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 燕飞人静画堂深(1)

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杨紫陌


 

陈字四屏 竹阴铅椠

  “燕飞人静画堂深”是写清陈字所绘仕女屏风,这套屏风共十二开,绢本设色。此选四开分别为:《梧叶惊秋》《竹荫铅椠》《阆苑采芳》《玉局敲闲》,描绘古代社会深院华庭中主妇虚静恬悦的生活。陈字,号小莲,其父乃是明末清初画坛一代宗师陈洪绶。陈字承其家学,画风奇傲高古,造型夸张,但较其父有收敛。小莲的仕女画自有一种情致,一种别样的淡然,小莲心有定性,绘其姿容情韵自是一种清逸。仕女脸部沿用传统的“三白”法晕染,人物布景铺陈白云往还、星月自出,不粘不腻,冷冷清旷,但他比其父多了人世的味道,几多男女的凡尘情事,便被我读出来。小莲有美于胸,焉能无情?

  梧叶惊秋

  睡起不胜情,行到碧梧金井。人静。人静。风弄一枝花影…

  为这一片碧梧如盖,才来这里消夏的。有风过来正逗弄一枝花影。

  却不期然听见梧叶儿“呀”地一声落。突然就有一点慌慌的凄婉,想起远人,想起隔江隔水不能轻易相见的父母,想起自己家中住了十八年的被佳木修竹簇映着的闺楼。

  十五年的光景,叶落年年,新桐渐成老梧。

  楼内闲静日长,玉漏迟迟,许多幽秘的年少心事隐在闺房的一几一瓶一帘一簟一香一笺一卷一轴中,还有床头那一处梅花点点明暗的枕前屏。园内寂寂花荫下,坐在石床上绣着两重心字,闺中的日子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花根底下的窃窃虫鸣热热络络说着它们自己的喜乐哀愁。花下人只是看客,看客也不是,她只是幽幽听着。她眼前是任何繁华都走不进去的一种闲愁。这两重心字、三重心字的罗衣,绣过春的红雨纷纷,绣过秋的黄花冷瘦。那一箧不可说的心事,宛然犹在十指间。

  想起种种过往,心就那么促促地跳了几下,又是一年秋,离星星华发还有多远呢。午睡初回,明明是对镜理过妆的,那镜中依然是眉如远黛,目若春山,乌丝依旧挽就,怎么莫名地看见秋,就有一种慌。这一日一日一年一年不知道少去了什么,多了些什么,只是自己看不见,也看不透,看得见的是眼前这花自飘零水自流。

  她是没有故事的人,但却不苍白。她的心自是风叶鸣廊,江波涌。

  十五年光阴已过,这一片闲愁愈浓,像这片梧叶儿一样,就那么轻俏地呀地一声飞彼它处,不着痕迹,在媚晴的天气里,金风洒洒中,清旷寥然,别有一种襟怀洒脱,亦美得惊心。像是年少时,站在秋千索上的一刹,抬眼就看见了墙外溪桥上那个骑马而过的落拓英气的少年,这一刹,令她瞬时手脚冰凉,嘴唇青白,魂飞到天涯。这一刹,留下的是一个永远美丽的哀愁,她千寻的闺中梦里人就这样擦肩过了,再无影迹可寻,纵是她日日园中空登秋千索。

  十六岁时的心事,再不能打开,永远不能,她无助地坐在桃花树下,伤春亦无力,眼泪簌簌,任那一树繁盛的桃花哗哗地落满春衫窄袖。哎!红萼无人为主,寒食渐近,这种种恼人天气!!

  那么一种无奈情绪,是与时令合着拍的。

  捡起这片梧叶,把玩于手,不忍丢去。抬眼就看见了雁字阵,云中谁寄锦书来呢?有一阵爽丽的风吹来,扬起了裙裾,忽尔就传来了一声雁孤鸣,让人惊觉这秋的苍阔无边。雁声远去,什么东西已随它到了天涯了呢,那一份哀愁是人共楚天俱远的茫然不着痕迹。

  梧叶落一次,她离那个故事便越远,永远回不去了,心中时时地就那么一惊,有一点痛,想躲回到十五年前她的闺楼上去,重新过一次,是不是会有两样的结局。

  太阳偏西,看见自己的丈夫回来,走过游廊,精神焕焕,神采奕奕。这个男人已过而立,神情散淡,目光如炬,那一袭紫色的衣巾在落日里熠熠生辉,他笑吟吟朝她走来,她的哀愁瞬间消散无影踪。她抬眼望着自己的夫君,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手托着天,给她安逸,给她富贵,给她这么一个大的园子让她春可倚树闲吟,夏可幽寻藉草,秋可隐心调鹤,冬可对雪元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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