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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苦涩婚姻(7) 

世道 作者:李祝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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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夯娶媳妇尽管没放三眼炮,也没雇吹打的,李月萍还是知道了。这天早晨,她梳洗完毕,刚坐到织布机上,就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她知道这是大夯娶媳妇,那颗平静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也没心思织布了。外面的鞭炮声把她的心搅得很乱,呆呆地坐在那里,双手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李月萍自嫁给丁步堂作二房之后,就想把大夯忘掉,结果办不到。大夯已经占据了她的心,勾走了她的魂,怎么也撵不走,抹不掉。她虽跟丁步堂离了婚,却觉得自己身子不干净,不配嫁给大夯,所以故意冷淡他,处处躲着他,一次次拒绝他。她不是不爱大夯,而是怕牵连他,影响他。在那年月,地主的名声太臭了,只要沾上地主的边儿,就臭你一辈子,害你一家子,甚至亲戚朋友都受连累。因此,不管大夯怎么求她,她都不予理睬,都是冷冰冰地拒绝。她不能害自己心爱的人,希望大夯娶个好媳妇。现在大夯真的娶媳妇了,她却觉得有人摘走了她的心,勾走了她的魂儿,感到六神无主,飘忽不定。这一天她没有出门,也没有下地,把自己关在家里,却怎么也坐不住,心里像长满了草,屁股底下像长了蒺藜,里走外转。她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忽儿想到这儿,忽儿又想到那儿。大夯娶的媳妇是哪村的?长得俊不俊?脾气好不好?对大夯亲不亲?对老人孝顺不孝顺?她什么都想知道,又怕知道。她想去石家看看,又觉着自己没资格。村里长舌妇特别多,那些爱嚼舌头根子的还不知说啥呢!她一再控制自己,警告自己:不能去,绝对不能去!然而,她的理智那么脆弱,石家的吸引力是那么不可抗拒,终于鬼使神差地走出家门。但她不敢走大街,怕人看见,只能拐弯抹角地串小胡同。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到石家看媳妇,只能躲在远处偷着看。看媳妇的人挺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什么也看不见。她想挤进去看个仔细,却鼓不起勇气。总觉着有千百只眼睛在盯着她,在质问她:人家娶媳妇碍你啥事?你这地主婆来干啥?本来没人这样问她,她那白皙的脸依然火辣辣的,只好惶惶地跑回去。一进家门,赶紧把大门插上,后背紧靠在门上,生怕有人闯进来质问她。仔细听了一阵,外面静静的,没有人来,她才回到屋里。不料更加坐立不安,心里惴惴的,飘飘的,脑袋天旋地转,嗡嗡直响,好像外面响着唢呐声,仔细听听什么动静也没有……

正当李月萍在家心烦意乱、恍恍惚惚的时候,丁步堂偷偷摸摸地来找她。他见小平安在门口玩耍,猫下腰欲抱。小平安不友好地挣脱道:“放开我,放开我!”

“平安儿,我是你爹。”

平安歪着小脑袋,瞅了瞅这个穿戴整齐、神情恍惚的汉子,撅着小嘴说:“俺爹死了,我不认识你!”

“你娘呢?”

“你找俺娘干啥?”

“有事。”

平安像只小燕飞回家里,“娘,娘,有人找你。”

李月萍不料是丁步堂。她皱起那细长的眉毛,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啥?”

“看看孩子。”丁步堂低声嗫嚅道,“也看看你。”

李月萍看着这个落魄的地主大少爷,顿时火冒三丈。当年就是他毁了他们的爱情,践踏了自己的青春;是他让自己背上了地主成分的黑锅,把她这个穷苦人打入另册,毁了她和儿子的一生!她恨他,恨在骨子里,恨得咬牙切齿!她铁青着脸喝道:“你给我滚!”

李月萍没想到,她的大声喝斥竟能把丁步堂镇住,他像铸在那里没敢向前挪动半步。昔日的地主大少爷,现在竟变得这么规矩服帖了。

丁步堂并没有走。他渐渐回过神来,慢慢凑近小平安说:“平安儿,喊爹,我是你爹。”

小平安皱着眉头瞅着这个陌生人,“你是坏蛋,你走!”

丁步堂痛苦地摇摇头,“孩子,我真是你爹,你亲爹。”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块糖来,递给平安。

小平安非常不友好地把他手里的糖果打掉,“我不吃你的糖!”

李月萍见他如此缠磨,冷冷地说:“孩子不认识你,你快走吧。”

“他是丁家的独苗呀!”丁步堂悲哀地说。

“他不姓丁,以后不许你找衅他!”

丁步堂急了,“咱离了婚,可孩子总是咱俩的吧。”

“不是!”李月萍说得斩钉截铁。

“不是?”丁步堂疑惑不解地看着发怒的月萍,“咋会不是呢?”

“我说不是就不是!”月萍说,“你走吧,以后永远别找衅俺娘俩儿。”

丁步堂仍在那儿子愣着不走。月萍说:“你害得俺还不够苦吗?干嘛还要纠缠这孩子,孩子可没罪呀!”

小平安也极力轰赶丁步堂:“你是大坏蛋,你滚!”

丁步堂没想到自己如此不受这娘儿俩的欢迎,心中感到无限悲哀,叹口气悻悻地走了。他趁月萍和孩子不注意,把手里攥着的一万元(旧币)偷偷放在了门礅上。

李月萍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污辱,返回屋里趴在炕上哭了,抽抽咽咽,哭得十分悲痛。丁步堂的到来,在她那受伤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那颗善良的心在痉挛,在淌血……

李月萍被迫嫁给丁步堂做小,她愤怒过,抗争过,拒绝过,都无济于事。在她绝望的时候,她绝过食,寻过死。是大夯在安抚她,让她把眼光放远些,鼓励她活下来。说实在的,她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大夯和平安在支撑着她。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精神寄托,生活的希望,支撑她咬着牙度过一个个难关。自她离开丁家后,再不想见到丁家任何人,不想听到关于丁家的任何事。丁步堂几次托人给她捎话儿,想看看孩子,她都断然拒绝了。今天竟找上门来,给她来了个猝不及防,搞得她手足无措,气得她手脚冰凉。

丁步堂走后,她自己呆在家里。仔细想想,丁家这个大少爷对她也算一片真情。她刚被娶进丁家的日子,丁步堂见她成天哭哭啼啼,不吃不喝,不仅不急不恼,还哄她劝她,是那么耐心,那么温柔。怕她饿着,叫仆人变着样儿地给她做好吃的。新婚之夜他如干柴烈火般要圆房,她就是不让,根本不脱衣裳,不让他傍凑。即便这样,他也没恼,仍耐着性子哄劝她。最后无奈地到大婆儿林佩茹屋里去睡。过了三天,她仍不让他挨身子,才发了脾气,硬是把她的衣裳撕开,圆了房。他认为,只要有了开头,以后她就会乖乖地顺从他。万没想到,依然不让他钻被窝,竟在枕头下放了一把剪子。并扬言“你要再敢无理,我就死给你看!”从此,吓得丁步堂再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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