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梦想

跌入人间 作者:李林志 著


  我们永远不知道,那些曾经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去几年之后会不会依然记得,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记得,那些感觉也不会再出现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否会因为终于逃避了曾经努力想要逃避的东西而怅然若失?

  靖文醒来的时候,我正翻箱倒柜,地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干嘛呢?"她问我。

  "找一东西。"我低着头继续胡乱的翻着,"找什么呀,别找了,看你把这弄得,一会儿我怎么收拾啊?"一听这话我就来气,我要找对我重要的东西,她却因为收拾房间这种琐事阻挠我。我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我找一张光盘。""在我皮箱的夹层里。"她说。

  我不屑的说:"你知道我要找哪张吗?"我的光盘不计其数,到处都有,喜欢摇滚的人都是这样,收集那些自己喜爱或者并不喜爱的乐队CD,时间长了就会积累很多。

  靖文依然信心百倍的说:"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我不耐烦的拉开她的皮箱拉链,果然,就是我要找的那张盘,很简陋的放在一个纸袋里,里面的音乐是我和曾经的那支乐队的原创。

  我不好意思的冲靖文笑笑,她也笑笑。

  "艾熙,这张盘很重要,所以我替你收好了。"我不禁一阵感动,靖文总是会替我打理好所有的事,记得录这张盘的时候我们正意气风发,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华横溢,那时候每天排练、喝酒、吹牛×,后来一次酒桌上有人提议,把乐队最近这几首大家都满意的原创作品找个录音棚做一做,说不定以后会红,那时候我们觉得很多已经唱遍大江南北的歌曲技术含量都不如我们,我们如果不出道,对音乐界就是个损失,这么大的责任我们担不起,得赶快成为明星拯救那些无歌可听的人。

  后来我们去录音棚一打听,人家告诉我,我们件儿太多,吉他贝司鼓的,还有我这个主唱,录起来很麻烦,加上后期制作,一首歌五百。

  而我们一共七首原创,这笔费用根本承担不起。

  后来我们大家把手里的钱一算,只够录三首,而且直接的影响就是以后的酒钱也没了,但是为了音乐,我们毅然决然的把钱交了,三首歌一共录了一个星期,变成人手一张简陋的光盘。

  从此以后,我们乐队有了第一张小样,也是唯一一张。

  拿到小样的那种兴奋的感觉就像已经成功了一样,虽然最后大家各奔东西,但我相信这张盘一定每个人都会珍藏。

  而我今天要把这张盘找出来的原因就是:我要拿去找唱片公司。

  靖文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微笑的看着我,说:"艾熙,我就知道你会需要它,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明星,会实现你的梦想,艾熙,打起精神开始吧。"我紧紧的抱着靖文,她是多么完美的女人。

  我没有任何唱片公司的关系,只能靠硬闯,毛遂自荐,我的第一选择是"艺风",这是一家国内知名的唱片公司,捧出过很多明星,其中有一些我也很喜欢,我找出其中一名歌星的CD,背面印着唱片公司的电话。

  我很紧张,这种紧张感甚至比我接受审讯的时候还要厉害。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点上一支烟,吸了几口又掐灭。

  靖文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以后走出了卧室,她知道我一个人的时候会好些。

  我缓缓的拨通电话。

  几秒钟过后,传来声音:"喂。""您好,是'艺风'唱片公司吗?"我礼貌的询问,却感觉声音不像是自己的,脑袋也空荡荡的。

  "对。""嗯……我是一个歌手,原来是一个乐队的主唱,我有几首原创想给你们听一下。"我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装牛×,其实我想谦虚一点,可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原创?""对。""我们暂时还没有签新人的计划。"那边冷冷的回绝。

  "可是我希望您能听一下我的作品。"这时候我才感觉灵魂飞回肉体了,"我有一张小样。"那边似乎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那你寄到公司来吧。""好的,谢谢。"挂了电话,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是该喜悦还是失落,总之,这算一个开始吧。

  我和靖文按照地址把盘寄了过去,刚从邮局出来,靖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如果他们不回信,那我们盘不就没了?"我也后悔不已,可是也没有办法了。

  随后的生活我陷入了漫长的等待,等待的痛苦大概每个人都体会过,譬如等公车,可是这和等公车又不同,公车是早晚会来的,等待的人至少知道结果,可是,我却在等待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并且不知所措,毫无办法。

  这段时间里,我的情绪变得更差,靖文也能看出来,可是她就像装在公共场所的防火警报,总是能比消防员更早的预料到火灾的发生,所以每次当我心情急躁,想要发火摔东西的时候,她总能用温柔的语言帮我平息。

  我不敢想象,没有靖文的生活我该怎么过,也许一天都过不下去。

  这个时候,朋友的好消息传来了,陈尧找到了工作。

  陈尧的工作中规中矩,在一家小公司做打字员,这也算发挥了他的特长,陈尧上高中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网瘾少年,一天不上网就跟丢了魂似的,而且全面发展,样样精通,不论是CS、魔兽世界这样的游戏,还是Photo shop这样的应用软件,陈尧全部搞定,尤其陈尧的打字速度更让我们叹为观止,有一次我们一起在网吧通宵,早晨我饿了出去买了几个包子回来,分给陈尧,只见陈尧右手拿着包子,左手在键盘上行走如飞,踏雪无痕,正跟好几个女孩儿在QQ上胡侃,边吃边聊,顿时让旁边几个同样通宵的哥们儿睡意全无。

  陈尧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特意跑来我家,神采奕奕的,进门儿就给我递烟,我一看,改抽"红塔山"了,陈尧说话的时候张牙舞爪,夹着一支烟在我的屋子里画出了一道道蓝色的线条。

  我开玩笑:"你找到工作是不是应该请客了?"我本来以为他会找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搪塞,没想到竟然一口答应:"没问题,我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这周末怎么样?"陈尧接着说,"这周末,我找一地方,咱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了。""行啊。"我说。

  "带上娜娜。"陈尧终于道出了最终目的。

  一听这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娜娜是谁呀?"靖文问我。

  我故作镇定:"我一朋友,原来总跟我们乐队一起混来着。""你带上靖文,咱正好两对。"陈尧依然兴高采烈,而这一主意简直要了我的命。

  "要不你现在就给娜娜打电话,我怕到时候她有事,咱先约好。"陈尧依然不依不饶。

  没办法,我只得硬着头皮拨通娜娜的电话,忽然电话那头传来娜娜高兴的声音:"艾熙!"声音大的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希望靖文没有听到。

  "娜娜,这周末有时间吗?""有啊,陪你当然有!""啊,我一哥们儿请客,你见过,理发店那次。""哦,原来不是单独啊。"娜娜的声音里明显有些失望,而更让她失望的还在后面呢。

  "我女朋友靖文也去。"我说这话时的语气更像是暗示娜娜不要再表现出和我的亲密,我觉得自己真无耻。

  娜娜不无失落的说:"好吧,反正能见到你我就高兴。"挂了电话,我对陈尧说:"搞定了。"陈尧这下更高兴了,问我:"她肯定知道你是在帮我撮合,竟然还答应了,你说我是不是有戏啊?""有吧。"我心不在焉的说。

  陈尧开心的像个孩子,他在大学从来都没谈过恋爱,都快被载入他们大学的十大奇案了,这一次,很明显是动了真心。

  娜娜、陈尧、靖文,对不起。

  

  周末我和靖文如约来到一家川菜馆,一进门,陈尧便跟我招手:"艾熙!"我和靖文笑着坐在陈尧对面,我对陈尧说:"你怎么选这么个地方啊,人家娜娜就是四川来的,川菜早吃腻了。""哎呦,我不知道啊。"陈尧说,"那咱换个地方吧。"正说着,娜娜进来了,陈尧坐到里面的位置,娜娜坐在旁边。

  "娜娜,你要是吃够了川菜,咱现在就换。"陈尧说,好像他跟娜娜多熟似的。

  "没事儿,北京的川菜和我家的不是一个味儿。"娜娜笑着说。

  陈尧招呼服务员点菜,净拣贵的点。

  "咱们喝什么酒?"陈尧问。

  "我就喝燕京就行。"我说。

  "我也是。"娜娜跟着我说。

  "靖文呢?"陈尧问。

  "我随便。""那就都来燕京吧。"陈尧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你就是靖文吧。"娜娜说,"虽然艾熙跟我说过你很漂亮,可是还是比我想象中要漂亮的多。""谢谢。"靖文笑着说。

  这一幕在我看怎么那么别扭啊。

  席间陈尧大谈其工作,愣把一打字员说出了传奇浪漫色彩,并不时给娜娜夹菜。

  "这儿的水煮鱼挺好吃的,我在家的时候不喜欢吃,到北京了却爱吃了。"娜娜说。

  "那就多吃一点。"陈尧依然不停的给娜娜夹,就好像我们俩不存在一样。

  陈尧是上过大学的人,酒自然没少喝,我玩儿乐队的时候也如此,所以一会儿功夫桌子上就摆满了空酒瓶。

  陈尧借着酒劲儿,夸赞娜娜:"你别老说人家靖文漂亮,在我看,你一点儿不比她差。"这句话成了导火线,娜娜忽然问我:"艾熙,你说我和你女朋友谁好看?"我看着旁边的靖文,感觉到她脸色很难看,但是靖文是个懂事的女孩儿,她从来不会让我难堪,替我把话接过来:"我哪有你那么好的皮肤。"靖文这句话真是聪明,既没有承认自己不如娜娜,又没有让娜娜觉得不舒服,恰到好处。

  哪知娜娜依然不放过我,继续问:"艾熙,你说,我们俩谁好看,客观点。""你好看,你好看。"陈尧以为问他呢。

  这时候我感到靖文不高兴了,低着头玩弄自己盘子里的几个菜叶。

  从娜娜绯红的脸颊我知道不能让她再喝了,上次和她一起喝酒我就摸清了她的底细,娜娜根本喝不了多少,两瓶之内肯定多。

  我真怕娜娜说出什么节外生枝的话出来,所以提议:"要不今儿就到这吧。""不行,不行,这才几点啊,还没聊够呢,一会儿再换别的地方接着喝,娜娜,你想去哪?"陈尧立刻回绝我。

  "我哪都行,跟艾熙在一块就行。"娜娜说。

  "啪"的一声,我听见靖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知道事态严重,扭头看着她,靖文依然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我知道这一下子全搞砸了。

  娜娜依然跟没事儿似的,笑嘻嘻的看着我。

  陈尧一听这话也酒醒了一半,知道这顿饭是白请了,阴着脸沉默不语。

  下面该怎么收场,我也不知道。

  尴尬的过了几分钟,我再次提议:"咱们这最后一杯吧,都早点回去休息。"还好娜娜没有阻拦,陈尧和靖文自然也想散了。

  最后一杯我们一饮而尽,客气的道别,各怀心事的离开,陈尧想送娜娜回去,被娜娜拒绝了,自己打的回去,我看着娜娜娇小的身影钻进出租车,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和靖文住的地方近,走路回去就可以,我们沿着马路一直不说话,路过一家商店,我进去买包烟,靖文在马路对面等我。

  走进商店,我一边示意老板拿烟,一边给娜娜打电话。

  "喂。""娜娜,你在哪呢?""在家啊,你过来吗?"我听出她语气里的渴求。

  "我不能过去了,确定你在家就好,你好好休息吧。""艾熙,我好想你,如果今天的事让你女朋友生气了,我只能说我真的很抱歉。""别这样,娜娜,没关系的。""再见。"挂了电话,我如释重负,确定了娜娜的平安,下一步就是劝好靖文,这应该不难。

  我跑到马路对面,说:"走吧。"我们依然无语的走回了家。

  "艾熙,那个叫娜娜的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果然不出我所料,靖文刚一回到家,就忍不住问。

  "没什么,就是朋友,她今天喝多了。""那她为什么那么说,好像我不是你女朋友,她才是。""原来她跟我们乐队在一起玩儿的时候我们就经常开玩笑,都习惯了,她开始不还好好的吗,她就是不能喝酒,喝点儿就胡说。"我的话让靖文信以为真,其实靖文一直都很相信我,小到我的一言一行,大到我的理想前程,靖文一直都相信并且支持我,而我却做出伤害她的事。

  相信归相信,今晚的不愉快让靖文耿耿于怀,对我也冷淡许多。

  我对靖文的冷漠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因为我心里还装着更让我惦记的事儿,就是唱片公司的回应。

  寄出去的小样石沉大海,一直都没有回复。

  我就这样一天天熬着,混吃等死,跟一个不靠谱的希望较劲,终于有一天我坐不住了,决定亲自登门。

  我对北京的路不熟,特地上网查了一下去那里怎么走,网上给出的路线很多,我选了一条相对方便的,还是在公交上晃了两个多小时,晃得我都快吐了。

  下了车我四处寻觅,见人就打听,终于找到了公司大门。

  门面不大,可是我一进去,就被人给拦住了。

  "您找谁?"那人还算客气。

  "哦,是这样,我前一段时间寄过来一张小样,我想问一问公司听完的意见。"我说。

  "小样?""对。""寄小样的人多了,你回去等着吧,有消息自然会通知你。"他态度明显不如刚才了。

  "可是我就那一张盘,给你们我自己就没了。"我说。

  他想了想,说:"跟我来。"他带我走进一间办公室,指着桌子上一摞挂号信说:"哪个是你的?"我翻了半天,见我的信果然在其中,拿出来对他说:"这个。""行了,走吧。"他说。

  "你们不听啊?"我奇怪的问。

  "走吧,走吧,我们没有时间。"他不耐烦的上前推我。

  我很生气,用力的甩开他,大声的喊道:"你们这是什么公司啊?就这样对待人的梦想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对于别人意味着什么?"那个男的显然没有想到我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傻愣在那里。这时候一个胖子过来,问什么事。

  我将事情简单的跟那胖子说了一下,胖子笑了笑,对我说:"进来吧。"我们又回到那个办公室。

  "坐吧。"胖子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消去了我的愤怒。

  "介绍一下自己吧。"胖子说。

  我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包括学音乐的经历和在曾在乐队任职主唱和吉他手。

  胖子把我的信拆开,把盘放进CD机里,当他按下开始键的时候,我又紧张起来。第一首歌是一首温柔的慢歌,因为摇滚不只是暴躁,那只是摇滚的一面,也只有不了解摇滚的人才以为摇滚只是愤怒的发泄。

  这首歌的精彩段落在中间,是所有听过这歌的人都一致好评的,我对此充满了信心,然而在马上要进入这一段的时候,胖子忽然按了下CD机,跳到下一首。

  我很想让他听完再换,可是没说。

  第二首歌依然如此,直到第三首歌进行到一半,胖子把音乐关了。

  我终于说了:"我觉得您应该把歌曲完全的听一遍,因为后面的段落很精彩。"胖子依然保持笑脸:"歌写的不错,很有新意。"我还没来得及高兴,胖子却说:"可是有新意并不代表有市场,这你能明白吗?"我点点头。

  "你的歌可能适合一部分人,可是并不适合大众,唱片公司如果想要盈利,一定要有那些和当下流行相符的歌曲,而不是这些,我觉得你还是很有才华的,但才华不是财富,只有到一定时期了,才华才可能变成财富。"我明白胖子的意思,我的歌不流行,和那些满街都在放的歌曲不是一种类型,这曾经是我骄傲的一方面,现在却成为阻碍我的原因。

  我失望的离开,带着我简陋的光盘。

  走出唱片公司大门,我却意外的碰到了娜娜。

  "你在这干什么?"我问她。

  "我爸公司就在对面,我在这上班。"娜娜指着对面一幢写字楼说。

  "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她问我。

  "没什么。"我说。

  虽然我这么说,可是我的所有情绪都在脸上写着呢,娜娜说:"我请你吃麦当劳吧。"娜娜像一个天使,总是在我失落的时候准时出现。

  麦当劳里,我听见许巍的一首歌《完美生活》: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只因那胸中,燃烧的梦想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就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

  许巍原来也是个摇滚人,也曾经绝望,然而现在出人头地,我不知道他想起他曾经的生活会不会依然潸然泪下,就像我现在一样。

  他现在的音乐虽然已经不再摇滚,可是同样能让人感动,真实的、赤裸裸的感动。

  而我依然在白白的耗费着自己的青春,等有一天青春真的耗尽了,我会是什么样?

  从麦当劳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在街头卖小兔子,靖文曾跟我说过她很喜欢小兔子,我决定买一只带回去,出来一天了,除了失望我还应该带回点儿别的。

  我和娜娜走过去,我问商贩:"多少钱一只?""十块,带个笼子。"他说。

  我挑了一直看起来很可爱的,拎着走了。

  "你是给她买吧?"娜娜问。

  我点点头。

  "艾熙,你对她真好,有的时候我真希望我就是她,可是不是,你早点回去吧,她一定在家等着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娜娜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样子就像我从唱片公司走出来时一样。

  娜娜,我对靖文一点也不好,对你也不好,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在心里说。

  

  回到家以后靖文看见小兔子十分高兴,在我的脸颊亲了一口,幸福的说:"谢谢老公。"本来这些日子我和靖文的关系一直很僵,现在缓和了很多,人与人的关系竟然需要动物来缓解,真够奇怪的。

  我们给兔子起了一个名:桑吉。

  从此以后,家里又添了新成员。

  如果说活蹦乱跳算勤快的话,那桑吉比我勤快,可是这家伙能吃能拉,我和靖文尽量控制它的食量,因为我听说小兔不能喂的太多,而且不能喂生水,有的时候我和靖文出去就把它关在笼子里,可是没过几天,我们就发现它学会了自行打开笼子门,出来撒野,又过了几天,它已经学会了在固定的地方大小便,还算省心。

  有一天我和靖文去了一趟超市,回来的时候靖文孩子气的说:"我们慢慢开门,看看桑吉在干什么,否则它发现我们回来了肯定又跑掉了。"我也被靖文的样子逗乐了,就顺着门缝模糊的往里面看,但是看不清楚,只能见到一团白白的东西在那里不动,我说:"在那呢,可是没动。"我们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发现刚才看到的不过是一团扔在地下的卫生纸,桑吉整慵懒的呆在笼子里,洋洋自得,看见我们的样子,我估计它正心想:两个傻×。

  我们都笑了,互相看着对方,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靖文忽然在我脸上亲了抱住我,撒娇似的说道:"老公。"我和靖文的关系终于回到正常,我的心情也逐渐走出低谷。

  对于我来说,快乐总是短暂的,因为有厚重的心事压抑在心口,那些快乐的事也只能扫扫浮灰,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夜夜失眠,想着那天在唱片公司发生的事。

  每天我都在凌晨四五点左右才入睡,而睡眠也并不踏实,总会有乱七八糟的梦萦绕在头脑里,有时候醒来出了一身汗,奇怪的是那些梦总随着我睁开眼以后从记忆里消失,让我想不起来几个小时前我究竟为了什么那么紧张和害怕。

  有一天都已经早上七点了,外面已经大亮,晨练的老人都有回来的了,我还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的滋味太难受,我坐起来,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点燃,看见戴鹏送我的琴放在墙角。

  我穿上衣服,并帮靖文把被盖好,拿过琴,接上效果器,接上音箱,好久没弹了。

  一个重重的G和弦,把靖文吵醒。

  "怎么了艾熙,这么早起来?"她问。

  "没睡。"靖文便不再说话,她了解我,了解我想什么,了解我为什么而心烦。

  我开始弹琴,弹以前练过的曲子,我的手指远没有过去灵活了,一些曲子我也忘记了怎么弹,经常是进行到一半就忽然停下,接下来怎么样死活都想不起来,我胡乱的扫了两下琴弦,声音巨大。

  关掉所有的电源,把琴放回原位,我双手按着头,努力的抑制着悲伤。

  "艾熙,北京不是只有一家唱片公司,你又何必这样?"寂静中,我听见靖文的这句话。

  我当然不会放弃,悲伤只是一方面,而却常常造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一蹶不振或重整雄风,我是后者。

  现在已经年底了,也就是,还有很短的时间,我就二十三岁了。

  上午我去一家便宜的地方洗澡,虽然家里也能洗,可是那个简陋的破热水器,洗澡还不够生气的呢,烧水时间漫长,而且热水经常用着用着就不够了,冷的人浑身哆嗦。

  这个时间来洗澡的人很少,因为是工作日,我喜欢在这时候来,我向来不喜欢人多。

  桑拿室里就我一个人,我可以选择自己能承受的温度在里面坚持下去,不像人多的时候,正蒸的好好的,进来一人,嫌不够热,一盆水浇上去,把桑拿室变成了微波炉,逼得我不得不走。

  最能抗的是那些胖子,一个个挺着大肚子,往那一坐,不停的浇水加热,身上都红的跟烤乳猪似的了,还能坚持。

  我就不行,所以每次蒸桑拿的时候只要有胖子走进来,我就知趣的离开,省得遭罪。

  而这次走进来的不是胖子,是个骨瘦如柴的孩子,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我还在想这个时间他不上课跑这里来干嘛来了的时候,他就把我的思绪打断,因为我看见这个孩子自我陶醉般的摆着各种POSE,并回头蔑视的看了我一眼,我低下头,心里暗叫:傻×。

  如果是在几年前,我准和他对视,非得一方看死对方不可,现在我没那精神头了,我虽然脾气暴躁,到也不会这样犯傻,那都是小屁孩干的事,只有学生才好装×打架,几年的历练已经让我顺利的变成了一个懦弱的人,不会随处爆发,更不会寻衅滋事。

  忽然想起我上高中的时候,嚣张跋扈的,走哪都听着ipod,并把声音放倒最大,里面轰轰的想着摇滚乐,外界的一切都变成静音,那时候我走路扬着头,发现个不顺眼的就一直盯着他看,他要敢问干嘛我二话不说就动手,不知道那个时候,有没有一个经历过很多事的人站在我身后,像我现在一样,暗叫一声:傻×。

  我走出桑拿室,不是因为忍受不了热,是因为忍受不了那瘦猴。

  出来以后,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国骂:"操!"

  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里有一条短信,靖文发的:艾熙,来何梦家楼下的饭馆,何梦请客。

  靠,我真不愿意去。

  进了饭馆,何梦热情的招呼我,何梦挺会做人的,遇谁都笑,这样的人很聪明。

  吴宇哲就不同了,拉着他那张老脸,好像我欠他钱似的。

  靖文对我说:"艾熙,你不知道吧,今天是何梦生日。"我假装生气的训斥靖文:"你怎么不早说,我没带什么礼物过来。"何梦说:"没关系,人来就好,我就想热闹热闹。"其实靖文也知道我就是说说,要真让我买,我还没什么钱,顶多能买起一张贺卡。

  我和靖文轮番向何梦敬酒,祝她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青春永驻。

  看得出来何梦很高兴,而吴宇哲因为我在的关系,一句话也不说,自己喝自己的,一杯接一杯的干。

  我开始以为吴宇哲多能喝呢,结果三瓶过后,他就一改沉默,话开始多了起来,而且句句不靠谱。"靖文,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到时候我请你,就咱俩单独。"吴宇哲说。

  这话听着别扭,而何梦似乎是因为太高兴了,竟然没听出来哪不对,还笑着对他说:"那我呢,你不要我了?"

  "你哪有人家靖文漂亮啊。"吴宇哲说。

  "靖文,你看他呀!"何梦又笑着看着靖文,靖文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他就说这些也就算了,谁知道他后面还有更过分的,竟然当着我的面训斥靖文:"靖文,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好一姑娘,怎么跟一蹲过监狱的在一块?"

  我说过,我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自己不会随处爆发,但是我也说过,我很讨厌别人说起我进监狱的事,更讨厌别人以此作为瞧不起我的理由。

  我不能再忍了,骂道:"你他妈闭嘴!"他还来劲了:"我就说了怎么着,牛×你打我啊!"我倒没多牛×,可是打他用不着多牛×,我初进监狱的时候天天挨打,后来过了一年也拉帮结伙的跟人群殴,现在打他更不在话下。

  我抡起桌子上一个空酒瓶,狠狠的砸在他头上,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流过鼻尖,汇集在人中处。

  几乎是同一时间,何梦和靖文两人"啊"的一声尖叫,饭馆的其他人也不吃饭了,都看我们,老板抓起电话好像要报警,靖文慌忙跑过去对老板说着什么。

  "艾熙,你干嘛呀你,你凭什么打他?"她竟然还问我,我说:"就因为他欠揍,他刚才的表情翻译过来就是'谁能打我快打我一顿吧,我等不了了。'我只是满足一下他的个人需要。"我的这句话竟然引来了围观人的一阵哄笑,我也不知道怎么那个时候还幽默了一下。

  何梦可笑不出来,上前给吴宇哲擦头上的血迹,却被吴宇哲一把推开,骂道:"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好坏不分。

  吴宇哲又对我叫嚣到:"有种你再打!"有种没种不用他管,再打是肯定的,我又一脚踹在他肩膀上,他连人带椅子一同仰面朝天,手还按着头,呲牙咧嘴的。

  这次他不说话了,只顾着哼唧。

  靖文这时候跑过来,对我说:"老板说了,现在要是走他就不报警,快点走吧。"我什么都不怕可还是怕警察,警察已经给我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阴影,于是我们离开。

  何梦带着吴宇哲去就近的诊所包扎,靖文和我回家,这一场生日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我却不知道,更大的不开心还在后面呢。

  回家以后,靖文劈头盖脸的来了一句:"你今天抽风吧!""我怎么了?"本来我气就没消,还挨她这么一句,当然不爽。

  "你说你怎么了,你这样让我和何梦以后还怎么见面?""我看你是在乎怎么和吴宇哲见面吧,我早就看出他对你图谋不轨,你们是不是背着我有什么啊?"其实看出吴宇哲有企图是真,但是我知道靖文不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当时太生气了,脱口而出。

  "艾熙,你怎么会这么想我?"靖文的语气不再锋利,而是带着一些不解和惊异。

  "你看看他今天说那话,我能不打他吗?""他是因为喝多了你没看出来吗?你跟一喝醉了的人较什么劲啊?""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想打他行了吧!"我再也不想争论下去,所以这么说。

  谁知靖文竟然当真了,不无失望的说:"艾熙,我本来以为你会改变,原来还是这样。"

  我们分别坐在床的两侧,我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靖文抱着手上并不听话的桑吉,轻轻抚摸。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们谁都没说话,天渐渐黑了。

  "艾熙,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不知又过了多久,靖文轻声道歉。

  我也早就消了气,也惭愧的说:"我也不对,以后我们不要这样了。""以后,会好吗?"靖文问我。

  "嗯。"我点点头。

  靖文把桑吉放回笼子里,走到我身边,对我说:"艾熙,我们好久没做了。"是啊,已经半个月了,我都没碰靖文,这段时间我情绪烦躁,根本没有心情,靖文也没有提过,她是个很乖的女孩儿。

  我们关了灯,互相褪去衣服,如胶似漆的抱在一起,不一会儿,就传出了靖文的喘息声。

  事后我精疲力尽的睡去,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没有失眠。

  我是被中午的阳光晃醒的,睁开眼睛,靖文已不再身边。

  她的东西也不在了,这让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刚要起床,发现枕边留有一封信:

  艾熙,我还是决定走了。

  昨天的事让我想了很多,我一直期待着你的改变,可是每当我对你刚刚抱有希望的时候,你却再次让我尝到失望的苦涩,现在我已经无力再去忍受那一次次扑面而来的痛苦了,所以,艾熙,再见吧。

  我了解你的苦衷,我知道,这几年你吃得苦比谁都多,你是个坚强的人,有爱你的兄弟和爱你的女孩儿,有远大的抱负,这些都是让人羡慕的资本,可是你知道吗,有时候你伤害的并不只是被你打的头破血流的人,还有旁边亲眼目睹的人,不只是讨厌你的人,还有爱你的人,当有一天爱你的人无法承受你强加给她的痛苦的时候,就只剩下别离了。

  艾熙,希望你能早日实现你的理想。

  靖文看完信我哭了,彻彻底底的哭了一次,我再也无法抑制我的悲伤。

  我没有像上次一样发狂般的出去找靖文,我知道她不会让我找到她,我看看笼子里的桑吉,它也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忽然桑吉用剧烈的动作蹬踏着笼子,吓了我一跳,我不知道它这是怎么了,持续了几分钟,桑吉便躺下一动不动。

  后来我才知道,桑吉是死于气栓塞。

  难道连桑吉都不愿意陪着我吗?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我拿起吉他,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那是靖文很喜欢的一首歌,出狱后靖文几次要求我唱给她听,我都没有,现在,我只能唱给自己听了。

  其实人生就是在写一首歌,有人写的是欢快的大调,有的人写的是忧伤的小调;有的人不管歌写的怎么样,只要自己听着好听就行,而有的人,总是希望别人听一听自己的歌,给与赞赏。

  偌大的北京城,我只在一个小角落,漫长的生活,又该怎么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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