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战争中最有效的打击就是出其不意

战将韩先楚 作者:张正隆


1947年9月下旬,东北解放军发起秋季攻势。1纵向昌图攻击,2纵向八面城,6纵向伊通,10纵向江密峰,7纵向法库,4纵向八棵树,各路人马从东、西、北三个方向,逼进盘踞在中长路两侧的敌人。3纵的任务,是歼灭开原县威远堡至西丰间的53军116师。

就在这时,4纵副司令韩先楚调任3纵司令。

在3纵驻地小四平村,3纵政委罗舜初,将“东总”关于秋季攻势和3纵的作战任务及有关敌情通报等电报资料交给韩先楚,并说明自己想好的具体作战方案:集中全纵兵力,首先歼灭西丰之敌,然后再向纵深扩大战果。

韩先楚原想先到师团去看看,这么听着看着,一双脚就在地图前停住了。

116师师部带347团及辎重队、特务连,驻在开原以东的威远堡;347团3营和炮兵营守备在二道河子以东,2营驻守在威远堡与西丰之间的郜家店;348团在威远堡以北的莲花街;346团2营守备西丰,1营在西丰至威远堡之间的拐磨子。目光在几个点间逡巡了两遍,他就觉得政委的意见不妥了。西丰之敌只有两个营,却是座县城,工事坚固,开仗就是攻坚,歼敌不多,伤亡不小。

那么,这一仗究竟应该怎么打呢?

不觉就盯住了威远堡,盯着盯着眼前就一下子亮堂了。

威远堡是师部驻地,是敌人的脑袋和心脏。这里是个乡间小镇,临时修筑的野战工事,守军只有一个营。就是说,这里是敌人的重点,又恰恰是个弱点,一个致命而又薄弱的部位,一个最容易成功的绝妙的“打点”。这个“打点”一打响,其他敌人必定出援,我军就可在半路上伏击,将其各个歼灭。

再把从小四平到威远堡之间的距离一瞄,一个长途奔袭的作战方案,就在韩先楚上任第一天的夜里形成了。

大半夜未睡,天未亮睁开眼睛,他就找来侦察科长郑需凡。

听郑需凡把敌人实力、布防和工事情况细述一遍,韩先楚问:从这儿到威远堡是条什么路?

郑需凡道:是乡间大车路。

郑需凡有些不知所以然,而韩先楚念念不忘的是他的炮团,是那200多匹骡马拖拉的各种火炮。

又问:这条路你走过了?

没有,是师侦察科报告的。

那不行,一会儿你要亲自走一趟。

又问:离威远堡最近的敌人在哪儿?

在郜家店南山,有一个连。

在那儿打响,威远堡能听到吗?

这个不知道。

韩先楚道:你派人去那儿打几枪,再甩颗手榴弹,你留在威远堡附近,看能不能听到。来回路上要留心路况,哪有沟坎、河流,对三八野炮有多大障碍,都要搞清楚。快去快回,回来马上报告。

罗舜初满以为韩先楚会同意他的方案,没想到新任司令又拿出一套来。两人谈了两次,争得脸红脖子粗。

又是未等与敌交手,自己先“打”了起来。上次是4纵副司令和3纵司令,这次是司令对政委。谁也“打”不服谁,就“打”到了党委扩大会上。

罗舜初主持会议。首先是欢迎新司令上任,然后就研讨作战方案。

罗舜初指着地图:大家看到了,53军三个师在开原以东和东北地区,相距不远,互为犄角。威远堡、西丰距沈阳不到200公里,又在铁路、公路线上,敌人是机械化,交通便利,沈阳敌人说到就到了。这次作战,上级没有给我们配属打援的部队,一切都靠自己料理。所以,我认为应该集中全纵兵力,首先打击、歼灭西丰之敌。这次我们和几个主力纵队在中长路上并肩作战,这是没有宣布比赛的比赛,3纵一定要打个有把握的胜仗。

罗舜初来3纵之前,是辽东军区副司令兼参谋长,自然是韩先楚的上级。罗舜初长期做军事工作,抗战时期曾任八路军总部作战科长,军事上自然有一套。而且3纵干部大都是他从山东带来的,在鲁中指挥部队打了许多好仗,在部队中享有很高的威信。未等讲完,许多人已经表态,认为这是个稳妥、可行的方案。

罗舜初望着坐在长条凳子上的韩先楚:下面,请韩司令讲讲。

韩先楚开口就是:我不同意罗政委的意见。

他说:“东总”发动秋季攻势的作战意图,就是趁敌人主力西调辽西之际,在中长路上大量消灭敌人。“东总”对我们3纵的指示也很明确,就是要吃掉这个116师,所以我们制定作战方案的目标也只能是这个。那么,怎样才能吃掉它呢?

他站了起来,将手中抽了半截的香烟扔掉,手指在地图上的“小四平”到“威远堡”一划:我的设想是,先来它个长距离奔袭,用“掏心”战术直插威远堡的116师师部……

东北野战军在黑土地上打的好仗,林林总总,争妍斗艳。而中国的最高军事学府国防大学多少年来讲到的奔袭战例,据说只有一个奇袭威远堡。这一仗的要害,就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也正是典型的韩先楚风格。

参加会议的师以上干部和被扩大进来的司令部的科长们,对这位新司令是尊敬的。特别是那次歼灭89师前的那场嘴仗,给大家更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司令这个方案也太出人意料,太大胆、太冒险了,太不能不让人想到那个“万一”了。再加上对老首长的尊敬、信赖,甚至忠诚,一些人使大劲也只能是个不吱声,两边都不沾了。

一阵难耐的沉默后,8师副师长杨树元站了出来:韩司令这个“掏心”战术好,大胆,出奇,胜利大,伤亡小,我举双手赞成!

韩先楚只高兴了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地发现杨树元的发言,反倒使他更不利了。原来,杨树元是冀东来的,打仗勇敢,是员虎将,一些人却认为他马虎、冒失,不稳当。结果,一些稳重的人也就更加稳重起来,认为韩先楚的方案欠稳重了。

韩先楚有些急,指着面前7师政委的鼻子点起将来:李伯秋同志,你是什么意见?说出来嘛!

李伯秋还真就赞同韩先楚的方案:“掏心”战术是个奇思妙想,高招绝招,敌人是想不到的。但有一条,必须速战速决,未等援兵上来,就要结束战斗。

没有比在苦战中受到火力支援更让人激动、兴奋的了。韩先楚趁热打铁,又点了7师师长邓岳的名字。他对3纵的干部情况不大了解,但他认为邓岳肯定会站到他一边。邓岳是湖北麻城人,都是鄂东老乡,红4方面军的,彼此比较了解。两人又在延安抗大学习、工作两年,而且7师是主力,说话自然有分量。

邓岳却迎头泼来一盆凉水:开原、威远堡一带有53军两个师,会那么容易就让我们插进去?就是插进去了,被敌人缠住了又怎么办?弄不好,就是送上门去让人家掏心了。

争来论去,虽然不像上次只有他光杆一票,赞同他的也是绝对少数的两票。

逢上这种方案之争,通常是应由司令员进行决断的。所以身为副司令时,他必须全力阻截,据理力争,以使正确的决心能够得以贯彻、执行。现在他已成了司令,若在别的场合,他可以说一句“我是司令,军事、作战由我负责。”可眼下是党委扩大会,是要少数服从多数的,何况他还是一个上任不到3天的司令。怎么办?争来论去,最后唯一的办法还是老办法,将两个方案同时上报,请“东总”裁决。

第二天下午,署名“林罗刘”的复电到了:“按先楚案实施战斗。”

9月29日,各师团开始向攻击和阻援地域运动。未出发即下雨,秋雨阴凉,道路湿滑,诸多不便,却也易使敌产生错觉,便于我军隐蔽企图,长途奔袭。

一天半夜强行军100公里左右,第二天拂晓前后,陆续进入指定位置。

郑需凡带个骑兵班,从前边侦察回来,半路上碰见韩先楚。见司令身边就作战科长和几个参谋、警卫员,郑需凡问部队呢?韩先楚一指说这不就是吗?哪有啊,就他带的那个骑兵侦察班。赶紧打马转身向前,指挥骑兵班搜索前进。

打这以后,侦察科长郑需凡和作战科长尹灿贞,基本就不离韩先楚左右了,一直跟到海南岛。对这个“好战分子”的脾性,自然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这时候的郑需凡,可是实在不理解,也真来气了:哪有你这样的司令呀?离大部队这么远,身边连个警卫排都没有,这胆也大得太出格了!

半夜时分快到威远堡了,韩先楚说咱们找个能看到威远堡的地方,一行20多人就爬上距威远堡一公里多远的东山。

黑暗中,7师前卫20团和纵队炮团,陆续从山下通过,对面的威远堡鸦雀无声。

天色逐渐亮了,在轮廓越来越清晰的镇子里,突然响起一阵起床号。

在韩先楚耳边响起的,却是响彻定边、盐池城头的充满浪漫诗情的“吃饭号”。

战后,被俘的116师师长刘润川说:从战术眼光看,你们可能打西丰,最厉害可能打头营子(即郜家店),万万没想到你们竟打到威远堡来了--这一招太厉害了!

在起床号中醒来的刘润川,听到枪炮声和报告后,第一个反应是共军是从哪里来的呀,我是不是还未睡醒,还在梦中呀?第一个动作是给30师、130师发报求救,第二个动作是给西丰、莲花街的346团、348团下令,让它们立即赶来救援师部。当这两个团与其说是遵从他的命令,倒不如说是按照韩先楚的意志,乖乖地进入3纵打援部队的伏击地域时,他也到了只有落荒而逃的分上了。

最后一个动作,是在“缴枪不杀”的喊声中,在一片待割的高粱地里,哆哆嗦嗦地举起双手。

如果说打掉那个“不知我的厉害”的89师后,在人们对这位4纵副司令刮目相看的同时,还不禁会想到“谁过年还不吃顿饺子”的话,那么威远堡一役,则使再自视高明的人也不能不在心头叹服了。

3纵基层官兵说:跟我们司令打仗你就打吧,准赢!而且胜利大,伤亡小。

南满的两个主力纵队3纵、4纵,其组建历史,干部、兵员成分等自然条件都差不多,某些方面前者还要好些,成绩却显然不如后者。而今,人还是那些人,枪炮还是那些枪炮,对手还是那几个对手,天候地理还是那样子四季轮回,就换了个司令,那情景就变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而韩先楚感受到的,则是他的搭档、战友、领导的博大的共产党人的情怀。

威远堡战后总结,罗舜初说:韩司令用兵,不拘一格,有正有奇,有独到之处,我们大家都要好好向他学习。

而新开岭战役,是司令员胡奇才和政委彭嘉庆抓住战机,又在关键时刻同他一道下定打到底的决心。曾克林则在接到辽东军区的电报后,二话没说,全力支持配合他的工作。罗舜初、胡奇才、彭嘉庆和曾克林此前此后曾打过多少好仗呀。没有他们的支持、指点,若不是大家万众一心,他韩先楚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

半年后,3纵在西安附近的后方留守处驻地流行麻疹,一个400多户人家的村子,不到一个月死了100多个孩子,韩先楚的两个孩子也都被传染上了。去哈尔滨开会路过这里的罗舜初说,韩司令在前边打仗,后边一定要全力做好保障,再三叮嘱医生,有什么好药要先给韩司令的孩子用。韩先楚的两个孩子得救了,罗舜初3岁的大孩子(男孩)却夭折了。

从鞍海战役到威远堡战斗,或中共中央、中央军委,或东北局、东北民主联军,规格最低的也是南满分局、辽东军区,不断地给韩先楚率领的部队以通电表彰。

国民党也不吝啬褒赞。威远堡战斗后,一些国民党军队敬畏地称3纵为“旋风部队”。

旋风者,旋转之疾风也。它迅疾,猛烈,又难以捉摸它会生于何时,旋向何处,一旦着身就让你晕头转向,魂飞魄散。像这个116师,明明知道它在100公里外的小四平,它却骤然而至,让你在起床号中一个美梦醒来,还认定那是白日做梦。而那个89师则根本不知它在哪里,平地一声雷般拔地而起,一下就把你旋进云里雾里了。

这种被对手“授予”的称号,是有其特殊分量和意义的。因为只有被打过的人,才更清楚对手那拳路的风格和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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