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思想的轮子在枪炮声中飞旋

战将韩先楚 作者:张正隆


秋季攻势后,东北野战军又迅速发起冬季攻势。

12月下旬,北满2纵、6纵、7纵和南满3纵、4纵,突然出现在沈阳以北及西北地区,围法库,克彰武,威逼国民党在东北的大本营沈阳。为确保沈阳安全,陈诚赶紧调集15个师兵力,从新民、沈阳、铁岭一线,分左中右三路向我军压来。林彪对陈诚的动作非常满意,立即调集人马合围左路的新5军。

据说,在围歼新5军的战斗中,上半夜枪炮声打得开锅了似的,下半夜就逐渐稀落下来了。不是战斗逐渐结束了,也不是双方不想打了,而是在零下40多摄氏度的冰天雪地里,那些洋造的、国产的枪炮都打不响了。

黑土地上的共产党人,从1946年冬天步入1947年的春天,就把国民党逼入了一个严酷的冬天。

只有国民党已经没有春天了。

3纵的任务,是迂回至法(库)新(民)公路以东,切断新5军的退路,防其收缩沈阳;然后面向沈阳,准备打击沈阳出援之敌,配合兄弟部队围歼新5军。

这一刻的韩先楚,应该很轻松了。首先是大环境、大气候变了,虽然还有许多硬仗要打,但自夏季攻势后就开始打顺风仗了,而且越打越顺手。二是小环境也不同了,也打出来了,那种针尖对麦芒的“方案之争”已经没有了。虽然有时也有不同意见,都不是原则问题,原本很正常的。还有,现在这仗都是由“东总”直接指挥,而且“林罗刘”基本都给你安排停当了,吃透精神照打就是了。哪像“四保临江”前,外部敌强我弱,内部意见分歧,难得顺风的时候。特别是深入敌后作战的那几个月,周围都是敌人,一天不知要打多少遭遇战,又没有根据地,老百姓躲着你,多少难题缠头绊脚。而现在,他只需按照命令把三个师在新立屯和新民之间一摆,就去老乡家热炕头上睡一觉,或者围着火盆抽关东烟,等着敌人出来就打呗。

倘若如此,那就是另一个韩先楚了。

当兵就用脑子打仗的韩先楚,自当上师长后,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一个将军绝对是个脑力劳动者。他必须不停地思考,平时要思考,战斗、战役期间那思想的轮子更是一刻不能停歇。随时了解敌情变化、战局发展,把握每个有利或不利的契机,坚定或修正、改变既定方针,并迅速付之行动。

我军夏季攻势后,陈诚取代杜聿明,成了“正宗的”东北王。陈诚的作战方针,是“固点--连线--扩面”。他一面加强对吉林、四平、长春等战略要点的“固点”防守,一面集中主力于沈阳外围,在铁岭、本溪、彰武、新立屯、新民、法库等地区活动,以确保辽西走廊北宁路东段沈阳至锦州间的安全,并打通沈阳至长春、吉林的铁路交通。“东总”就是针对这种情况发起冬季攻势,战役中心就是要吃掉左路比较突出的新5军。可这种带“新”字的对手,全是精锐。我军兄弟部队也都是精锐、主力,打得英勇顽强。可他知道这零下40摄氏度左右的严寒,没膝深的大雪,会给进攻的一方增加多大难度。

韩先楚那思想的轮子,永远在全局的轮盘上转动。

他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结束战斗,以防夜长梦多。

郑需凡的骑兵侦察队,向东南、西北两个方向分头撒出去,不时返回报告,战马在深雪中往来奔波,气咻咻、汗淋淋的。攻击部队进展很慢,西北方向响了两天的枪炮声,也告知了这一点。而东南方向却仍是一片死寂,一座沈阳城好像在冰雪中冻僵了。

韩先楚咬咬牙:既然沈阳敌人按兵不动,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和政委一商量,罗舜初也等得不耐烦了:对,马上起草电报,要求改变任务,投入攻击。

韩先楚说:咱们抓紧时间,边报告,边行动--我相信“林总”会批准的。

1月5日,3纵掉头向西北发起攻击。8师连续攻占北岗子、水口、李家窝棚三个村落,9师进占姚家屯及其西南地区,主力7师直逼新5军军部安福屯,消灭195师一部,切断了敌深井子与安福屯的联系。随后,各师团继续向纵深发展。

黑灯瞎火中,郑需凡带着几个侦察员,从前线催马往纵队部赶。茫茫雪野中,十几匹战马影影绰绰迎面走来,又是韩先楚带着的那个精干的前指班子。这回郑需凡不来气了,赶紧报告:文家台内满街汽车、辎重、大盖帽,肯定是新5军军部跑到那儿去了。

这时,“东总”的电报也到了:敌新5军军长陈林达率43师及195师残部,退守文家台村内,明早(7日)8时,你纵与2纵在炮纵炮火配合下,同时发起攻击,全歼该敌。

韩先楚掏出了那只怕冻住不走而暖在胸前棉衣里的怀表,那时针刚划过8点。

鞍海战役,拿下鞍山吃掉184师一个团,又把海城的师部和一个团打得有气没力,换了谁,可能都就那么一股劲打下去,打到底了。韩先楚不。这个“九头鸟”的湖北佬,脑子转来转去,就想到逼它火线起义,通电全国,那是何等成色?新开岭战役打到节骨眼上,那个咬钢嚼铁的“打”字,也是不知在脑子里转了多少遍才出口的。其貌不扬的湖北佬的思维机敏、灵活,不拘一格,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一下子离题十万八千里,那里却恰恰正是对手的“七寸”。而且愈是艰难危急的关键时刻,那大脑皮层就愈兴奋、活跃,充满了弹性与活力。枪炮声中,老爷岭下那声“打”,是瞄准、窥透了谁都难以坚持下去,但谁能再坚持一下谁就是胜者的契机。迫使184师火线起义,则是抓住了其为滇军的先天弱势。那么,眼下这个新5军又是什么特点?他又该如何动作呢?

“四保临江”期间,3纵、4纵没少与这个新5军交手。这个老对头全美械装备,火力强,战斗作风也很硬。军长陈林达也是老资格军人,机灵而又稳重,善打“滑头仗”。此人见到有机可乘、有利可图,就猛打猛冲,穷追不舍;见到局势不妙,也是不顾一切,拔腿就跑,而且跑得奇快。所以,虽在南满几次交手,都让它跑掉了。现在,它从安福屯跑来文家台,除了准备逃跑外,还能有别的企图吗?而要等到明早8点再发起攻击,这漫长的12小时冬夜,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韩先楚认定,必须缠住拖住新5军,使其在我发起攻击前不能脱身。

7师师长好像没理解韩先楚的意见:我们怎么能改变“东总”的命令?再说我一个师怎么能消灭一个新5军?

政委李伯秋没摸透这个“好战分子”的脾性,也觉得司令的积极性未免太高了。但他认为既然司令坚持现在就发起攻击,作为下级就要坚决执行,不能再说其他了,便亲自指挥三个团,向文家台发起攻击。

7师20团1营营长赵兴元,率队冲到文家台村边一条被冰雪填平的小河边,明亮的照明弹下,见村边围墙后面敌人的钢盔,密密麻麻,挤挤插插,层层叠叠。我军冲上去的官兵,那刺刀根本“挤”不进去,反倒被敌人推了回来。

两个老对头不谋而合。

老谋深算的陈林达,当然不是让他的部队挤到这小小的文家台,等着让共军的大炮发挥最佳威力。一个6纵、2纵已使他难支了,突然又杀来了一支生力军3纵,这个能打更善溜的新5军,就只有寻机开溜一条路了。正好,刚到文家台,陈诚准允撤退的命令也到了。他准备待半夜时分,对手比较麻痹时夺路突围,没想到主意刚定,人家就攻上来了。

试着突了几次未成,陈林达一狠心,孤注一掷地组织起“军官敢死队”。都是下级青年军官,大都是地主子弟,仇共反共,是陈林达的心头肉。抗战中打鬼子,他就这么干过。清一色的美式冲锋枪,排着队,嗷嗷叫着往上冲。前边倒下,后边踏着尸体继续上,直到都倒在两尺多深的雪地里,有气的没气的都在零下40多摄氏度的冬夜里,冻成硬邦邦的“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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