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跃马扬鞭(9) 

世道 作者:李祝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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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盛福做梦也没想到,领导会安排他当县五金公司副经理。当工作组李组长掂着礼品来医院看他,告诉他商业局这个决定时,他非常感动,决定马上出院上班。还叫文然陪青茶回一趟娘家,好生做做老亲家的工作,叫他赶快入社。

第二天吃过早饭,张文然买了些东西就陪青茶去东堤下村。小夫妻俩是骑自行车去的,一个多钟头就到家了。

丈母娘疼闺女,敬女婿。大菊见闺女和女婿来了,喜得一颠一颠的,脸上笑开了花,对青茶说:“快叫文然坐下歇歇,看把他累的。”

文然一边用手擦着汗,一边说:“不累。”

大菊说:“蹬了三十多里的车子,还驮着个人,咋能不累!”她瞅着女婿心里美极了。乡亲们看看,俺闺女嫁的是什么主儿,你们谁家趁自行车?还是老头子有眼力。

她笑嘻嘻地给文然沏上茶,说声“你们坐”,便忙活饭去了。青茶赶紧随娘跟出来,“娘,你歇着,我来做。”

“你在婆家是媳妇,事事都要做在前头。在家里,你是娘的心头肉,快陪文然喝茶去。”

青茶见家里就娘一个人,便问:“爹呢?”

“下地了。”

“咱家入社了?”

大菊把脸一沉,“你爹要入社,就不是他了!”

文然瞅了一眼青茶,“我没猜错吧?”

“你轻易不来,别给老人送别扭。”青茶对文然说了一句,接着问娘,“爹在哪块儿地干活呀,我去帮帮他。”

正说着,李能三背着粪筐回来了。这是他的习惯,无论什么季节,无论干什么活,都要背个筐,为的是在路上捡个猪粪牛粪什么的。过庄稼日子,就得这么精打细算。

小两口见爹回来了,赶紧迎上去。文然先叫了一声“爹”,然后接过他肩上的筐。李能三心里甜甜的,连忙点头说:“你们坐,你们坐。”

青茶打来洗脸水,把香皂和毛巾放在爹面前:“爹,你洗洗咱就吃饭。”

李能三洗着脸,问文然:“你爹娘都好吧?”

张文然赶紧站起来, “挺好。”接着又说,“俺爹娘问您二老好哩。”

“我一个庄稼人,成天在地里摔打,结实着哩。”李能三应了一句,便问,“听说城里也闹改造哩,你家没事吧?”

“都合营了。”

李能三打个愣怔:“你爹也想通了?”

“学习总路线,叫合就合呗。”张文然说,“随大流,不挨揍。又不是咱一家,有什么想不通的!”

李能三点上烟袋抽着,感慨地说:“看不出你爹的思想还挺开通呢。这一合营,你爷爷留下的那点家产,可就都完了!”

“爹,听说咱村成立了高级社,是吧?”

张文然贸然地问了这么一句。李能三说:“高级了,全村都高级了。我连初级也不初级。”

“咱家还没入社呀!”

张文然故意惊讶了一句。李能三对女婿的责备很不满意,不禁皱起了眉头,“我不入社怎么啦?这又不犯法!只要不强行命令,我就不入。”

张文然见老丈人变了脸,便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冒失。为了讨得老丈人欢心,装出一副笑脸说:“其实,城里的公私合营,也是强调自愿,共产党不搞强迫……”

“不搞强迫?说是这么说,做起来就不是这样了。”李能三说,“他们今天给你做工作,明天找你谈话,后天又叫你开会学习,这不是强迫是什么!”

李能三发泄着不满。张文然心里直笑:城里实行公私合营,岂不一样!这是潮流,必须顺着走。明明心里不同意,脸上还得挂着笑。他想给老丈人做做工作,又觉着自己没那么大本事,只是试探试探而已。他说:“城里的工商户都敲锣打鼓地到县委去报喜,看样子挺高兴的。”

“你爹真通了?”李能三自问自答地说,“我就不信。把自己的家产拱手给了公家,心里还高兴?这不傻了!”

张文然趁机说:“爹,识时务者为俊杰。共产党嘛就是搞共产的。今天你不入社可以,明天不入也可以,可总有一天就不可以了。”

“我就不信他们会把我怎么样!”李能三倔倔地大声说着,狠狠地在鞋底上磕着烟袋锅子。

青茶娘把饭端上来,见爹在粗门大嗓地喊叫,嗔怪道:“这是为啥呀,怎么一见面就吵?快吃饭吧。”

李能三见老伴儿炒了鸡蛋,切了香肠,便说:“今天孩子们来了,高兴。来,我跟文然喝两盅。”说着,就去拿酒。往日他自己喝的是散酒,今天特意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老白干。

翁婿俩慢慢喝着,青茶与陪娘在屋里说悄悄话。李能三听青茶说公爹因为合营的事住了院,就说:“抽空我进城去看看他。”

“没什么大病,出院了。”文然想,爹现在思想通了,兴许能给他做做工作,就说,“俺爹叫你去呢。”

“我也想他了!来,喝酒。”李能三高兴地举起酒杯……

30

又是一个大旱之年。冬天没下一丝雪,春天没下一滴雨。地里干透了,庄稼打了蔫,叶子拧成了绳。县里召开紧急电话会,号召农业社发动群众,自力更生,土法上马,多打土井。然而,农业社并没有因为转成高级社,就立马富裕起来。虽然取消了土地分红,实现了集体所有制,家底依然很穷。区政府分给东堤村打二十眼大眼井的任务,石大夯感到压力很大。他赤手攥空拳,纵有十八般武艺也打不出这些井来。高级社用工不发愁。木料呢?砖和水泥呢?这些东西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他粗略算了一下,少说也得三万砖、两方木头。这些东西到哪去弄?这事压得他整天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李碾子当干部锻炼得能说会道了,还肯出主意想办法,成了大夯的得力助手。他知道大夯为什么发愁,故意跟他开玩笑:“如今咱村已经是高级社了。在全县是蝎子的巴巴——独(毒)一份(粪)。你光彩,我光彩,咱村的人都光彩。区里、县里表扬咱,外村学习咱,你愁啥?……”

石大夯苦笑笑说:“碾子,你别给我烧高香、戴高帽了。现在咱们不是唱蟠桃会,而是过火焰山。眼下区里催打井跟逼命似的,你快给出个主意啊!“

“这并不难啊!”李碾子不以为然地说,“大夯我问你,如今咱这社是高级社不?”

“是啊。”

“高级社与初级社有什么不同?”

“取消了土地分红,消灭了私有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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