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蜜糖湾,利比里亚,一九七三(6)

我的家在蜜糖湾 作者:(美)海伦·库伯


我的肤色比爸妈都黑,不过以利比里亚人的标准来看,还算白皙。一九六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我在蒙罗维亚的库伯诊所经由剖腹产来到人间,出生时重五千八百克。当医生拍打并检查我的肺部时,我声嘶力竭的哭声有如灵魂歌手贝瑞·怀特[1]①。妈妈当时的体重只有五十三千克,她太累了,没能在产后好好地看我一眼。“还好吗?”她问道,随即沉沉睡去。她醒来时,护士问她:“你准备好要看你的小怪物了吗?”

我是妈咪还能生小孩的一个活生生的证明。她三十二岁生我,在她和父亲结婚两年后。在西非,这个年纪已算高龄产妇,那里的女孩一从葛芮伯丛林[2]①回来,马上就要嫁掉。我们是拥有美国根源的文明刚果人,所以母亲十四岁时,没有人把她送到葛芮伯丛林行割礼,学习如何跻身在某个丈夫的妻妾之林。然而,即便在利比里亚文明的刚果人社会,三十二岁才生头一胎仍然太老了。

她用毛毯把我裹住带回家,把我全身包得紧紧的,免得我那摩卡拿铁色的婴儿肌肤受到非洲艳阳还有蚊子的荼毒。“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她对着我说,一次又一次。毫无疑问,我是特殊的。没有人比我更特别了。

不过,我生来就有妈妈家族的扁平嘴。“扁平嘴”是我们对白人嘴巴的称法。非洲人的嘴唇大都丰厚而饱满,爸爸就是一例。他常常含进一叉子的棕榈油拌饭咀嚼着,嘴唇上下蠕动,并顺势用舌头将渗出的棕榈油舔了回去。我喜欢看他吃东西的模样,让我也跟着饿了起来。没有人会那样看我吃饭,因为我有一张扁平嘴。

五年后添了玛琳。玛琳和我同父同母,这对一个男人生养多个不同母亲的子女已成为惯例的国家来说,是十分了不得的特征。假如利比里亚人问起你和某个兄弟姐妹的关系,你可以只回答“同父”,意思是“我们是同父异母”,或是“同母”。

“同父同母”意味着,你们体内流着相同父母的血液。

玛琳是个胖嘟嘟、肤色偏淡、绿眼睛、头发柔软如丝的小孩,一张脸长得像佛陀的中国小娃儿。她出生那天,我们全待在刚果镇老家楼上的视听间,等着知道新生儿是男是女。爸爸快步走上楼来。我屏住呼吸。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男孩或女孩?我已经有了爸爸第一段婚姻生下的两个姐姐,珍妮丝和欧拉,还有一个哥哥约翰牛。

爸爸看着我们,咧着嘴笑。因为憋了太久,珍妮丝忍不住喊了出来:“阿姨生了什么?”爸爸望着我说:“你妈生了个小女孩。”

我们高兴地欢呼、喝彩,然后飞奔下楼到街上,不断喊着:“又是女生!又是女生!”原本家中只有我这个小女孩,但现在又多了一个,她将永远是我们家最小的女孩儿。我们在刚果镇的邻居也跑到街上,有些和我们一块跳舞,有些只是站在路边看着我们滑稽的模样。“瞧瞧库伯这家人多疯狂?”有个女人说。

玛琳出生后隔天,爸爸就带我们到库伯诊所看她。当我们来到二楼的产科病房时,我兴奋地问他:“她长得像谁?”

“像库伯家的人。”他说。意思是:同样白白胖胖的。

若不是还有一些非洲人的特征,玛琳很容易就被当成白人。她有非洲人特有的宽大鼻子,还有像父亲一样的厚唇。吃棕榈油时看起来很有趣的嘴唇。

她老是吃不饱。她会吃一些我压根儿都不会放进嘴巴的东西,像是她从院子里挖来的棕榈树的果仁。她有两个绰号,都是蜜糖湾家中的仆人取的:一个叫“普勒多多”,意思是胡椒鸟;另一个是“棕榈仁太太”,不过利比里亚人所用的英语不说“棕榈仁”,而是“棕仁”。

幺女的地位被篡夺,我开始时没能适应得很好。有回父亲逮到我站在她床边,用手捏她的肥臀。结果我被打屁股,还被赶出爸妈房间,那是玛琳睡觉的地方。

--------------------------------------------------------------------------------

[1]① Barry White(1944~2003):资深灵魂歌手,得过格莱美奖。

[2]① 根据利比里亚原住民的传统,年轻女孩在准备出嫁之前会被送到葛芮伯丛林,一所位于丛林的传统学校,去学习克鲁族女人应该懂得的文化技巧和行为礼仪。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