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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教我们怎么爱,但没有教我们怎么不爱

我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而且是每个人可能要面对的一个精神上的问题。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陈希我疼痛小说系”,这套书由《命》《我疼》《冒犯书》三部作品组成。日前,陈希我与评论家谢有顺在广州方所书店围绕这三本书,进行了深入的对谈。

文学教我们怎么爱,但没有教我们怎么不爱

陈希我,现任教于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主要作品有小说《命》《我疼》《冒犯书》《抓痒》《大势》《移民》,随笔集《真日本》《我的后悔录》,研究专著《文学中想虐现象》等。

谢有顺,文学博士,一级作家,现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小说协会副会长,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等。出版《小说中的心事》、《文学及其所创造的》等著作十几部。

文学教我们怎么爱,但没有教我们怎么不爱

谢有顺:我和陈希我有好几重的渊源。第一重渊源,我们两个人都是福建人;第二我们两个人是正宗的、嫡系的师兄弟,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老师孙绍振教授。第三,我觉得自己还有一点点的优越感,我很可能是他的小说的第一篇评论的作者,也就是说他从日本回来没多久,写的小说还不怎么被大家认识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我的老家出了一个非常的小说家。

我今天想告诉大家,其实陈希我的小说也很好读,但是很好读的同时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不舒服不是说他写的怎么样,而是他可能会触痛、触碰你的一些地方,内心里的一些地方会不舒服。其实,这样一种阅读,我把它称之为是有难度的阅读。

我在大学教书,经常有人来问我,说“谢老师,我们应该读一些什么书?”我一方面是告诉人家,你要读你喜欢的书,譬如说经典。很多人就告诉我,某个著名的作家,他写的伟大的经典作品读不下去怎么办?我说你读不下去就不要读呀,你换一本好了。

为什么呢?因为经典太多了,并不是每一本经典都适合你,你要找适合你的书来读。如果你连兴趣都没有,那你谈何阅读呢?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只适合读一个类型的书,能够有兴趣读它、能够愉快地读它,你就收获大。

但是这只是阅读的一个方面,真正要想让自己在阅读力有所提高,我还强调另外一种阅读,我把它称之为有难度的阅读,就是看起来不喜欢,读不懂,或者说你不是那么的愉快,但我还是把它读下去。这样读下去、读懂,对你具有巨大的挑战,但会有巨大的提高。

比如说你读一本哲学书,肯定很难一下子读得那么顺畅好懂,但是你读懂了,你的思想可能就焕然一新了。所以有的时候我们要有轻松的阅读,也要有有难度的阅读,也就是说要克服这个难度,让我的思想、让我们的心灵能够上一个台阶。

我个人认为,陈希我的小说具有这样一种品质,它是有难度的,也就是说,你觉得故事也许好看,但是他的故事里面有一种精神的追问,有一种对人类心灵的不懈探索,它会对我们人性中的心灵中的一些点,进行持之不懈的挖掘。你把他所回答的精神问题弄明白了,你就会在思考人生上提高到一个很不一样的高度。至少,陈希我会提供一个角度。

其实今天作家很多,说句实话有角度的作家不多,就是你有观察生活的角度,你有你自己理解人性的角度,你所呈现出来的故事的场景和人家不一样。其实这种作家并不是太多,陈希我这些年坚持以他自己独特的写作,比如说面对人性的黑暗,面对我们内心中的困惑,以及与世俗不能妥协的精神追问。这可能会使他写作变得有点小众,但是我觉得很重要。因为很多时候如果失去了这个追问,我们的人生是肤浅的,是非常浅薄的。

文学教我们怎么爱,但没有教我们怎么不爱

陈希我: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坐在这里。什么原因?因为跟谢有顺一块坐着。谢有顺确实是第一个评论我小说的评论家,而且他那篇很长的评论,仍然是目前为止评我评得最全面深入的。

我的写作是一种有难度的写作,不仅写得艰难,出得也艰难,今晚我也坐着难坐的椅子,用一种有难度的姿势跟读者交流,我觉得这很有象征意味。《命》用一个主题来概括,它写的是什么呢?就是我们今天对话的主题:《该怎么安放你,我的亲人》。它谈的是亲情,“中国式亲情”。这部书里面的小说曾经在杂志上发表过,很多读者反馈写到了他们的痛处,有被刺痛的感受。这部书刺痛的,则是我们生活中更潜在的、最隐秘的那部分。

今天下午,有一个读者在微博上跟我交流,她说看了《命》,想到了她和她的母亲。她写得非常长,倾诉了她与她母亲大半辈子的亲情拉扯。她母亲是她最亲的人,结果也是折磨她最厉害、伤害她最深的人。现在她自己也生了小孩,她感觉她也像她母亲一样去爱她的小孩。实际上,我当初写《命》,导火索也是一个读者对我的倾诉。一个半夜,一个读者跟我在网上说话,她说她不如去自杀算了。我问她原因,她说:我实在受不了我妈!她的母亲把自己身上任何病痛,上只要有一都归结为是她害的,都是当初生你害的。她说她简直罪孽深重,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掉算了。当时我被刺痛了。她对我说的那些话,就是我小说《命》开头的那些内容。联系到我自己本人,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也是我的母亲,但我跟母亲也是动不动就发生冲突。也许就因为这个爱。有爱,于是就产生了强迫,成了虐待。受了虐待,就有怨恨,但自己得到的又是爱。所谓“虐恋”就是这种情形。这种关系很微妙的,于是开始写这小说。

文学教我们怎么爱,但没有教我们怎么不爱

谢有顺:感同身受,可能很多人都有这种经验,就是人生有一些时刻,最爱你的人有可能是伤害你最深的。而且会以爱的名义给你造成伤害,而且他对你造成的伤害还未必觉得。这看起来讲的是一个生活的现象,我觉得可能背后也隐藏着很多精神性的问题。

大家都说,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按照鲁迅的说法,《红楼梦》里,这么伟大的小说写的是什么?鲁迅说就写了人情之美。它不像西方的那些小说,比如托思陀耶夫斯基的小说,或者是托尔斯泰的小说,苦苦的追问人如何才能获救?如何才能得到精神的救赎?

《红楼梦》更多讲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种人情之美,主要是解释人世间的各种关系和伦常,这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点,很重视很强调人情。但是许多时候,人情也成为一种负累,成了一种缠累,甚至成为一个极大的重担。这就使得中国社会的某种社会成本非常高。我觉得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曾经有人跟我探讨过,比如说“五四”的时候,我们现在读很多文学作品,一个很重要的主题就是要做我自己,我要爱,我要突破传统的包办婚姻,要自由恋爱,这是“五四”的一个非常强烈的主题。

但是最近我也深深地觉得,“五四”以后中国的文学,就是陈希我他们这些作家,总是告诉我们要爱、要自由、要独立、要做我们自己,但没有教我们一件事情,就怎么样不爱。

你会不会觉得中国人在不爱这个事上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我们看网络、看新闻,一天到晚为离婚家破人亡,有些带着儿子跳楼自杀的,有些是造成各种家庭灾难,“五四”教我们怎么爱,但是没有教我们怎么不爱。

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你看西方社会必须承认,人家大多数人是好聚好散,散了之后还能够像朋友一样来往,很少搞到像中国这样,出刀出枪,要死要活,甚至迁怒家人、迁怒小孩,这种社会成本太巨大了。所以看起来是一个社会现象,其实背后说明中国这样一种人情文化、人情社会确实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甚至成了一个负担。

所以,陈希我的小说探讨这个问题,其实他碰到的可能是中国人生活、中国社会中很深的症结,就是这种人情文化的形成,或者是人情之间的互相伤害,其实也跟我们这种文化的一个特质,跟我们这些社会人伦的结构都有很大的关系。而且最终你会发现,被这样一种人情所伤害的人,他其实是某种程度上就成了一个精神上的残疾人,他不健全。同时亲人之间最美好、甜蜜的关系,可能就成为了希我老师说的“虐恋”的关系,看起来是爱,但是是爱的虐待;看起来是对你的疼惜,但是也是一种虐待式的疼惜。

我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而且是每个人可能要面对的一个精神上的问题。所以我觉得希我老师能够直面中国当下的这些问题是很难得的。我们知道,现在的中国作家,说句实话,写的好的,要么就写乡土题材,要么就写历史题材,其实真正面对当下现实问题,就写当下发生的事情,我周边的同事和邻居之间发生的事情的作家不多。

因为按照写作的规律来讲,靠的太近的生活写不好,还没有经过时间的淘洗的生活是很难写好的,所以很多人怕写当代生活,宁愿去写清宫戏,或者是写民国时候的生活,或者是写小时候乡村里面的生活,很难直面当下的问题。他可能没办法看到这些生活现象背后所潜藏的问题。

我觉得陈希我恐怕是当代少数直面当代、也写当代、也面对当代人的精神问题的作家。在这一点上,他其实比很多人都更勇敢。而且要把这种纷杂的当下生活写好,我觉得也比写别的题材要更难。在这一点上我觉得确实要向陈希我这样的作家致敬,如果没有他们这样一种写作,说句实话都不知道我们身边在发生什么,不知道身边还有这么多尖锐的问题,其实每个人都在经历,甚至都在被它所磨练。

(本文为陈希我谢有顺对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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