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给她念里尔克里尔克(1875—1926),奥地利诗人。,一个他崇拜的诗人的诗,她却枕着他的枕头睡着了。他喜欢大声朗诵,念得非常好——声音饱满自信,时而低沉忧郁,时而高昂激越。除了伸手去床头柜上取烟时停顿一下外,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诗集。这个浑厚的声音把她送进了梦乡,那里有从围着城墙的城市驶出的大篷车和穿袍子的蓄须男子。她听了几分钟,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接着大声往下念。孩子们已经睡着很久了,外面,不时有辆车在潮湿的路上擦出些声音。过了一会他放下书,转身伸手去关灯。突然,她像被吓着似的睁开了眼睛,眨了两三下。她发愣的明亮眼珠上眨动着的眼睑,看上去出奇的黯淡和厚实。他注视着她。
“在做梦?”他问道。
她点点头,抬手摸了摸两鬓的塑料发卷。明天是星期五。伍德隆公寓所有四到七岁的孩子一整天都归她管。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看着她,同时用闲着的那只手把床单抻直。她脸上皮肤光滑,颧骨突出;这颧骨,她有时会对她的朋友说,是从她父亲那儿继承来的,他有四分之一的内兹佩尔塞人北美印第安人的一个部落。血统。
接着她说:“给我随便弄点儿三明治,迈克。在面包上放点黄油、生菜和盐。”
他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因为他想睡了。但当他睁开眼睛时,她还醒着,正注视着他。
“南,你睡不着?”他非常严肃地说。“很晚了。”
“我想先吃点东西,”她说。“不知怎么搞的,我的腿和胳膊都疼,还饿。”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翻身下了床。
他给她做了三明治,用托盘端过来。她从床上坐起来,对他笑了笑,接过托盘时往背后塞了个枕头。他觉得她穿着这身白色的睡衣,看上去像是医院里的病人。
“真是个有趣的梦。”
“梦见什么了?”他说,上床朝他那边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他瞪着床头柜,等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闭上眼。
“真想听吗?”她说。
“当然,”他说。
她舒服地靠在枕头上,抹掉嘴唇上沾着的一个面包屑。
“嗯,好像是一个冗长的梦,你知道的,那种里面有各种复杂关系的梦,但我现在记不全了。刚醒来时还清楚,现在有点模糊了。迈克,我睡了有多久?其实,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好像是我们在某个地方过夜。我不知道孩子们都在哪儿,但只有我们俩待在某个类似小旅馆的地方。在一个陌生的湖边。那儿还有一对年纪较大的夫妇,他们提议用摩托艇带我们出去兜一圈。”她笑了起来,回忆着,身体离开枕头向前倾。“接下来我只记得我们在上船的地方。结果船上只有一排座位,在前排,有点像张条凳,只够坐三个人。你和我就谁该牺牲自己挤在船的后面争了起来。你说该你,我说该我。但最终还是我挤进了船的后面。那地方真窄,我腿都挤疼了,我还担心水会从船边上漫进来。后来我就醒了。”
“真是个不一般的梦,”他应付了一句,昏昏欲睡地觉得自己该再说点什么。“你还记得邦妮·特拉维斯吗?佛瑞德·特拉维斯的老婆?她说她常做彩色的梦。”
她看了眼手中的三明治并咬了一口。她咽下去,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里面,伸手拍打身后的枕头时,用腿平衡着托盘。她舒心地向后靠在枕头上。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在提尔顿河过夜吗,迈克?就是第二天早上你钓到条大鱼的那一次?”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还记得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