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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冰化雪消(1) 

世道 作者:李祝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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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东堤下大队的工作平平,生产连年下降,公社经常批评韩天寿无能。

社员们慢慢醒过闷儿来了,造反造不出庄稼,批斗斗不出粮食,地里减产,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对批斗也就不感兴趣了。

新成立的县革命委员会对批斗走资派不感兴趣,革委主任杨旭要把鲁子凡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鲁子凡要去东堤下村,杨旭打电话请示陈列夫。如今陈列夫也已解放,被结合进地区革委会当了副主任。陈列夫了解鲁子凡,也关心石大夯,就同意了鲁子凡的意见。杨旭怕鲁子凡和石大夯来往,特意嘱咐韩天寿:“要严密监视鲁子凡和大夯来往。”韩天寿就把鲁子凡安排到离大夯家最远的三队。

鲁子凡放了到东堤下大队如鱼得水。他多次在这里蹲点,人们都熟悉他。白天跟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晚上人们找他聊天,李碾子有事就跟他商量。

为了产量上“纲要”(达到农业发展纲要规定的平均亩产400斤),公社要求粮田全部种成杂交高粱。李碾子知道社员们早就怵头吃杂交高粱了,找到老鲁气愤地说:“领导只知道杂交高粱高产,就不管这东西难吃。难道社员就是吃红高粱的命吗?”

鲁子凡只笑不言语。

“现在社员们天天吃杂交高粱,都拉不出屎来了!”

“那就找有经验的老农商量商量,看根据咱村的土质种什么合适。”鲁子凡终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要说种地,最有经验的还是大夯,可他……”

鲁子凡见碾子有顾虑,便说:“这是生产上的事,又不是阶级斗争。”

这次鲁子凡来东堤下村,没有找过大夯,是怕给他添麻烦。他知道有人在盯着他,还是避讳点好。亲近在心里,不一定那么显鼻子露眼。他了解大夯,头上那顶帽子并没有把他压垮,这把锋利的剑没有卷刃,还在关心着大队的事。虽没明说让碾子去找大夯,可那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

晚上,李碾子来找大夯,一见面就说:“老鲁叫我来找你。”

大夯心里一热,忙问碾子:“啥事?”

碾子便把公社叫种杂交高粱的事说了。大夯说:“谁都知道高粱难吃,可它增产。不然就显不出成绩,不能受表扬。”

“当官的为自己脸上贴金,就叫社员们天天吃杂交高粱呀!”李碾子不满地说,“我都吃得大肠干,拉不出屎来了。”

大夯说:“是不能光吃这玩艺儿

“那你说种什么?”

“应该种什么,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就看看你敢不敢了。”

碾子发愁地说:“公社一天两头检查,露了馅怎么办?”

“动动脑筋呀!”

石大夯压低声音、比比划划地对碾子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一下子把碾子说乐了:“还是你的招儿多。”

地里挂锄了。公社组织生产联查,由各大队主管生产的革委副主任参加,顺着田间公路骑着自行车子转,挨大队检查。全公社绝大多数大队种的全是清一色的杂交高粱,长得青绿青绿,十分喜人。带队的郭松刚由公社副书记提为革委主任,最担心东堤下村不听指挥。因为李碾子对这事想不通。没想到他还听话了,种的全是杂交高粱。人们议论说:“要叫石大夯,想不通绝对不种。”

昨晚郭松着凉,突然想拉肚子,就让人们在路旁抽烟歇会儿,自己钻进庄稼地里拉屎。没想到里面种的全是玉米。他像吓着似的提着裤子跑出来,气愤地大声叫着:“李碾子,李碾子!”

碾子知道包子露了馅,心里并不慌张。现在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就是批我斗我,这玉米也变不成杂交高粱了。他装傻充楞地问:“郭主任,是不是碰上蛇了?怎么提着裤子出来了?”

“我问你,这地里怎么全是玉米呀!”

“不可能吧?”碾子仍在装傻,“种子是公社统一买的,杂交高粱咋会变成玉米了呢?”

郭松把碾子拉进地里,指着满地的玉米,气急败坏地说:“你看看,这是杂交高粱吗?”

碾子暗暗窃喜。他冲着这大片玉米故做惊讶地说:“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呢?兴许是种子出问题了吧!”

“不可能。别的大队没问题,怎么单单你们有问题?”

“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碾子本想搪塞过去,郭松却把人们都领进地里看那片玉米。严肃地说:“大家说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农业学大寨,是伟大领袖的号召。学不学大寨,是对毛主席的态度问题,是坚持不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问题。学大寨就必须大种‘两红’(即红高粱、红薯)。东堤下大队却阳奉阴违,对抗学大寨运动,这是严重的路线斗争。回去告诉韩天寿,立即把这事给我查清,找出幕后策划者,进行大批判!”

李碾子心里笑了,“郭主任,你甭想刨根问底,就是神仙也查不清楚了。”

一路上,郭松一直在琢磨,这是谁的主意呢?他的脑子突然一闪,问碾子:“是不是鲁子凡在背后捣鬼?他可是有名的老右了。”

碾子摇摇头,“郭主任,老鲁是来劳动改造的,他才不会管这闲事呢。”

“要不就是大夯。”

碾子使劲地卜愣脑袋:“大夯戴着帽子,他才懒得管这事呢!他傻吗?”

“那这是谁的主意 ?莫非是韩天寿?”

李碾子见他猜这猜那,就把这事揽到在自己身上:“这事谁也不怪。我是主管生产,要批你就批我。”

“你?”郭松瞪了碾子一眼,“你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典型。你要能想出这鬼点子来,那就不是碾子了!”

碾子见郭松满脸疑惑,便说:“年年种杂交高粱,社员们都骂我祖宗三代了。我怕再挨骂,又怕公社查出来,就在地头路边搞了点鬼。该批该斗该检查我顶着。”

“你认为,这事批批斗斗就没事了?没那么便宜!”

碾子见郭松抓住不放,心里敲起了小鼓:“还要怎么着?”

郭松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说:“给我把玉米全部拔掉,改种杂交高粱!”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这个新上任的郭主任真的要下绝手。这一百多亩玉米是全大队社员们半年的口粮,如果拔掉那将绝收。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他嬉皮笑脸地与郭松软磨:“郭主任,我错了,检查还不行吗?”

郭松受了捉弄,满肚子是气,怎么肯放过去呢,这也太便宜了。再说,如果不认真对待这事,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他把脸一沉,强硬地说:“李碾子,限你们五天内把玉米全部拔掉,一律种上杂交高粱!”

“拔掉?”李碾子为难地抓起脑瓜皮,“这玉米都长半人高了,拔掉多可惜呀!”

“这是资本主义的苗,坚决拔掉,种杂交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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