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十字路口(4)

世道 作者:李祝尧


韩天寿在台上点了一下人数,向大伙儿摆摆手,大声招呼说:“静一静,静一静!”屋里立即静下来。他说:“我和大夯到县里开了个会,今天大夯传达一下。”

石大夯走上前去,说:“我先给大家传达,有说不全的地方,天寿补充。说错了,让他改过来。”接着,就把县委书记讲的、耿长锁介绍的以及在五公参观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讲起来。人们听着挺新鲜,特别是对五公农业社的事感兴趣。屋里雅雀无声,都仄着耳朵用心听着。

石大夯讲完,韩天寿跑到台前说:“大夯讲得很全面,我只强调一点:办社强调自愿,不强迫。”

石大夯不满地白了韩天寿一眼,怎么单单强调这个呢!于是说:“办农业社,是为了大伙儿共同富裕。苏联已经成立了集体农庄。咱们也要像苏联那样,走集体化的道路。五公村耿长锁早就把社办起来了,把土地、牲口都伙起来,在一块儿干活,耕地还用上了拖拉机……”

人们静心听着。有的脸上喜气洋洋,特别是年青人,一个个满脸喜色;有的思想并不专一,好像这事与己无关;有的好像不理解,瞪大了吃惊的眼睛;有的皱起了眉头,在认真思考。不知谁问了一声:“把地和牲口都伙起来,吃饭也伙起来吗?”

韩天寿答非所问地说:“人家苏联吃的是面包,喝的是牛奶。”

人们一阵哄笑。韩天寿不知笑什么,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低声嘟嚷了一句:“人家就是吃面包,喝牛奶嘛。”

“韩村长,你喝谁的奶呀?”

不知谁跟他开玩笑,韩天寿红着脸冲台下狠狠地骂了一句:“回家吃你老婆的奶去吧!”

大夯站起来维持会场:“别闹,谁有不明白的提出来。”

“吃饭是不是也伙起来呀?”

“这个问题,耿长锁在访苏报告中没讲,我们在五公参观也没见人家吃饭。”韩天寿含含糊糊地说,“大概是吧。”

“几十口子人在一块儿吃饭,那要多大的锅呀?”

“用杀猪锅呗。”

下面又是一阵哄笑。

大夯说:“这事我在五公问了,农业社只是把土地、牲口和大型农具伙起来,小农具还是自己的,吃饭不伙。俗话说,‘人多没好饭,猪多没好食’。再说,一个人一个口味……”

又干又瘦的李贵九坐在前面。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打土改就像换了魂似的,事事往前站。他原来靠扛长活、打短工维持一家人半饥不饱的生活。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翻了身。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党说的,毛主席叫干的,他就积极响应。县委号召建互助组,他主动与孤寡户互助,还把疯疯癫癫的老福存地里的活全包起来。现在号召成立农业社,他越听越入耳,不顾小青年们七嘴八舌地嚷嚷,站起来说:“办社好,把土地、牲口和水井都伙起来,省得争呀抢的,按照季节,该浇的浇,该锄的锄,不误农时,保准丰收,我报名。”

李碾子见爹带头入社,甭提多么高兴了,笑着向爹点点头。

人们没想到,拙嘴笨腮的李贵九平时不言不语,今天却打了头炮,都说:“咱们也学五公,赶快办社吧。”

李大昌说:“办社对我这号人的心思,算我一个。”

李大昌外号“二迷瞪”,好吃懒做,人们都拿他开心。

“二迷瞪,你把地都卖了,拿什么入社呀?光入张嘴白吃呀!”李根大戏弄了他一句。

“谁说我卖地了。”李大昌咕哝一句。

人们瞅瞅穿得破衣烂衫、脸上五马六道的二迷瞪,觉得有些好笑,讥讽道:“二迷瞪,就算你有二亩地,要是光吃不干,入社也养不起你。”

大夯见人们拿二迷瞪开心,便说:“咱们不能隔着门缝看人,人都会变的。既然大昌叔想入,咱们就欢迎。看大伙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接着提吧。”

“地里收的东西咋个分法呢?”

韩天寿抢着说:“按地分,也按人分。”

有人不明白,“到底是按地呢,还是按人呢?”

大夯接过话头说:“不是按人分。是既按地分,又按工分,土地和劳力都参加分红。”

“那么,记工按什么?”

大夯答道:“凭干的多少,活的质量,还凭技术……挺复杂的。”

韩天寿脑袋乱哄哄的,心里有些腻烦了,没好气地说:“今天主要是给大家传达会议精神,咋就问起来没完没了!总共开了三天会,有些事哪问得这么清楚呀!”

石大夯觉得,大家提的问题越多,说明对办社越关心,不能泼冷水。他说:“今天先给大家透个气,交个底,将来区里还要具体布置。这是党的号召,也是农村发展的方向。我想挑头办个社,有愿入的欢迎。至于具体问题,到时候咱们再商量。”

“我也办一个!”韩天寿本来没想办社,可他爱出风头。一看石大夯抢了先,又怕在这事上落后了,领导瞧不起自己。县里散会前,区委书记杨旭曾单独找他谈过,告诉他这是党的号召,是大事,不仅党员要带头,干部也要带头。看来这事不仅可以出风头,还可以捞点政治资本,领导会更器重自己。再说,他早就看上李月萍那漂亮脸蛋了,想接近她又没有恰当的理由。要是自己办个社,把她拉进来,这块肥肉岂不可以吃到口了?尽管他还没顾得权衡利害关系,在众人面前也不甘落后,必须表现得比大夯还积极。于是说:“不管区里开不开会,我看这条道非走不可,还等什么呀?咱们说干就干,有入我这社的,我拍双手欢迎!”

支书和村长都带头办社,会场上却没出现大夯想象的那种争先恐后的场面,而是你瞅我,我看你,谁也不言声。他正纳闷,不知谁喊了一声:“石老大,你怎么坐在最后呀?大夯说带头办社,你支持不支持呀?”

人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最后一排那个干瘦老头身上。那里坐着石大夯的爹石老大。过去无论开什么会,石老大都坐在最前面,今天却坐在了最后面。在昏暗的灯影里,他埋头抽烟。尽管有人点他的名,他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韩天寿知道石老大把地看成命根子,肯定舍不得把地入社。他想给大夯弄点难堪,就走到石老大身边,故意问:“大叔,今晚开了半宿会,你老还没吱声哩。大夯要挑头办社,你倒是同意不同意呀?”

石老大翻白了韩天寿一眼,“哼”了一声,抬屁股走了……

人们看着石老大那倔乎乎的举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脑子里不禁划了个问号:这老头子今天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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