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跃马扬鞭(8) 

世道 作者:李祝尧


杨旭不满意地瞥了大夯一眼:“这块石头一定要搬开砸烂,不能让他挡住东堤下村的前进路!”

“杨部长,我们在办社上评不上先进不要紧,只要能给国家多交粮食就行了。”

“大夯,你太软,怎么能迁就李能三这号人呢!怪不得天寿说你右呢。”

石大夯笑笑:“我这脾气恐怕难改了。”

“下午在区里召开村支书、社长会议,你务必参加。”杨旭说了这么一句,骑车回了码头镇。

杨旭一进区公所,见鲁子凡在给自行车打气,就问:“又想下去吗?”

鲁子凡点点头说:“河西那几个偏远村生产情况不太好,我想去抓一抓,节气不饶人啊!如果减了产,拉了全区的后腿,没法向县里交待。”

“下午的会你不参加吗?”

“何必都耗在会上,你开就行了。”

鲁子凡推车刚要走,杨旭把他叫住,“这次我在东堤下村呆了两天,发现大夯有点不对头。”

鲁子凡一怔:“发现什么问题了?”

“大夯最信服你,你对他怎么评价?”

“大夯是个很不错的基层干部,忠于党的事业,群众观点强,做事认真扎实……”

杨旭打住他的话说:“他的长处我知道,你看有什么缺点?”

鲁子凡想了想说:“他最大的缺点是太直,处理关系不够老到。再就是比较犟,认准的事很难说服他。”

“还有些骄横吧?”

“这我倒是没觉出来,可能说话太直的原因吧。”鲁子凡说,“他是那种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杨旭冷笑笑:“老鲁,我总觉得他不买我的账。”

鲁子凡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他不听我的话,是不是觉着在背后有你给他撑腰呀?”

鲁子凡摇摇头说:“杨部长你误会了,我给他撑什么腰!”说着,骑车走了。

下午,杨旭在村支书和村长上会,一再强调要把扩社当成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来抓,一定要按时完成县委布置的任务。大家听了直咧嘴。有的说:“现在扩社不是时候,正是大忙季节,抓好生产要紧。”有的说:“群众认识有个过程,这事不能催得太紧。”只有韩天寿拍着胸脯说:“我们不能低估群众的社会主义的积极性,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一散,石大夯把韩天寿拉到一边说:“天寿,你太激进了,表态前咋不和我商量呢。”

韩天寿得意地说:“杨部长是代表县委布置工作,我认为应该完成这个任务。”

“杨部长在李能三那里碰了钉子,这说明扩社并不那么容易。再说,现在是大忙季节,我们也没有精力抓扩社呀!”

韩天寿眉头一皱,似乎听不进去。石大夯说:“我们无论做啥事,总得先摸摸底再干,不要脑袋一热就放炮。”

韩天寿不服气地说:“难怪杨部长说你保守!”他扔下这么一句,独自走了。

28

那天,李碾子和李仁杰到县城去拉肥田粉,在大街上碰见了李青茶。青茶叫碾子到家里坐坐,李碾子推说忙没有去,觉得碾子还在恨她,心里特别难受,回家趴在炕上呜呜哭起来。

其实青茶打心眼里喜欢李碾子,爹却硬把她嫁给了张文然。李能三之所以相中了张文然,是因为他爹张盛福是个买卖人,在城里开着一个五金杂货铺,小日子过得挺富足。小伙子在城里跟爹做买卖,怎么说也比李碾子有出息。

张文然去医院看爹回来了,见青茶趴在炕上哭,不知出了什么事,疑惑地问:“身子不舒服?”

青茶赶紧擦干眼泪,寻问公公的病情:“爹的病咋样了?我想起来就害怕。爹有个好歹,咱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青茶胡乱编了这么几句,张文然不仅信以为真,还有几分感动。觉得她特别懂事,安慰说:“爹的病不碍事,就是对改造转不过轴来,思虑过重,血压偏高。医生说好好歇歇,过几天就会好的。”

“没事就好。”青茶就坡下驴地说,“我总觉着一住院这病就厉害,老后怕。”

“其实爹没有什么病。现在运动正在风头上,住院是为了躲躲这股风。”

噢,原来是为了躲避公私合营运动。青茶还以为公爹真的病了呢。这下放心了,便去厨房做饭。

张文然坐在屋里吸烟,脑子不由地又闪现出爹反复对他讲的家世:爷爷年轻时就在城里开了个杂货铺,虽说买卖不太兴隆,倒也不愁吃穿。日本鬼子来了以后,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横征暴敛使他家的杂货铺几乎到了山穷水尽、奄奄一息的地步。解放后,政府明确提出保护私有企业,并帮助他家解决了许多困难,才使这杂货铺子得以复苏。他爹张盛福为了感谢政府的帮助,为支援抗美援朝购买飞机,捐献了一千万元(旧币)。为这事登报表扬过爹,县政府还给他家的门店挂上一块“爱国模范”的金字大匾。后来,政府在工商界逐步实行了加工定货、代购代销、批购零销、统购统销等政策。他爹好像悟出了什么,告诉他:“共产党虽然不让工商业垮台,也不让咱们发大财。”于是教他学会苦心经营,精打细算,尽力把买卖做好。过渡时期总路线提出 “一化三改”,要 把私人企业改造成公私合营。在合营过程中,虽说坚持“以货论价,公平合理”的原则,对私营财产给于合理折价,并付一定的利息。爹总觉得这跟没收归公差不多,不拥护这个改造。他虽在会上冠冕堂皇地表示“跟共产党走社会主义道路”,回家后却盖上被子放声痛哭,卖起后悔药来:“一句话就把铺子‘共’出去了,我对不起老祖宗呀!”尽管这样,第二天还得打着红旗,抬着大红喜字,敲锣打鼓地到县委去报喜,口是心非地举着胳膊高呼:“庆祝全行业实行公私合营的胜利!”真是在家做人,上街当鬼。在清产核资中,尽管他抽逃了十万万(旧币)资金,还是觉得太不上算。合营后又找工作组,说在清产核资中忘记了一笔八万万元(旧币)的外债,想撤点资金还债。工作组问他这钱是欠谁的?支吾半天也没说出来。包子露了馅儿,工作组说他态度不端正。他怕当反面典型,又找工作组检讨。这么一反复,过度的悲伤和沉重的思想压力,使他彻底难眠,血压升高,终于病倒住院了……

张文然坐在屋里浮想联翩,青茶喊他吃饭才回过神来。文然说:“我看爹的病是思想病。只要想通了,病也就没有了。如果自己钻牛角,什么药也治不了。”

青茶说:“现在俺村办起了高级社,土地不再分红了。”

“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就是要实现‘一化三改’。想通想不通,都得这么走,这是党的政策。”

“那你就多开导开导爹。”青茶说,“爹毕竟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思想虽说比较开通,但一涉及到个人利益,思想就转不过弯子。多给他讲点道理,就想通了。”

“你爹入社了没有?”文然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现在农村都成立高级社了。你爹再不入,可就是找不自在了。”

“唉!”青茶叹口气,“他那怪脾气,谁说也不听,就觉着自己能。到头来,非碰个头破血流不行。”

“你回去劝劝他,这是运动,硬顶不行。”

青茶摇摇头叹口气,说:“谁也劝不了。说轻了,不顶事;说急了,发脾气。要是爹的病不要紧,你去劝劝他兴许能行。”

文然说:“那就过两天吧。等爹出了院,我陪你回一趟娘家。咱俩一块儿给他做做工作,一定把他说服。”

文然这么一说,青茶挺高兴:“都说你能说会道,这回就看你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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