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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形物语》拿奥斯卡最佳影片:好莱坞的全面倒退

《水形物语》确实有着不俗的制作,但它的制作水平在它所处的类型中,并没有完成什么突破。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必须承认,我对吉尔莫·德尔·托罗是有偏见的。

德尔·托罗无疑是个有名的导演,但我们很难分清,他的知名度有多少是靠他的作品赢来,又有多少是靠他的Twitter状态和“坏”品味赢来。

德尔·托罗有没有拍出过杰作?或许《潘神的迷宫》勉强沾得上边。不过他的观影品味,他平均每天转发的十来条Twitter,和他装满各类奇异收藏品的“奇异山庄”,才是他大部分存在感的来源。不信就查查豆瓣吧:他在这里得到评分最高的作品,不是他的任何一部电影,而是他的展示自己笔记、藏品与爱好的画册——《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奇思妙想》。

然而,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迷影热情这东西,就像是球场上的垃圾话。只有当你有实力支撑这些外在且次要的东西时,它们本身才会产生足够的意义。

马丁·斯科塞斯和昆汀·塔伦蒂诺的迷影热情之所以具有感染力,首先是因为他们的作品足够出色。前者的镜头运动是如此有力,以至于你会为了研究它的由来,去看一部迈克尔·鲍威尔在1950年代拍摄的歌剧电影;后者的剧情细节是如此有趣,以至于你会愿意为他抛出的一个暗梗,去寻找那些诞生于1960年代的意大利西部片和日本剑戟片。

那么德尔·托罗的迷影热情呢?它确实值得敬佩。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五十多岁时,还像个青春期少年一样,保持着自己对廉价B级片的热情。但不管你有多喜欢《水形物语》,你真的愿意让自己相信它是一部杰作吗?你真的愿意为了它去看1954年的那部《黑湖妖谭》吗?我猜答案是否定的。

《水形物语》拿奥斯卡最佳影片:好莱坞的全面倒退

《水形物语》剧照。

说到底,《水形物语》只是一部用来展示好莱坞的工业水准和“社会良心”的套路之作,更何况就连这个被人讲过无数遍的“王子-公主”童话故事,都被德尔·托罗讲得如此无精打采。

而奥斯卡给予这部套路之作如此多的肯定,则又一次地说明了好莱坞的创意枯竭,以及对政治正确信条的走火入魔。只要片中有迷影情结,评委就会为之买单;只要影片为少数派人群打call,评委就会自认为有义务将它推上领奖台。

至于它的艺术水准如何,则是好莱坞与奥斯卡评委最不关心的一个方面。影片是否表现出了边缘人群的特殊性,是否以富有创意的方式对好莱坞陈规进行了重新利用,他们通通都不在乎。奥斯卡的竞争已经成为了一张标准试卷,只要你把该填的答案填到空里,且字迹不要太潦草,阅卷考官就会给你一个不错的分数。至于你答题时走不走心,或者在不同题目之中体现的观点是否自相矛盾?Who cares!

奥斯卡是好莱坞用来自我催眠的一场戏,并且他们还会想当然地以为,那些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同样会被他们的催眠术所洗脑。不过最起码,作为一个吃瓜群众,我想要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而在我看来,《水形物语》就像片中怪物所栖身的水塘一样,充满着陈腐的臭味。

德尔·托罗是个很聪明的导演,他在《水形物语》的开头,便安排了女主角——哑女清洁工艾丽莎——的一场自慰戏。这样的设计,几乎会满足几乎所有人的需求:直男观众会为女主角的胴体虎躯一震;女性主义者和残障人士同情者会认为,这场戏尊重了女性/残障人士的欲望;至于Cult片影迷,则找到了拿这部电影自我标榜的理由:我爱看的这部电影是一部edgy的成人童话哦,跟你们喜欢的那些迪士尼电影不一样。

但在这场戏里存在一个有趣的问题:艾丽莎究竟是欲望的主体,还是男性目光之下的客体呢?我们不得而知,毕竟艾丽莎因为失声,已经无法在这部电影中获得话语权。而简单粗暴地把这场戏看成是男性导演对女主人公的窥淫式展现,也未免过于牵强,以至于和那些拿着政治正确大棒批斗昆汀、伍迪·艾伦和《三块广告牌》中山姆·洛克威尔角色的人没什么区别。

但我们可以从影片对其他女人的态度中,发现一些刺耳的杂音。作为黑人女性和底层劳动人民的代表,奥克塔维亚·斯宾瑟饰演的清洁工,自然不能被得罪。于是就像那个把自己被美式清教徒价值观压抑的欲望,投射在艾丽莎身上的保安(迈克尔·珊农饰)一样,导演德尔·托罗似乎把自己被政治正确规则所压抑的欲望,全都投射在了迈克尔·珊农在片中的妻子身上。作为片中唯一戏份较多的白种健全女人,这个名为伊莲的角色对整部电影来说,却只有一个乳房的作用。

对伊莲的设置,难道不是继承了好莱坞主流电影对女性的物化倾向吗?只不过这种倾向被包装在了对美国50年代主流价值的修正主义批判之下。但德尔·托罗在对待两种女性的态度上显然存在着双重标准,而片中时常出现的那些直奔下三路而去,充满情色意味的指涉,也在印证着这一点。

因为与影片的整体表达没有太大关系,所以它们的出现,就显得尤其刺眼。它们体现的是这部老套童话的成人性与进步性吗?有可能。但在我看来,这个现象更适合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当你把德尔·托罗这样一个恶趣味导演,塞进一个政治正确的铁架子里面时,就算他的显意识一直健康正常,他的潜意识也会拼命地寻找各种出口,来发泄自己难以抑制的欲望。

虽然包裹了一个B级片的外壳,但《水形物语》的整个设定,却完全符合好莱坞的政治正确信条:五位正面角色,全都是边缘群体的代表。

艾丽莎代表了残障人群和底层劳动者,她的同事塞尔达代表了有色人种与底层劳动者,她的室友吉尔代表了同志/LGBTQ群体,帮助她救出人鱼的苏联裔科学家罗伯特/迪米特里,则代表着在冷战意识形态之下如履薄冰的外国移民。至于艾丽莎的人鱼爱人,更是蕴含着全世界所有被压迫的人民。这样的人物设定,简直能让好莱坞自由派人士达到多重高潮。

与之相对应,片中的反派人物都是四肢健全的白种直男。性欲错乱的保安理查德,人生的唯一使命是完成上级交给他的任务,而他的上级霍伊特将军则是冷战意识形态的肉身呈现。至于令吉尔痴迷的那个甜品店店员,虽然来自加拿大,骨子里却完全遵循着美式保守价值观,歧视黑人和同志。所有这些白直男的脸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字:“党同伐异”。

遵从政治正确信条不是什么问题,只要能让人物变得生动真实,那么一部影片就完全可以在自己设立的框架之下,完成自洽。然而《水形物语》所提供的,却只是对美国局势的简略图解:正面角色大多是缺乏人性复杂面向的天使,而反面角色既没有恶魔所应有的威慑力,也没有一个杰出反派所应有的个性。不信就看看片中那些寡淡的台词吧,真的是够尴尬的。

《水形物语》拿奥斯卡最佳影片:好莱坞的全面倒退

《水形物语》剧照。

即便在几位正面角色中,我们也能划分出档次:最起码,由迈克尔·斯图巴饰演的苏联科学家,显然比理查德·詹金斯和奥克塔维亚·斯宾瑟饰演的两个角色更有发挥空间。不论是他在面对上级间谍时的不安,还是他在面对迈克尔·珊农时的释然,斯图巴的角色都有着更复杂的多面性,而他的表演也能让我们看到,一位性格演员是怎样在有限的时间里,呈现出了不同的层次。

但最后获得最佳配角提名的却是詹金斯和斯宾瑟。他们在片中几乎没有任何高光时刻,但奥斯卡评委们依然决定为他们给予肯定。因为在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两个急需安抚的边缘群体呀。至于苏联移民科学家,对不起,现在的美国已经没有这样一个物种了。

这样的结果,似乎能说明,被好莱坞体制压迫了几十年的黑人和同志群体,终于在这些年里扬眉吐气了。这是社会的进步,也是平权运动的胜利。

且慢,让我们来研究一下饰演“乳房”的演员——劳伦·李·史密斯。为什么这个面容姣好的白人女演员只能饰演“乳房”?一方面的原因大概是她的演技真的不太好。但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她曾在2005年主演过大尺度的情色片《与我共眠》。而在好莱坞的逻辑里,如果你出演过类似电影,那么不论你在其中的表现是好是坏,你在日后的生涯中也就只能出演一些荡妇类角色了。

这会不会只是个例?那让我们来看看另外一个例子。克洛伊·塞维尼,26岁时就曾经凭借《男孩不哭》,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女配角提名,然而前程大好的她,却因为在文森特·加洛的NC-17级电影《棕兔》里演了一场口爆戏,在之后的十多年里都没有在主流商业片中获得过重要角色。

巧合吗?或许是吧。毕竟塞维尼本身混的就是独立电影圈,或许她从主观上也没有想要走入主流。但你要说好莱坞对《棕兔》之后的她没有任何歧视?大概也不可能。不然该怎么解释她在之后的很多电影中只能靠同意出演裸戏才能获得角色呢?

好莱坞或许确实在走向多民族大团结,然而当面对在美国根深蒂固的清教徒价值观时,它依然保守。而这简直是个笑话,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就连好莱坞近年来爆出的性丑闻与潜规则内幕,都仅仅是冰山一角。

与道德水准的崩坏相比,表里不一的伪善,更让人厌恶。《水形物语》虽然极力维护着好莱坞一团和气的表象,但在另一方面,它也同样遵循着好莱坞电影将女性物化,然后将女性污名化,最后将被污名化的女性丢到一边的老规矩。

《水形物语》在某种程度上是一部情怀片,因为它充满了对1950年代好莱坞的迷影情结。但很抱歉,迷影情结在被无数人滥用的今天,已经差不多是个脏字了。如果你拍一部电影就只是为了迷影,那你还是自个儿一边迷去吧。

德尔·托罗在《水形物语》中加入的诸多迷影元素,对影片的整体表达有多少助益?反正眼拙如我是无法领会。它在整体上所致敬的《黑湖妖谭》,本来就是部过时的烂片,而在片中的影院与电视上播放的几部老片,既没有与影片内容有什么互文关系,也没有用间接的方式向我们揭示主人公的更多内心世界。

《水形物语》拿奥斯卡最佳影片:好莱坞的全面倒退

《水形物语》剧照。

说好听点,这些老片为影片提供了一定的时代感;说难听点,这只是德尔·托罗用来俘获那些老年奥斯卡评委的花招。至于在片中突兀出现的那段黑白歌舞场景,虽然非常风格化,却完全逃脱在了影片的整体气质之外,以至于让人禁不住怀疑:这是不是是德尔·托罗看完《爱乐之城》后在片场临时加的戏?

《水形物语》确实有着不俗的制作,但它的制作水平在它所处的类型中,并没有完成什么突破。而它的内容,虽然完成了平权加迷影的双重任务,戳中了奥斯卡评委的心窝,但疲软的叙事、对边缘群体投机却不走心的描绘(德尔·托罗真的该看看《推拿》和《湖畔陌生人》)和对女性角色的双重态度,都让它的最终获奖显得有些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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