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林彪死党”(2)

战将韩先楚 作者:张正隆


最让他迷惑不解的,是在公开场合,林彪高举语录本,紧跟毛主席,讲了那么多颂扬“文化大革命”的话,可向他请示汇报福建的问题,却从来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第一次好像是1966年底,记不得什么事了,肯定是有关“文化大革命”的,他打电话请示林彪怎么办,秘书接的电话。他以为很快会有回答,却一直没有。不久,有人说林彪病了。他认为这回肯定病得不轻,打电话询问,秘书说还是老样子。就问上次请示“林总”的问题有什么指示,秘书说已经汇报首长了。汇报了怎么没有回话呀?他觉得挺奇怪的。

福州“四联会”(即福州军区、福建省军区、福建省委、省革委会联席会议)揭发的材料,说他给林彪打电话、写信、去林彪家160多次,却未说从什么时间起止。建国后林彪长期休息养病,那时候他就常打电话问候一下,有机会还去看看老首长。1959年庐山会议后林彪主持军委工作,请示汇报就更多了。1962年紧急战备期间打的电话,差不多就有这个数,1969年战备又打了多少电话?可有关“文化大革命”的事情,打多少电话又有什么用?就像“九一三”事件后,从林彪家中搜出的他打给林彪的电话记录说的那样,中央、军委一再强调要请示报告,可下边请示报告多少次了,上边答复什么了?他指责的仅仅是中央文革和全军文革吗?不也包括林彪吗?

气愤之中,始终萦绕心头的就是:林彪怎么了?这还是战争年代的那个“林总”吗?

战争年代,每次战役、战斗的企图、方案、思路、步骤,你的任务,林彪都是那么清晰、明确而又具体。你有什么不懂的或是战场情况变化,需要改变打法,请示报告,有问必复,一是一,二是二,从不含糊,而且总是在第一时间回复你。还唯恐你搞不懂他的思想或是给弄歪了扭了,“一点两面”、“三三制”、“四快一慢”等等,把一些战术原则用通俗易记的语言,让士兵都能懂得,在实战中运用。哪像“文化大革命”中,净是些玄而又玄的空话、大话、绝话呀?

西藏军区副司令、老部下郑需凡来看他,说现在的事情不好办哪。韩先楚说好办,有事就写报告,爱批不批,反正我请示你了。这也是跟林彪学的。口头的,书面的,什么事到了毛家湾就石沉大海了。你林彪闭上眼睛装没事,那我也请示报告完了就完了,闭上眼睛没事了。跟郑需凡讲得颇有心得,就像个行家里手,行动起来却一窍不通,他哪是这种人哪。

“文化大革命”前,林彪也不是这个样子呀?1960年底有人要把他打成“彭黄漏网分子”,国防部长林彪发话了:“韩先楚有错误要坚决地批,同时又要坚决地保护、使用。”这是典型的林彪语言。开头人家只传达了上半句,把他气的呀。我韩先楚有什么错误要坚决地批,别人不了解,你林彪还不了解吗?后来见面问了,林彪说只听别人说,你不跟我说,我知道怎么回事呀?瞧,这不是怪他请示、汇报少了吗?

就想去看看林彪到底怎么了,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依然是那么沉默寡言,永远是那么沉默寡言,这世界上话语如此金贵的,除了林彪就没见第二人。那面色依然是那么苍白,甚至是惨白,陌生人冷丁一见会以为是个死人幌子。在延安初识抗大校长时,一眼望去就是个小白脸。纤秀得像女人样的林彪,却不显纤弱。平型关战斗前爬山下沟,很有劲道的。白净的脸上,随着汗水泛出些红晕,显得健康而有活力。“八·一五”后闯关东,在铁岭再见时,那面色就挺苍白了。后来就听说他怕光,衡宝战役后风呀水的全怕了。若不是平型关战斗后晋军的那一枪,林彪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面色难看,那头脑、思维却依然敏捷,甚至好像不减当年。就想直奔主题,问个究竟,几欲开口,又都闭住了。战争年代,无论身边工作人员,还是下边纵队的,叫你来,问什么,讲完了,你就走人。林彪喜欢清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因为他要思考问题。老部下想他了,看得出来他也挺想大家的,绝无拒人千里之意,却没几句话,那场面就不免尴尬。而今一切照旧,韩先楚却觉得那脸上和这屋子的墙面,地面上,仿佛都写着“莫谈国事”。

他知道,林彪脑子里那个思想的轮子,只要醒着,就一刻不停地飞转。只是当年的“林总”思想的永远是战争,如今的“林副主席”转动的又是什么呢?

刚进抗大时,林彪那口浓重的乡音传递的信息,有时让他搞不懂,那是因为他还不了解林彪。而今搞不懂林彪,则是因为他太了解林彪了。

他搞不懂林彪,一些人却能搞懂他。

--“坚决打倒林彪死党韩先楚!”

彭德怀横刀立马,英名盖世,没想到风景秀丽的庐山成了他的滑铁卢。

也是林彪的滑铁卢。

1970年8月23日下午,林彪在九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曾让韩先楚振奋不已。林彪毕竟还是个敢说话的、务实的人。仿佛阳光驱散云雾,他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林总”,甚至有了3年前搞《福建前线部队公告》时的感觉,这回这“文化大革命”该结束了。毛泽东要收拾张春桥这帮人了,这“文化大革命”不就快差不多了吗?

没人想到林彪会出逃,还要谋害毛泽东。毛泽东能想到吗?但韩先楚想到了林彪与毛泽东之间,就会什么事情都没有歧见吗?他越来越看不懂林彪,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看不懂林彪与毛泽东的关系。从井冈山到长征路,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林彪都有与毛泽东意见相左的时候。可自不赞同出兵朝鲜之后,林彪就亦步亦趋,调门越来越高,甚至比毛泽东还高。1962年7000人大会上,他不明白林彪怎么会来那样一篇与众不同的讲话。还有什么“文化大革命”成绩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他不信浓眉下的那对目光,就只“毒”在打仗上。后来,他发现两次庐山会议有许多相似之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除少数人外,都未能揣摸到毛泽东的心思。但在当时,无论如何,韩先楚都不可能想象林彪与毛泽东会有什么原则性分歧。像绝大多数人一样,他认为毛泽东与林彪是不可分的。就是九届二中全会公报不也仍在一如既往地号召,“在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党中央领导下,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吗?

8月26日下午,福建组传达、讨论了毛泽东关于对犯错误的人不要点名、揪人的指示后,韩先楚去江苏组看许世友,见许世友正在看什么东西。

“许老板”革命干劲冲云天哪。韩先楚笑微微地道,心情自然很好。

那个“鳝鱼眼”的寿数到了,我再给他补一枪!许世友也跟着韩先楚称张春桥为“鳝鱼眼”。

许世友是在审阅、签发江苏组的一封表态信。韩先楚看了一眼,道:我也给他补一枪。

福建组的表态信,与江苏组的差不多。一是拥护林彪的讲话,二是拥护毛泽东关于对犯错误的人不点名、不揪人的指示,三是建议犯错误的人要检讨,对错误要进行批判,要调离中央,下放到基层做实际工作,接受工农兵再教育。

这就是后来被“四联会”揪住不放的给林彪的所谓“表态信”,又称“效忠信”,说“韩在九届二中全会上是买了船票的,可以说是到了码头,或者已经上了贼船”。

信的抬头写的是“毛主席”,然后是“林副主席”,信封上写着“汪东兴同志转呈毛主席亲启”,交给了中办副主任王良恩。“九一三”事件后,却在林彪家中搜了出来,让他莫名其妙。可在那些人眼里,那抬头和信封都是表面文章,信在林彪手里才是本质,这不正好说明你们互相勾结、狼狈为奸、搞阴谋诡计吗?我们是按照组织程序来的,你们上边搞错了,把水搅浑了,让我们下边跟着倒霉呀!

林彪讲话后,张春桥在庐山几成千夫所指。可这个长得细瘦的“鳝鱼眼”,就像练就了一身上乘的“金钟罩”、“铁布衫”,枪林弹雨未伤毫毛,那子弹反倒弹了回来击中射手。

攻击张春桥就是炮打中央文革,炮打中央文革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是反革命,就“罪该万死”、“死也有罪”了。庐山上的这场斗争,又一次提醒了韩先楚,但他已经别无选择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党和国家的权力被张春桥这帮人篡夺了,中国就完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都完蛋了。

1970年底要召开全省工作会议,总结一年工作,研究、安排明年工作。韩先楚早早告诉秘书,这回要大造舆论,好好宣传一下林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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