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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苦涩婚姻(6) 

世道 作者:李祝尧


娶亲那天,先安排六个人通路,把女方陪送的东西用扁担挑过来。通路的人,纽扣上都系上红线绳,凡经过的道口、街口和大树什么的,都要贴一块儿写着“囍”字的正方形小红纸,意在告诉人们这是娶亲的吉祥之路。娶媳妇当然用轿,石老大想雇两顶花轿,再请四杆三眼炮和一班吹打的。过去财主们娶亲都是这么办的。他也要耍耍威风,摆摆阔气。大夯却不同意。他说:“新社会新事要新办,我是党员干部更要带头,找辆马车把新媳妇拉过来就行了。”这虽不对石老大的心思,但这是喜事,不能跟儿子闹僵,就依了他。

人们刚把新房布置好,娶亲的喜车就到了。新媳妇坐的马车挂着红毡,在人们的簇拥下停在了石家门口。这时,一挂长鞭点燃了,像爆豆似的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迎亲的就忙着在地上铺红毡,扶新娘子下车。看媳妇的拼命往前挤,只见陈小俊穿着红袄红裤红鞋,像一团火映衬得那脸又白又红。虽说是细眉细眼倒挺受看,新剪的齐耳短发也很大方。人们指指点点,都说大夯娶了个好媳妇。

新娘子下轿后先到洞房里和新郎吃对面饺子,菊花嫂子拿个笤帚放在炕沿上,叫大夯蹬着。大夯不解地问:“这是干啥?”

“傻小子,啥也不懂。新媳妇过门,得先立规矩。”

大夯说:“现在讲平等,不兴这个了。”

菊花嫂子说:“你要不立规矩,媳妇可不听话,不服管。”

小俊也知道这种风俗。但说好一切从简,怎么又搞这一套!她满脸的不高兴。

大夯想,既然嫂子说现在兴这个,就入乡随俗吧。他把右脚蹬在炕沿那个笤帚疙瘩上,也没注意小俊的脸色,拿起筷子就吃饺子。

“别急。”菊花嫂子嗔怪大夯,“你不能埋头傻吃,得问你媳妇生不生?”

大夯嘿嘿笑笑,就从碗里夹起一个饺子,问小俊:“生不生?”

小俊白了他一眼,撅着嘴没言声。

这时,窗外看媳妇的人就起哄:“快说,生,生,生!”这个“生”,不是说饺子生,而是说生孩子。小俊羞红着脸忸怩了半天,才勉强说了个“生”字,引起窗外看热闹人一阵哄笑。

大夯吃着饺子,“咯崩”吃出一个铜钱来,一咧嘴赶紧吐出来。嫂子笑着说:“大夯有福,前途(钱吐)无量。”

小俊上轿前,嫂子就嘱咐过她,对面饺子里有埋伏,所以吃得特别小心。尽管这样,仍然吃着个辣子,辣得她呲牙咧嘴,直往外吐。这个恶作剧又引起窗外一阵哄笑。

吃过对面饺子,天就快晌午了,亲戚朋友们都到齐了,开始举行典礼,即拜天地。在正房门东侧摆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放着一只大斗,里边装满五谷杂粮,上面插着弓箭,弓箭上缠着红绸子,还摆了六盘供果。等把女姓长辈们都叫到院里之后,便开始上拜。顺序是先拜天地,再拜长辈,拜女不拜男。凡是石家大院的奶奶、大娘、婶子、嫂子,还有七姑八姨都要拜。现在是新社会了,拜也不磕头,只是鞠个躬,象征性地点点头,行个礼。

上完拜就入洞房。入洞房后开始“抓福”。上拜时凡受了拜的,都要给新媳妇拜钱。拜钱全用红纸包着,用红线缠着,放在一个大托盘里。“抓福”就是让新媳妇抓这些钱,抓多抓少全归新媳妇,剩下的归婆婆。但这钱只能抓一次,抓得越多福气越大。小俊头过门嫂子们就教给她怎么抓福,她先把盘子上面的钱拨拉开,照准盘子底下就狠狠抓了一大把。人们笑着说:“这媳妇在行,这一大把抓得不少哩。”

上完拜,抓完福,西房凉就下来一尺多了。人们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都嚷着开席。当然是先招待亲戚们,给他们单独搭的席棚,拉的高桌。桌上有酒的菜,七碟子八碗,非常丰盛,这里安排有专人接待。至于自家当院的就没有了这种高待。那年月有卷子、干粉菜吃就很不错了。

吃完饭,看媳妇的就来了,一拨儿接着一拨儿,直到掌灯时分。这里讲究三天不论大小辈,大人孩子都闹得很厉害,扒鞋的,搂腰的,摸奶子的,甚至一摞人把新媳妇压在底下,喊叫着起哄。小俊不喜欢这么闹,有些恼怒了。石大娘极力护着小俊,嘻笑着撵人们:“闹闹就行了,她也累了,走吧走吧。”有些二皮脸依然赖着不走,直到给他们偷偷塞两支烟,一把糖,才肯离去。

吃过晚饭就该给新媳妇铺炕了。铺炕有个讲究,铺炕的人必须是有儿有女的大全人,还是推举菊花嫂子。她干这事有经验。一边铺着炕,一边说着“拍拍柜,生一对”,“拍拍箱,生一双”,还往被窝里放了不少红枣、花生。大夯不解地问菊花:“往被窝里放这些干什么?”菊花笑吟吟地说,“盼你们早生贵子呗!”

铺好炕,大夯把菊花嫂子送出来。菊花又神秘地趴在大夯耳边,低声说:“大兄弟,今晚你可要把小俊伺候好,千万别犯傻!”说完,笑盈盈地走了。

折腾一天,大夯觉得好累。插上大门回屋睡觉。见小俊正在灯底下数那抓来的“福”。一包包钱全被打开了,红纸扔了一地,那钱杂乱地扔了一炕。大夯说:“你抓的真不少啊!”

“什么不少,都是小气鬼,一个个穷抠门儿!”

大夯见她耷拉着脸不高兴,就问了一句:“怎么啦?谁惹着你啦?”

“抓福,抓福,多的六千(旧币,相当于现在的六角),少的一千,连个一万的都没有,这一大堆也不过十万(旧币)!”

原来为这个呀!大夯一下子把小俊看矮了半截。所谓抓福,就是这么个礼节,这么个风俗,还想靠这个发财呀!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说了一句:“天不早了,睡吧。”

小俊瞥他一眼没言声,把那“福”钱锁进柜里。

大夯记着菊花嫂子说的“新婚之夜必须圆房”,就给小俊解衣裳扣子。不知小俊是害羞,还是故作矜持,就是不让解。大夯一下子没了兴致,撅给她个屁股脸冲墙躺下了。

这时,藏在院里等着听房的,都猫似的从黑影里溜出来,挤在窗台底下,伸长脖子仄耳细听,大气不敢出。

新婚之夜的灯是长明的。窗纸被听房的人抠破了,外面的风吹进来,红蜡烛的灯头儿摇曳着。石大夯虽然累了,而且喝了不少酒,却没有一点困意。他双眼瞅着刚刚裱糊的屋顶,想了很多。他想到了何春秀,但想得最多的是李月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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