿人的生存所能享受到的思维的乐趣。”(丁东、谢泳《论自由撰稿人——以王小波为例》,《作家》1998年第3期)而传媒界的趋之若鹜,“上百家报刊杂志登出有关王小波生平和他的遗著《时代三部曲》出版的文章、消息。现在他被称之为‘中国文坛的骁将’、‘文学天才’、‘自由思想家’、‘理想的知识分子’”,不外是“受到年轻一代读者和王小波在知识界众多友人的感召”,向公众推出了又一位“文化英雄”。

“体制外”的“文化英雄”王小波

王小波

如果暂时搁置对王小波本人文学成就与思想深度的讨论,仅就“自由撰稿人”这一身份来探讨王小波的“文化英雄”意义,可以清晰地发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条思想脉络。

九十年代是一个盛产“文化英雄”的年代,原因大抵在于转型期的众多疑问盘踞,人们寻求答案,却无法准确地捕捉并叙述、界定它们。尤其是传媒的爆炸性发展,让企图传播自己观点的知识分子不得不从清谈玄言转向具象化表达,将人文理想人格化、偶像化,便成了传播思想的终南捷径。于是众多的“文化英雄”浮出海面。而现世的文化英雄带有太强的不确定性,如余秋雨、王朔、张承志,常常在知识界的“内耗”中消减其魅力,已逝的知识分子更适合扮演这个角色,宣扬他们也因为缺乏现实危险性,容易为当局所包容。

塑造“文化英雄”的必要手法,便是将对象单面化,以便挪用为政治、文化的象征符号。尤其在大众传媒的参与和推动之下,当大众对“文化英雄”进行符号化消费时,他们不会去关注历史真实和个人特性。上世纪九十年代,大众传媒上的“文化英雄”共同组成了一个“知名品牌”:“已故的顾准、吴宓、陈寅恪,健在的钱钟书、王元化,加上匆匆谢世的王小波,这一组名字本身已成为‘品牌’……学术的经典性和思想上的新锐而外,他们也会是某些知识者当下言说的话题或者概念中的榜样。”(“书情观察”,《南方周末》1997年10月17日)而在1998年韩东、朱文制作的“断裂”答卷,将陈寅恪、顾准、王小波、海子四人作为“文化偶像”的代表,要求答题者对之进行价值评判,大多数答题者(主要是青年作家)对这些“文化偶像”表示了抗拒,认为他们已经成为“打人的石头”。“断裂”的反对者则强调陈寅恪、顾准、王小波、海子分别代表了高贵、理性、智慧、诗性。(于由《底气不足的断裂》,《芙蓉》1999年第2期)这正好从正反两方面合成了“文化英雄”被大众文化塑造成的单面形象。

“体制外”的“文化英雄”王小波

海子

对王小波“自由职业”的赞美,对应着知识界对于“体制”的历史疑虑与现实反抗。中国大部分知识分子,或者为生计所迫,必须依赖于体制内的收入,或者放弃体制,却同样为生计或欲望所迫,变成王朔所谓的“码字匠人”。很少有人像王小波一样,可以“没什么后顾之忧,哪怕他一分钱不挣我们也能活下去”(张琢真《银河里有颗不落的星——王小波逝世周年访李银河》,《传记文学》1998年第9期),又能在面对传媒与市场时,保持清明的理性。对于大众文化而言,一个来自边缘或“体制外”的“文化英雄”,更便于满足公众对“自由”、“理性”这一类语词的想象与崇仰。

王小波确实也刻意保持着边缘的身份。他在去世前发出了一封电子邮件,里面写道:“在一个喧嚣的话语圈下面,始终有个沉默的大多数。既然精神原子弹在一颗又一颗地炸着,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但我辈现在开始说话,以前说过的一切和我们都无关系。一总而言之,是个一刀两断的意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中国要有自由派,就从我辈开始。”王小波生前,与思想界、文学界的主流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为自己营造一个独立思考与发言的空间,然而,正是这种疏离,造成了王小波写作的双重性,以及知识界接受王小波的某种遮蔽。

王小波生前取得的些许令名,主要来自他发表于各报刊的杂文。而他更看重也更费心力的小说写作,却一直被摒挡于出版界与文学圈之外。这显然不是一种让人满意的状况,对于王小波而言,文学与思想并不像很多人认知的那样可以一分为二,正如艾晓明指出的:“他把小说变成一种思想方式。在小说中,他的想象、运思、推论比他后来在杂文中进行的思考要复杂得多,也深邃得多。”(《纪念早逝的自由作家王小波》,《黄河》1997年第5期)

王小波自己生前说过,讲道理和写小说是“两道劲儿”:“写小说则需要深得虚构之美,也需要些无中生有的才能;我更希望能把这件事做好。所以,我虽能把理讲好,但不觉得这是长处,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劣根性,需要加以克服。”(《小说的艺术》)可是,从接受角度来说,小说家王小波因其繁复与轻逸,是一个“挑战评论家智慧的阐释对象”,而大多数读者则会被小说里大剂量的戏谑、反讽、消解以及那么多的古今错位、时空转换,还有无处不在的大胆猖狂的性描写弄得瞠目结舌,头晕眼花。相形之下,他的杂文要容易理解得多,因为其用意本来在于“明辨是非”,这可以视为王小波对知识分子职责的承担:“中年人要负很重的责任:要对社会负责,要对年轻人负责,不能只顾自己。因为这个原故,我开始写杂文。”可以说,王小波的杂文,是某种传播意识的产物,因为“伦理问题太过重要,已经不容我顾及自身的清白”。(《我的精神家园·序》)

“体制外”的“文化英雄”王小波

《我的精神家园》

这本王小波生前编就的自选集,通读下来,确乎如许纪霖所说:“王小波给人的一个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理性,那种清晰的、冷静的英国式的经验理性。具有这样理性精神的人,即使在当代中国自由知识分子中间,也属于凤毛麟角。”(《他思故他在——王小波的思想世界》,《上海文学》1997年第12期)李银河说“他特别崇尚宽容、理性和人的良知,反对一切霸道的、不讲理的、教条主义的东西。”(《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悼小波》,《时代三部曲》代跋,《青铜时代》,花城出版社,1997)

王小波自己说,在社会伦理领域,他首先要反对愚蠢,而“大多数愚蠢里都含有假装和弄假成真的成分”,因此王小波反对的其实是虚伪,尤其是故意用无知强横的姿态来掩盖私欲的做法。其次他反对无趣,他多次引用罗素的话“参差多态方是幸福的本源”,庄严肃穆的假正经,会扼杀文化创造力,“现代社会的前景是每个人都要成为知识分子,限制他获得知识就是限制他的成长”(《摆脱童稚状态》)反过来说,王小波热爱知识,热爱有趣,并将之作为毕生的追求。

热门文章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