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繁华事散逐香尘(1)

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杨紫陌


 

陈洪绶 金谷园图

  这个园子不是江南的帘下开小池盈盈水方积。没有小池中那几点沥沥枯荷的婉约,它是开畅的空灵的。《水经注》上说它:

  清泉茂树,众果竹柏,药草蔽翳。

  一面是渺渺荒寒,一面是人间的富贵繁华。 远眺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白云初晴,上有飞瀑,眠琴绿阴,幽鸟相逐,近趋是《夜宴图》,名士雅集,歌管繁弦。两种情致一种奢靡。

  石崇是古今第一奢靡人,奢靡得空前绝后。嵇康、阮籍无意君国事,便以人入天,携酒入山林,对天地清风对酌,不问国事,不问民生,本已是奢侈。石崇却把山林明月邀回家来,以天入人,不分昼夜挑着灯笼也要赏。此园即是香溢了文人诗章几千年的“金谷园”,位于洛阳城郊金谷渊山涧,为晋人豪富石崇所建。读《金谷园图》豁然才知,人与天与地与风与山与月与林与鸟与泉与瀑,曾经这样近,这样相亲过。

  本是一个豪富与美人与名园的故事,但因为绿珠,读来却不艳俗,只觉凄婉堪怜,那个园子也变得风雅,像是一幅元明时期的山水画,自有一种逸气弥漫。

  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写绿珠时,读到这句,突然就想起了怎么那么合于晋人的萧瑟世道。晋是不治之世,那时的社会,君不似君,臣不似臣,战荒不断,人命危浅。有识的文人武士皆不被所用,于是人们纷纷逃离,上得山林,入得清流,托杯玄胜,远咏庄老,豁然间打开了宽快悦适的心,一时间滋生出许多奇葩的花来在日色山风里自在地开。于是才有清峻的竹林名士嵇康、阮籍,以及被儒家所不嗤的清妙玄谈。还有那开在深涧的名满天下的金谷园,园内高高的崇绮楼上抗命而死的美人绿珠。

  盛世里多案牍劳形,上下秩序井然。只有西晋的石崇一样敢出来这样子张扬,与皇亲国戚竞富。

  建园的石崇,少年敏惠,勇而有谋。二十岁时,做了修武令。他好学不倦,甚是聪惠,有疾时可自医而治。父亲临终时,曾分财物与三个儿子,独无他份,母亲在耳旁提醒父亲,父亲却说:“此儿虽小,后自能得。”意思是不用管他,他自有他的办法。

  知子莫若父,三岁看到老,三岁时的心机是最真实裸露的,父亲知他个性天生,便不给与他一分一豪。果然石崇任荆州刺史时,凭着长袖善舞肯钻营,结交权贵,积富积了个满山满谷,才有后来的珍珠换绿珠,才有这名满天下的金谷别馆。

  金谷园若是春天,绿珠就是生在园中点染春天的那一树桃花,简静而繁华,自开自落,在寂寂深谷,像这园子一样不沾世道,没有红尘情味,没有市井里纷然的人脉。傍晚而起的山间阴冷的雾弥散开来,绿珠人在室内,她望着外面的春山繁树,看着幽秘不可知的的云岫山岚,轻叹一声,谁又能掌控得了几分人世的沧桑变化呢。她低头就看见了窗外桃花随风萧然落下。

  金谷园与绿珠始终给我一种迷离,像梦境,我时常怀疑这个园子,还有绿珠,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这个园子里柏木几千万株,江水环流于舍下,可以溪岸观澜,可听草堂客话,可观秋山晚翠,可闻夜雨潇湘。晨起时,有美人妆奁用过的粉腻的胭脂水如桃花瓣一样在溪里洇开,始知这里原是人间。

  这金谷园有富有贵有诗有酒有歌有美人,它一定是有故事的。

  绿珠,原姓梁,生在白州境内的双角山下,绝艳的姿容世所罕见。古时越地民俗以珠为上宝,生女称为珠娘,生男称作珠儿。绿珠由此得名。石崇为交趾采访使时,一日路过白州,见得绿珠仙容,以珍珠十斛得到了绿珠。

  真是人命由天定,偌大一个白州,石崇偏偏就在双角山下歇歇脚,可巧绿珠就出来了,巴巴地就应了那句话,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就赶上了。

  绿珠,美艳且善吹笛,石崇宠她,怜她,恐她思乡心苦,便在金谷园内筑起百丈高楼,绿珠在楼上凭栏,可以极目南天。绿珠能吹笛,又善舞《明君》。石崇也有些才名,曾自制《明君歌》(明君即昭君),他的昭君歌哀怨情伤,唯他的绿珠能解其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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