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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城市化与农民出路(3)

中国的困惑 作者:王鲁湘


农村网络社会瓦解

在第一轮城市化浪潮中,乡村网络平移或上移到了城市,这虽然是一个无政府管理的过程,但是民间自发的管理基本上还是保证了城市的有序,当时的农民可以沿着原来的网络走进城里,生存下来。但是到了第二轮工业化浪潮的时候,网络就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不复存在了呢?建国以来,尤其是1955年农业合作化以后,中国实现了所谓“全能主义社会控制”的模式,就是今天所说的城乡二元结构。什么是城乡二元结构?其实无论在哪个国家,城和乡都是两回事,都可以称之为二元,但是中国的“城乡二元”还是有不一样的意义。

中国的“二元”是封闭的,城里人不去乡下,乡下人进不了城里。自从合作化以后,农民基本被封闭在农村,固定在土地上,公社、大队和生产队就是他们的归属,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当兵、提干或上学,否则祖祖辈辈就在这个地方。

城里人也如此,一般都封闭在单位、街道和居委会里头。居民的食品、医疗和教育等福利也完全是按照属地,也就是计划经济的地图来进行。社会管理也是如此,当年派出所要破案是很容易的事,因为一个地方出现了陌生人,居委会老太太马上就报告了。一个户口,一个粮食关系,把所有中国人封闭在两个空间里,一个城里,一个乡下。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成为两个世界里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

城乡二元结构是第二次城市化浪潮的重要前提。农村与农民,城市与市民,甚至城市的管理者都适应了这种二元结构,人们都习惯了把自己装在格子里。但是来势凶猛的第二次城市化浪潮,把这些冲垮了。大批农民涌入了城市,涌入珠三角和长三角等沿海城市打工,他们进城以后,却无法像当年那样实现乡村网络的平移。过去,这个网络里的结点--乡绅等地方精英,他们从乡村的精英变成城市的精英,从乡下的乡绅变成城里的老板--不见了,按照亲缘、血缘和地缘脉络走的网络不存在了,即使有也是片段的、肢解的。连带着的后果是,再也没有群体力量能够为农民维权了。

所以第二次城市化浪潮的一个特色是:农民大量进城,大量成为工人,却没有能力维护自己的权利。精英不再,网络失灵,城里的工会对他们不予理会,农民的工资被压得非常低,权益受到大量吞噬。还是到了近几年,由于各种NGO组织的介入和一些知识分子的呼吁,再加上农民工自发产生的一些组织,才让农民工维权有了一点眉目。但是在此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农民工都处于无助状态,这种无助便是农村网络社会瓦解的结果。

在中国,城里人对农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排斥,因为二元结构所导致的身份和待遇差异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已经固化为城市人对进城农民的敌意和歧视。但奇妙的是,在广州、上海、北京这样的城市里,城里人实际上早就离不开这些农民了。毫不夸张地讲,农民如果真的走了,这些城市马上就会变成臭城、死城、垃圾城,所有的事情都会停摆。因此,城里人和农民工之间的对立在加剧,依赖也在加剧,两种情绪扭结在一起,使得很多事情都很难办。维持结构难、动态管理难,这是城乡二元结构面临的两难。

就说美国,美国居民想去本国任何地方都能随便去,到任何地方都能像当地居民一样生活。这种动态管理显然我们还做不到,因为这里面有思想上的问题、行动上的问题,也有技术上的问题。如黄仁宇先生说的,我们还不能够实现从数目字上管理,尤其在经济方面。在美国,公民的每一笔收入都会被监控,都得报税,不报税就会出问题。但在中国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连收入都无法监控,更何况人的活动呢?所以在中国现行的管理模式下,我们很难解决人口的动态化管理,尤其是在珠三角一些治安状况很差的地方,哪怕城市管理者给每个人身上都安上摄像头,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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