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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王小波,因为他的精神和象征属性如此宏大,所以他不断打磨的技艺和内功,被忽略得尤其厉害。

许多人爱王小波,大概是爱他的“有趣”,爱他的“毒舌”,爱他写给李银河的俏皮的情话,却少有人爱他的悲悯心。他敦厚而幽默的文字背后,同样是一颗敦敦善诱、开启民智的心。

今天是他逝世20周年,放眼天下,无处不是他的门下走狗,世间却再无一人能超越他。

—— 今日作者阿庚

似水流年才是一个人的一切,

其余的全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

1、

小波离开20周年了。

他的门下走狗曾设想过,如果这个死鬼到今天还活着,一定“会更加忧郁,像一位愁容骑士。‘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所以他‘不得不强忍着绝望活在世上’。”

王小波曾说,知识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

所谓不理智的年代,就是伽利略低头认罪,承认地球不转的年代,也是拉瓦锡上断头台的年代;是茨威格服毒自杀的年代,也是老舍跳进太平湖的年代。

我虽不敢妄自揣测,却暗暗觉得,王小波本人应该不会因为生活的年代不够好而心生绝望吧,他那么坚韧而丰饶的一个人,在什么样的年代都能给自己找到一条通途。

绿妖曾这样评价王小波,“他承认现实但是说:世上还有更好之事。”

他走后,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

幼年王小波

王小波14岁时,正在读初一,生于书香门第的他本该有着大好的前程,却不幸遇上了文革。他被下放到云南兵团劳动,后来又去了母亲老家山东乡下插队,还做过民办教师,在仪器厂做过工人……

在经历这些波折时,他没有过多抱怨,而是开始写作,这些奇特而丰富的经历也成为《黄金时代》、《地久天长》等作品的写作背景和灵感来源。

25岁时,他遇到了在《光明日报》做编辑的李银河。李银河因为当时在朋友中传阅的《绿毛水怪》手稿而爱上王小波,二人的思想境界与文学造诣都很高,说出的情话也往往很动人。

《爱你就像爱生命》一书因而成为文艺青年争相模仿的情书范本。

“我很讨厌我自己不温不凉的思虑过度,也许我是个坏人,不过我只要你吻我一下就会变好呢。”

“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

“ 我想起夜幕降临的时候,想起了灯光照着树叶的时候,想起了欲语又塞的时候,你是我的战友。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他走后,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

李银河与王小波

二人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也是惺惺相惜的文人。

文人夫妇总给人一种浪漫的幻象,大约是他们的思想维度高度一致,通常都更为默契和心有灵犀吧。

2、

恢复高考后,26岁的王小波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人民大学。当时他已显露出很高的文学天赋,却选择了理工科。他想学习理工科知识,补足思维训练的重要一环。这对他今后创作风格的形成有着重大的影响。

他说:“对于一位知识分子来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的精英更为重要。”

中国的知识分子受儒学影响太过深远,容易将道德与知识混为一谈,以至关注社会时往往隔靴搔痒不得要领,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境地。而王小波以理性为本,从逻辑出发,来抽丝剥茧地分析这些问题,出手快准狠,令人拍手称快。

他反教条,反权威,反愚昧盲从,拒绝一切道德化的东西,对“瞎浪漫”给予毫不留情的讽刺挖苦。低智、偏执、思想贫乏在他看来是最大的邪恶,“这辈子我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做一个一无所能,就能明辨是非的人。”

王小波嘲弄的东西很多,但他与我们的另外一位偶像——鲁迅的嘲弄不是一个路数。鲁迅的嘲弄让人绝望而刺痛,小波的嘲弄则让人羞愧。

读鲁迅的文,你会觉得,“国民性就是如此,没救。”而读小波的文,你会恍然发现,“这说的就是我啊!原来我居然是这样浅薄的人。”

他走后,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

在这世间,我认为唯有两个人能够担得起帕斯卡尔的一句,“真正的雄辩会嘲笑雄辩,真正的道德会嘲笑道德。嘲笑哲学,这才是真正的哲学思维。”

一个是尼采,另一个是王小波

当世界荒唐时,以一种严肃认真的态度对待它同样是荒唐的,聪明的人们便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来消解它,于是就有了幽默。当然,绝对的“漫不经心”是无法做到的,这种幽默,也往往并非全然的消解,而是一种更为巧妙的反抗。小波是深谙这种反抗之道的。

在《三十而立》里,他的幽默是“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

在《沉默的大多数》,他的幽默是“在我看来,知识分子可以干两件事:其一,创造精神财富;其二,不让别人创造精神财富。”

在黑铁时代,他的幽默是“活下去的诀窍是保持愚蠢,又不能知道自己有多蠢。”

“许多人对王小波的阅读经验都来自杂文。他的杂文的确好,简直是坐着打天下第一,但那只是他使出一成功力跟现实捣乱而已。他那么多年对着个破电脑写到猝死是在写小说,这才是他毕生心血所在。因为杂文热爱或反感他,都是冤杀。”

绿妖的这段话正暗合了大多数小波迷的看法。论杂文,王小波的确闭着眼睛就是天下第一;但于他而言,杂文不算是高级的写作手法;他真正耗费心血来写作的,是小说。

朱大可如此评价他的小说:“

八十年代以来,中国作家试图借用存在主义和荒诞意识,以描述中国式的荒谬现实。高行健、莫言、徐晓鹤等都做过此类实验,但王小波似乎是其中做得最酷的一位。中国现实为作家提供了超越‘加缪式荒谬’的最高荒谬景观,它无与伦比,雄踞天下,令一切西式荒谬相形见绌。王小波的荒谬叙事,采用黑色幽默风格,却又如此切近我们的深层记忆,指涉了许多读者的私人经验。这种来自底层的经验辐射,就是小波文字的力量所在。”

他走后,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

3、

自古以来,每个名家都有其数量庞大的拥趸,而王小波大概是唯一一个拥有一群自称“门下走狗”的忠实跟随者的人。

我早年混迹于其中一名走狗“军代表”的群,里头的人大都以小波书中的人给自己起名,王二、陈清扬、鱼玄机、王麻子、虬髯客……通过军代表,我联系到了另外一名走狗叔兮伯兮,并得以窥探走狗群体的过去和现在。

他的名字是一个接头暗号,我们靠他来辨别对方是否同类。”

“王小波门下走狗”的发起人欢乐宋,是当年的“带头大哥”,活跃于1999年—2008年,2010年左右BBS没落,微博等新媒体勃兴,大家都不怎么玩文学讨论版了,他也就注销了“王门”。

欢乐宋本名宋广辉,本硕都是人大毕业,早年是《中国青年报》的中层领导。前些年开始笃信佛教,全家成为居士,长年吃素,过年都在庙宇里,不再过问文坛之事,写过的长篇、专著再也不提。

王小波门下走狗最盛时期有3000余人活跃,每年4月11日,都有一大群人齐聚北京,去给王小波扫墓。

欢乐宋号召大家模仿小波行文风格来写作,门下走狗应者如云,截至目前,总共出了5本小说集,都起名《王小波门下走狗》,以数字划分。《第五季》收录了叔兮伯兮的处女作《小康村的风月》。

这本书是王门系列终结篇,此后再没有人能取代欢乐宋的号召力。

他走后,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

张佳玮曾说:

“大体而言,一个人的表面层次总是最能被领略的,而他的技艺和内功常被忽略。王小波,因为他的精神和象征属性如此宏大,所以他不断打磨的技艺和内功,被忽略得尤其厉害。

真有人以为说几句俏皮话、谈论几句生殖器、装几句大咧咧就能像王小波了,那才真是大大小看了王小波。

很遗憾,有相当多的人,真就是这么认为的。”

时下对王门最大的诟病也根源于此。

而如今,不独是“王门”,连一些零星的走狗群也逐渐在消解、分散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都不再像学生时代那般飞檐走壁身轻如燕,也不再年轻生猛,生猛都锤不了他们。绝大部分人离开这个群体,逐渐走到婚姻、生活里去,开始负重前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门有很多人十几年来一直坚持写作,成为当今文坛名将和新秀,如黄孝阳、陆源、托尼熊、魏思孝等,是各大期刊杂志的常客,长中短篇不断;何大江成为国内知名科幻小说作家;著名导演徐皓峰也是是王门当年的头条小说选手 ……

木心在一篇文章里说:

你一生中,尤其是年轻时,要在世界上多少大人物中,找亲属。精神源流上的精神血统:有所依据,知道自己的来历。找不到,一生茫然。找到后,用之不尽。”

而有幸成为门下走狗的一员,能够在网络刚刚兴起的时候,与这群人因为兴趣、见解而聚在一起,并用年轻的激情,夜以继日地写作,哪怕是模仿,也算不负青春。

由此,王小波虽然已经离去,却在离世很多年后,源源不断地给予我们教育和滋养。

他走后,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

周国平曾在《自由的灵魂》中这样评价:

“王小波之于中国文坛,也恰似一位游侠,独来独往,无派无门,尽管身手不凡,却难寻其师承渊源。在悼念他的时候,我能献上的赞美不过如此,但愿顽皮的他肯笑纳,而不把这归入他一向反感的浪漫的夸张。”

像这样的人,世间当真就只有这一个。

他走了,世间再无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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