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繁华事散逐香尘(3)

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杨紫陌


  强兵到来之时,石崇与绿珠正在临清流而歌。高高的崇绮楼上,浸着楼外淙淙水意,石崇幽幽地看着绿珠,看着她那张可让他神惊意丧、可让他慷慨赴死的脸,有点嗔怨地柔声道:“我今为汝获罪矣!子将奈何?”绿珠听了肝胆俱碎,大哭道:“君既为妾获罪,妾敢负君?请先效死于君前。”

  这个男人知道大势已去,他的金海银山即将沦入他人手,他眼都不眨一下,唯有这个女人,他得打发好,不然他死不瞑目。他在暗示吗?绿珠这个意气的女人他怎会不知,一句话便点到了她的穴位,她即刻明白,此时此刻便是与君永别时。

  石崇道:“效死固然是一件快事,但是我怎么忍心呢。”

  绿珠道:“忍不过一时耳,快在千古!”

  这一个“快”字,我倒不解,快意者谁?是石崇?是后人?还是快哉孙秀海底捞月一场空?绿珠有没有扪心问自己,就这样走了,自己快不快?!

  说完她竟往栏外纵身一跃,顷刻间,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石崇伸手相阻,这个苍白的手势只抓住了绿珠衣上一片裙裾,他握于手中,宛然感觉还有她的体温,还有她肌肤的味道,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相亲。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胭脂味相留醉,这一笑是穿肠毒药…………

  石崇望着飘然而去的绿珠,心中喃喃道:我为卿送别。

  这一跃竟为谁?我怜绿珠这一跃之时可跃得心甘?我惜她魂断香消之时是否瞑目得心安?!

  石崇看见,竟也不惊,含笑赴东市受诛去了,她是他的,永远都是,他意足了。

  豪富与美女不知道会不会真正相爱,浩浩两千年士人诗人也从来闭口不提情爱两字。后人凭吊也是感怀身世家国,赞这绿珠女子义薄云天。这节这义这恩已让人说得倦了,我只想知道她玉碎珠沉之时,她用自己的命把这个男人定格在心底,可甘,可忿,可情,可愿,可舍得!

  莫惜金谷园中年华促,这绿珠是原是用来点缀西晋的。

  石崇绿珠死后不到十数日,赵王伦败,将军赵泉斩孙秀于中书。等惠帝复又即位,诏告以公卿之礼安葬石崇。

  千古以来,总觉是因为绿珠的真情大义,人们才不忍过多地说石崇的不是,怕污了佳人的冰心清质。

  《金谷园图》中人物不着颜色,近于白描,疏淡的一份遥遥远意,穿过了千年光阴,我不知今天是晋,还是晋是今天。绿珠离我那么近,我能听到她在窗后的轻叹:

  那亭前花槛里的芍药,我曾伸手摘过,斜插鬓边,悠悠带着一点清露,颤颤在你眼前走过。你着一袭白袍,被那日的艳阳光色照着,那一抹浓淡即是参差花阴,我们曾在那晚的花阴下消夏,有鹤为证。堂前那两盆嫣红的珊瑚树还是那么招摇地摆着,炫耀于人前。

  又是谁来了呢,你匆匆出来相迎,是与你斗富的王恺,还是早早就霜了两鬓的佳公子潘岳?我正在楼上理妆,你的好友来了,我是定要出来露一下脸的,你给足了我面子,可也让我曝于天下,那无耻的小人无不时时刻刻窥着这个园子,窥着我。古训有“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想起来时时让人惊起让人胆寒,可是靠在你宽阔的怀里时,一切不安好像又没了。这一日终是让人开心的,你与客畅饮,说起无碍的边关战事,不时爽然大笑。我在你侧,不时为你擦去衣上酒渍,温暖笑意挂在你我的脸上。不经意间,我抬头看见窗外的日光一点一点的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屋后山前的野芙蓉正一天一地的开得灿若繁星。

  这画中事即是无香的海棠,风干在无涯的时光中,散着浓浓淡淡、浅浅深深的一点怨,不时地浮在眉间心上,又由不得让人一声叹,像是什么东西丢在了某个回不去的地方。千年光阴也不过倏然,繁华事散后,亦一般是尘。此中况味近于禅,又不是禅。

  仇英本出身工匠,他精于摹古,但并非一味细谨刻画、炫耀富丽,而是含蓄蕴藉,布景娴雅,因而无匠俗之气。他的山水画以细笔青绿最为出色,偏我不喜欢他精描细染的山水楼阁图。此幅《金谷园图》为他的代表作之一。许是历了六百年的光阴之故,此幅图如此古雅淡色,园中所绘丘壑泉石、烟云竹树、亭台楼阁用笔萧疏,意境简远,笔力浑然处皆有文人雅境。人物形象流丽活络,宛然历历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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