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卡塞尔 心有灵犀的旅程(1)

你好,陌生人 作者:素速


恢恢,罗艺的发小,旅德六年,在卡塞尔美术学院攻读自由艺术硕士学位,除了读书,并为一本国内视觉杂志做驻德记者,其他业余时间都用来创作和恋爱,是典型的双鱼座女孩,很可爱,也更爱人。四年前她带着她第一个德国男朋友来北京玩,他坐在她们对面,她用中文告诉罗艺,他们在一起已经与爱无关,初恋的人们不懂爱情,现在他们只是一种友谊。三年前,她带着她第二个西班牙男朋友回京探亲,这一次她说或许她对他只是一种怜爱,南欧的男人太爱哭了。两年前,她和一个希腊男孩有过一场短暂的恋情,对于这段感情,最后她总结为恋非爱。一年前,独自生活在异乡的她得了一场大病,病愈后便成为了虔诚的佛教徒,开始吃素念经并坚持每日练习瑜伽。有一日在机场她遇到了一个北朝鲜男孩,在他们目光交错的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爱上了那个男孩。那个男孩长久地回望着她,慢慢地离开,慢慢地,还是离开,一条短暂的登机路线,他走得如此悠长,像一首离别曲,只是时间不会停止也不会倒退,我们的际遇就随着生命流向远方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甚至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不曾问好交谈,不过,这让恢恢明白了--爱,就是纯洁。

作为一个女孩,你必须要享受你是一个变化多端的女孩,拥有你变化多端的生命,你手里的一切都是变化多端的,就像你爬满手掌的掌纹,它们都是莫测的。你渴望长久地停留在一个男人的身边,可是你们还是会离开彼此,分离是你的生命,从来与爱无关,爱一直都在你的手里,永远的,在你手里,然而你的爱也是变化多端的,不是吗?亲爱的女孩,你知道你的心它在说,再没有什么比纯洁更加重要。你是多么多么渴望永远纯洁,可以老去,但不要长大;可以老去,但不要变成只是执著地活在爱人身旁不再天真的妇女。

罗艺和恢恢从学前班就一起读书,至今相识二十年,所以彼此已经非常熟悉,在他们的相处中,两人都可以极大限度地释放各自嘴脸丰富的丑态部分,她们都不会为此动气,因为那个最先犯错的人一定会回过头来低头弥补。比如,恢恢会常常很凶悍地跟罗艺说,你现在不要跟我说任何话,我只是需要倾诉,你听着就可以了。然而她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常常为罗艺写诗的人,那些诗甜腻且充满宠爱。又比如,罗艺常常好久好久地消失在恢恢的生活之外,没有一点关注和问候,然而她一旦出现,她会说亲爱的让我请你吃饭吧,这个傻乎乎的女孩似乎只会用请客吃饭去表示她对他人的喜爱,她总是需要比别人更多时间的独处。恢恢自然心知肚明,所以她也常常会抢着埋单。不过,她对罗艺做过的最牛逼的壮举是把自己心爱的男人让给她,“不如你跟他好吧?我俩还是缘浅。”每每这时,罗艺就会狡黠地说您是要肥水不流外人田吗?还是您自己留好了吧。她们不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但她们会是那种即使在老了以后还可以躺在沙滩上一起幻想的朋友。

想着想着,卡塞尔到了。这个盛名远扬的花园城市和沿途绿草如茵的风景交融一体,竟察觉不出丝毫跳脱感,绿色植被将城市完整覆盖,使其森林化,绿色面积占到城市的百分之六十。由于身处盆地的缘故,火车上平视的角度,建筑物完全隐没于绿色之中,与其说是城市,更像是突然进入了某个大Park或者植物园。尽管对卡塞尔的绿色秀美早有耳闻,但罗艺还是非常怀疑是否真的到了德国中部最重要的工业城市,那个生产磁悬浮列车的城市,它看起来也太温柔了。加之作为一个中国人,罗艺看惯了祖国大火车站、大广场人头攒动的大场面,而眼前的这个火车站显然过于小巧冷清,怎么看也没有想象中市级火车站的气势。真的是卡塞尔吗?真的是卡塞尔吗?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正在胡乱犹豫之际,亲爱的恢恢迎头给了她一个大拥抱,于是她终于松了口气,看来美丽的卡塞尔只不过是有些不可思议而已,当然,它当之无愧是格林兄弟的故乡,的确很格林,很童话。

卡塞尔飘着蒙蒙细雨,没有艳阳,湿漉漉的树叶,草皮因为澄清闪烁着剔透的光泽,小小清澈的光亮并不夺目,一闪一闪的,诉说着岁月静好的兀自美,空气里都是植被浸染的味道,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同你问好--夏安,陌生人。

今天是罗艺二十六岁的生日。因为下雨,她脱了民族布鞋,一路打着赤脚,跟在恢恢后面,这里的地很干净,凉凉的,滑滑的,小动作,亲密的。罗艺一向轻装上阵,行李简单,所以从火车站出发她们得以直接前往国家剧院看了一场现代舞表演。舞蹈演员们身材胖瘦不一,有的肚子上甚至挎了一圈非常明显的救生圈赘肉,但做起各种高难度动作,伸展自如,淋漓到位,散发着不可思议而又让人肃然起敬的高贵与灵动,是用灵魂生命跳舞的舞者,他们存在的形式和表达方式无比自由,但肢体下面的精神和思考都是严肃有穿透力的,剧场爆满,鸦雀无声,集体式的长时间静默在结束的一刻爆发成一片热烈激动的掌声,美好得如梦似幻。

在剧院大厅,恢恢漫无目的地搜罗着各种宣传海报,这与她的设计师出身有关,总是习惯收集各地有意思的免费广告单和明信片。罗艺看着窗外,感受着细雨中的卡塞尔。这座城市不乏哥特式的建筑和城堡,但他们散落在山清水秀里,收于眼底时只觉绵软,浓郁的巴拉克式浪漫才是它的神髓,甚至这座城市的涂鸦也是和谐绵软的,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和对效果的设计感,远远不及柏林涂鸦创作者来得奔放多样,肆无忌惮的下笔甚至是破釜沉舟的。柏林的涂鸦无处不在随处可见,只有义无反顾的艺术才最迷人。卡塞尔的涂鸦显然更体现了创作者的公德意识,无论地点选择还是下笔画风都谨慎有秩。这不是一座不拘一格、性格逼人的城市,虽然它是工业城市,虽然它也车流急速,但它友好秀美,一气呵成,闲云野鹤般仿若避暑山庄。所谓世外桃源,就是无关激烈,那些狂野的心也只好路人作罢,自动绕行。就像卡塞尔街头举目皆是的橡树一样,它们淳朴实用,也不乏苍劲挺拔的精神气质,但归根结底卡塞尔仍是自成方圆的城,突破不是它的主体规则、风格、精神,所以无须突破,不变的安住就是卡塞尔。恢恢递给罗艺一张海报用来遮雨,走出剧院,罗艺认真地端详着这座莎士比亚剧团曾经巡游过的欧洲第一家固定剧院,如此小巧甚至不够古典,倘若只看低调的门堂,很难猜想出它竟然承载着两个世纪久远流长的故事和历史。

卡塞尔人的生活一定是舒适而单纯的,你可以从卡塞尔人的脸上轻易地读出他们寡欲健康的心态,没有大城市外冷内热的冷面孔,每一个路人都会同你微笑点头,无一例外。甚至有人还可以用中文打招呼说“你好”。和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一样,他们温柔纯善,不匆忙走路,开环保车,提着篮子换满满一筐的啤酒,即使是卡塞尔的小猫小狗也是一副慢慢悠悠的样子,不亲人,但不避人,更不凶人。卡塞尔人亲切主动,但也并非盲目热情,他们只是欣然地生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安居乐业,他们热爱自己的生活,也随和地对待外族,这是一座文化城市难得的人性修养。

不同于马良,恢恢是安然融入于异国求学的漂泊状态的,一是年头来得比较长,已经完全度过了适应期;二是她来的时候非常年轻,还是少年,所以价值观和世界观的定型都形成于欧洲,内心像一张白纸,允许更多的可能性,自然少了许多冲突。加之天赋和北京女孩特有的独立性格,总的来说,她喜欢自己的专业,学业顺遂,生活上也一直很乐观,虽然穷过,但从没有穷怕过。她每天会去刷两小时盘子,她说刷盘子很好,我可以有空思考问题,但不要刷太久,两小时刚刚好。她的漂泊足够她承受应付,并仍能敞开心扉感受自在。

她和六个人共同租一所大公寓,每人一间卧室,公用一个浴室、厨房和客厅。她的室友有德国人、波兰人、法国人、美国人、异性恋、同性恋,年龄不等,20岁、30岁、40岁,职业不等。她是唯一一个中国人,他们有的单身,有的未婚,有的离异,有的周旋于两个情人,拥有各自的故事,但他们都是独身。她搬来这里半年,虽然并不是和每一个人都称得上好朋友,但所幸他们像亲人一样,一起生活得还算和谐,并不寂寞。这里也是她无数次搬家经历中最中意的一个住处,且房租不贵。但入住这样的公寓并不容易,无形中对入住者的语言会有一定要求,入住之前,其他六个室友要像相亲大会一样,每个人都对她进行一次面试,经过认真的交流、筛选、投票、被选择才可以最终入住。

现在恢恢的其他六个室友都已经提前知道她有一个要过生日的北京好朋友来这里和大家暂住几天了,从三天前她就开始忙着采购食材、配料,准备着亲手为罗艺做上一个美味的巧克力大蛋糕。常年独自无依的异国生活,让恢恢学会了要热烈地表达自己的喜爱。她的热烈是自然而然、真实由心而发的,但罗艺知道,这并不是先天的恢恢,先天的恢恢是个将感情深藏不露的女孩,现在的她,是知道自己幸福在哪里的她。罗艺想,亲爱的恢恢在这方面要远比自己做得漂亮淋漓。而我们的生活是那么需要All for now的智慧,温和的人可以敞开心扉,温和何尝不是可以如心所愿地表达热烈?温和是有力量抵抗忧伤的。

或许卡塞尔四处弥漫的巴拉克式浪漫让它显得有些海誓山盟,过于顺滑美观。对于喜欢好奇刺激的旅行者,在短暂的时间里,难以激起血脉喷张的快感,眼前的风景很难说喜欢,也很难说不喜欢,一切仍待继续经历。和北京人需要震撼的性格密不可分,他们对事物的反馈常常是快而凛冽的。罗艺想,仅仅通过卡塞尔洁癖温润的表面风景无法看到这座城市潜意识里深层的真实感,但所幸她也清楚此刻的任何反馈还都不能算数,因为她尚未进入这座童话王国的尘世生活,一切都不是最后的判断。推开恢恢公寓楼的大门--一扇着实沉重的铁门,需要整个身体一起倾斜跟着做推的动作,门向里打开,整个过程都给人一种进入感,而后来证明,这的确是一扇通往卡塞尔尘世生活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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