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 空馀一地梨花雪(2)

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杨紫陌


  秋天的时候,柳南去应试,临走之时,他来辞行。容娘看见他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宛然已经及第的样子。他只在她处稍稍坐了一下,全作告别。

  他这一走就是两月有余,容娘放心不下,日日水米不沾,以茶代饭,人清减得骨瘦嶙峋。

  在一个月圆的晚上,夜深了,容娘兀自坐在他坐过的榻上出神,帘栊轻响,他进来,容娘站起身时,两个人都惊异于对方为何如此枯瘦。容娘不必再问,看他神情,她知他又是名落榜下。他们照样喝茶,像是他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但只是话少了许多,她也生怕触到他的痛处,唯唯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是说好累,她说你闭眼睡一会吧,我在你膝下相侍。他说好。她以为他睡了,她便挪了竹兀儿坐在他的旁边,双目殷殷地盯着他,她怕一眼盯不住,人又突然去了。

  月光下她却看见分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淌出来,他醒着还是在梦里?容娘心疼地用帕子替他拭去。他却侧身握住她的手说:“容娘,我明日即远走他乡。有人慕我柳南名,持厚资以聘,势不可推却,今日特来别过。”容娘心倏地就紧了,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今日良时使她猝不及防。容娘哭倒在人怀,这一次他将她紧紧抱住,抚着她的发际。她想起入秋之时,她病于榻上,干娘将她安置于一幽静处休养,公子日日前来,为她煎药递汤,为之焚香默祷,那些天她就真的觉得他即是她命里的亲人。宛然是两人的天地,宛然就是沈石田画里所描的生活。可是这一切转眼成空。

  天将微明,柳公子起身欲走,临别之时,取出一柄玉如意,将其断裂,他与容娘各执一半,只说是不忘今盟,可图它日团圆。便洒泪而去。

  天亮之时,容娘硬撑着,来到十里长亭为柳公子饯行,席间,两人只是相对泪流,不复再说一语。席半之时,柳南再也不能多看容娘一眼,他怕他就此为容娘而留,落下贪图女色,不肯上进之名。于是他佯装大醉,扰扰攘攘地与其友人离席驰马而去。容娘远观离尘沸沸扬扬,马上人儿渐行渐远,掩面泣不成声。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容娘与柳南从此关河间隔,欢会难再期。

  时过七年,柳南重游旧地,重访容娘时,容娘已卧病床第,玉容憔悴不堪。病中的容娘看见了夜夜梦里人,执柳南手而痛哭。柳南浪迹他乡,何曾不思容娘,只是他旅囊羞涩,无力为她脱去乐籍,叫饱读诗书的堂堂七尺男儿有何颜面说得出口。于是他逃离,只待他日发迹。可是一日一日就这样蹉跎而过,那份挚深长情在岁月中早已消磨,谁人还思少年意气事,仕途早已不问,而今仰头只问苍天。可是容娘手握玉如意,这一等,就是七年,她再也等不得了,她人如梨花纷纷然即将殒落。柳南此时只恨世上再无黄衫客,不能将他挟持于容娘前,早早得以与容娘相见,不知是否可挽卿卿性命。

  柳南痛悔,赋诗二十首,歌以当哭:

  七载重来事已非,梨花零落燕分飞。

  对镜嫣然浑一笑,分明我是意中人。

  小语有时红两颊,欲呼夫婿又低声。

  明朝南济桥头水,不见鸳鸯相并飞。

  卖赋惭非司马才,空教红粉委荒莱。

  不知海国苍茫外,何处黄金可筑台。

  容娘在他的苦语相留中奄然而逝。她临走之时,将昔年壁上所挂《青英图》递于柳南手,泪尽而去。

  柳南不舍容娘,日日在其坟前哭奠。

  柳南购置桃花无数株,环置于容娘坟前。友人疑问:“容娘生前酷爱梨花,因何遍植桃树?”柳南泣诉,祝愿容娘来生香凝红露,如桃花一样艳艳开满一树,可枝头闹春。果然,春时容娘坟前所植桃树,花发成林,犹似当年人面。

  对着费丹旭的画似是在对着宋人的词,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惆怅。于他的人也自会有一种相惜的缘,总觉得他隐于图中的深阁画堂处,我背对着他倚秋而立,唯有默然,彼此空有相怜意,却无相怜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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