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死亡到来的瞬间(12)

忽然七日 作者:(美)奥利弗


 

“你得过来看看这个。”她说,揽住我的胳膊。她的呼吸闻上去像冰淇淋。

她把我拉到塔拉的房间,所有女生都把包和更换的衣服放在那儿,贝斯的包是粉红色的,侧面用紫色的线绣着她的姓名缩写。显然,琳赛早已把它翻过一遍,因为她蹲下来,很快就从里面拿出一只带拉链的透明小提包,就像我们小学用的盛笔的那种。

“看!”她把它举起来晃了两下,里面是两个卫生棉条。

我不记得怎么开始的,不过琳赛和我突然间跑出屋子,在浴室的柜子和抽屉里翻找,收集起塔拉的妈妈和姐姐的所有的棉条和护垫。我高兴得有点飘飘然,琳赛·埃奇库姆和我说话了,不光说了话,还一起笑,不光是笑,还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我不得不使劲夹着腿以免尿出来。我们跑到阳台上,开始朝下面的泳池派对投掷大把大把的卫生棉条,琳赛尖叫道,“贝斯!这些东西从你的包里掉出来啦!”有些棉条转着圈儿掉进水里,所有人几乎在一瞬间都推挤碰撞着要离开泳池,好像他们要被污染了一样。贝斯站在跳水板上,身上滴着水,颤抖着,我们则在一旁狂笑。

这让我想起四年级时父母带我去大峡谷玩,让我站在一处悬崖边缘照相的情景。我的腿不停地抖,两只脚后跟有刺痛的感觉,好像它们很想跳下去一样:我的脑中一直出现掉下去是多么容易、我们站在多高的地方这些念头。我妈照完相,让我从悬崖边下来,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怎么也停不下来。

和琳赛站在阳台上,我有了同样的感觉。

琳赛和我成为最好的朋友不久,艾丽也加入了我们——八年级之前的那个夏季,她俩参加了同一个曲棍球联盟。艾拉迪中学一年级的时候搬到了里奇维尤,那一年的某个聚会,她和肖恩·莫顿好上了,琳赛喜欢过他六个月。人人都以为琳赛会杀了艾拉迪,但周一上学的时候,艾拉迪已经和我们坐在一起吃午饭了,她和琳赛共享一盘薯条,还咯咯地笑着,好像她们很早就认识了一样。我挺高兴,虽然艾拉迪有时使人难堪,但我看出她是我们之中最善良的人。

派?对

放学后我们去了艾丽家。我们小一点的时候——中学一年级甚至二年级上半年——我们有时待在她家不出门,戴着黏土面具,叫上足够吃的中餐外卖,从艾丽家冰箱旁边第三排架子上的饼干罐里拿零钱,这是她爸爸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千美元。我们称这活动为“蛋卷危机之夜”。我们会躺在她家的巨大沙发上看电影,直到睡着——起居室的电视屏幕有电影院的银幕那么大——我们腿上盖着一条很大的羊毛毯子。但是,从三年级起,我就不记得我们这样干过,除了马特·王尔德和艾丽闹翻那次,她哭得太厉害,第二天早晨脸都肿了,胖胖的像鼹鼠的脸。

今天我们把艾丽的衣柜翻了个遍,这样就不用担心在肯特的派对上撞衫。艾拉迪、艾丽和琳赛这次非常在意我的打扮,艾拉迪给我涂了亮红色的指甲油,她的手在抖,我指甲周围的皮肤上沾到一些甲油,看上去像流血一样,不过我太紧张了,没时间在乎这个。罗布和我要在肯特家见面,他发给我一条短信说:我甚至为你铺好了床。我让艾丽帮我挑选出衣服——一件金属光芒的金色吊带衫,胸部显得很大,一双艾丽的有着四英寸高的夸张鞋跟的高跟鞋(她称之为“我的脱衣舞女鞋”)。琳赛帮我化妆,她满嘴伏特加味儿,喷在我脸上。我们都喝了两杯掺了越橘汁的酒。

接着,我将自己锁在浴室里,温暖的感觉从我的指尖涌到头顶,我试图想象自己去了那里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然而,只过了一会儿,我就发现这些装扮成了挂在身上的多余之物,把我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小时候,我经常这样干:把自己锁在浴室里洗热水澡,当镜子蒙上一层水汽,我会站在前面看着自己的脸缓缓从蒸汽中浮现出来,开始是粗略的线条,然后脸部的细节逐渐清晰起来。每次我都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张美丽的脸,仿佛洗过淋浴之后我会脱胎换骨变得好看一般,当然每次我看上去都是老样子。

我站在艾丽的浴室里边笑边想,明天我终于可以变得不一样了。

琳赛很喜欢音乐,所以她定好了我们在去肯特家时在车上听什么歌,虽然肯特家只有几英里远。先听德瑞博士和Tupac,然后是《宝贝回来》,我们跟着唱了一路。

这时发生了最为怪异的事情:当我们开车经过那些熟悉的街道时——我生下来就熟悉的街道,闭上眼睛也想象得出它们是什么样子——我感觉自己漂浮在所有东西之上,盘旋在所有房子、马路、院子和树木的上空,越升越高,高过了Rockys、来爱德、加油站、托马斯·杰弗逊中学、足球场和我们在聚会日经常坐在那里尖叫的金属看台。好像一切都变小了,不重要了,似乎它们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艾拉迪正以最高的音量号叫,我们之中她最让人受不了。艾丽的包里装着所有剩下的伏特加,但我们没有可以掺进去喝的东西。开车的是琳赛,因为她可以像没事人似的喝上一夜的酒。

我们快到达目的地时下起雨来,不过雨很小,水滴好像漂浮在空气里一样,水汽组成了一张白色的大帘子。我不记得上次什么时候来的肯特家——也许是他的九岁生日?——而且我忘记了在树林里走多远才能到他家,那条蜿蜒的车道似乎没有尽头。我们看到的只有车前灯发出的单调的光打在砾石铺就的路面上,照在前方枯死的树枝和钻石般的小小雨滴上。

“恐怖电影都是这么开场的。”艾丽说,整理着她的吊带衫。我们的吊带衫都是跟她借来的,但是她坚持穿着那件毛边的,虽然她本人以前反对穿毛皮。“你确定他住在42号?”

“再往前一段路就到了。”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路,我已经开始担心车子刚才转的那个弯是不是太早。我忐忑不安,但我不确定这种担心有没有必要。

前方的树越来越多,都快刮到车门了,琳赛开始抱怨起来。就在我们似乎陷入黑暗的包围时,突然之间树林完全消失了,面前出现一片你能想象出的最大、最漂亮的草坪,正中央是一幢白色房子,看上去像糖霜做成的一样,配有阳台和一条环绕两侧的长门廊。百叶窗也是白色的,天太黑了,看不清上面的花纹。关于这一切,我什么都记不起来,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吧,但我认为这是自己见过的最漂亮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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