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麻酱烧饼(5)

两个人的旋转木马 作者:雪屏


 

“这是怎么回事?”她貌似天真无暇地问着。

“过了一阵子,我才从大人们的谈话中知道,原来那天我帮二楼奶奶撕的大字报就是揭发那个教师的,至于揭发的是什么内容,我就不知道了。那不是我这个幼小年龄的孩子所关心的。因为我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不要到外面去乱说,小心招灾惹祸,我就没敢再问。”陈汐讲完,眯缝着眼睛,仿佛还在回味已经逝去的精彩世界。

“现在这个二楼奶奶还在吗?”她对他故事里的主人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我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很多年过去了,我算了算,二楼奶奶要是依然健在的话,也得将近有九十岁了。”他讲得往事太多了,好像记忆的源泉已经枯竭了。

“二楼奶奶对童年的你有什么影响吗?”她问。

“不知道,也许有影响。”

“再讲一讲什么吧,我喜欢听。要不,就给我讲讲你死去的父亲,你很少跟我提起他。”她的兴致仍然不减。

“有许多往事,我实在不愿再回首。”

“告诉我怕什么,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老婆呀。”

“小时侯,我得过一次急性肝炎,你记得吗,我跟你说过;肝大都过肚脐了,医院拒收,我也跟你说过。我父亲哭了,他好像就哭过那么一回。”陈汐说。

“你父亲哭的事,你没给我讲过。”宋晓娜说。

“我父亲拍着胸脯对医院说,你们尽管死马当着活马医吧,救过来,算你们医术高明;救不过来,就只怪这孩子命薄,不管怎样,这是咱革命的二代呀。医生最后终于答应留下了我。我父母双双还在一个什么责任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之后,我才住进了医院,不过不是住在医院的正式病房里,而是住在一个狭窄的楼梯间,很暗,很霉,还有壁虎。白天也要开灯,照明设备却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昏黄一片。因为是传染病,不让陪床,更不许我跑到当院去晒太阳,即便是国庆的锣鼓,也惊不去我的孤单,正如同样惊不着栖在鼠洞里的老鼠一样。那时侯,我总是围着被子呆在黑暗之中,躬着腰,双手抱定膝头,让孤独的寂静侵袭着我稚嫩的心。”陈汐很诗意地说。

宋晓娜心疼他似的摸着他的面颊,胡子几天没刮了,扎手。要是他长胡子的速度跟长个头的速度一样,就好了。

“当时,我把这个楼梯间想象成牢房,就是伏契克在《绞刑架下的报告》里反复描述过的那种。小时候自由自在的情景总是浮上心头,排遣不开,尽管妈妈把亲戚朋友家的糖票都搜罗了来,给了我一个人吃,我也开心不起来。跟别的病孩子不同的是——”是不是过多的私人史诗坠住了他,才使他无力去撰写新的故事?他突然想。

“快说呀,你跟别的孩子不同的是什么?”陈汐故事中的悬念,激发了宋晓娜好奇心。

“跟别的孩子不同的是,外面刮了很大的风或下了很大的雪我都看不到,因为没有窗,都是父亲来告诉我的。至今,我也仍然讨厌孤单,讨厌与世隔绝的感觉,估计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记得,父亲总是抓空跑来跟我一起吃晚饭,荤菜尽着我吃,剩下的他才吃,医生嘱咐他:你儿子得的是传染病,很危险的。父亲说:怕什么,他是我儿子,他要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八个月之后,你猜怎么着?我竟奇迹般的痊愈了!”陈汐坚信,无论一辆车跑出去多远,他也忘不了他始发的地方,那些辙印永远抹不掉。

“谢天谢地,你痊愈了,要不我就没丈夫了。”她说。

“你照样可以找到可心的人儿。”陈汐说。

“呸,谁都替代不了你——在我的心目里。”宋晓娜用撒娇的口吻说。

“别拿这种腔调说话,让我起一身冷痱子。”陈汐故意装出打寒战的样子。

“你有时候真够讨厌的。”她捶他肩膀几下,陈汐要躲,躲不开,就势抱住她,立即受到了一张湿润的嘴唇的接纳。

“痊愈以后的我,走出那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楼梯间,跳到门槛外对着槐树深呼吸一阵,你知道给我感觉最强烈的是什么吗?”他在她的耳边问了一句。

“什么?”她的嘴轻轻舔着他的喉结。“是阳光,阳光虽然让我浑身上下暖和起来,却跟一根钢针一样,猛烈地刺激着我的眼睛,刺得我的眼睛流出了大滴大滴苦涩的泪。来接我回家的父亲抱着我一个劲地说,你这孩子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他说。

“你也是我的孩子,我要你的后半生一样的福大、命大、造化大。”宋晓娜的嘴唇沿着他的锁骨一点一点地下滑,当她解开他的衣扣的时候,他觉出一丝丝的寒意,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幸福又回来了。

她的舌就像蜗牛的触须,一点一点地爬行,醉意如同涨潮的潮水,漫过陈汐的意识,将他淹没,突然她的温柔不见了,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忙乱地撕扯着陈汐的衣裳,陈汐也配合着她,欲望像钟摆一样地敲打着他们的身体……

“喂,老陈,麻烦你一点事。”这时候,有人掀开帐篷,把脑袋探进来。

宋晓娜赶紧躺下,装作早已沉睡,来找他们的郭仲夏。“什么事,找我?”陈汐问道。郭仲夏压低声音说,“我想找个套……”宋晓娜却插了一句,“还要什么套啊,要是真有了孩子,更好,有纪念意义。”

陈汐偏巧没带,他没随身带避孕套的习惯,就顺嘴说:“是啊,生死未卜的关头,还避什么孕呀。”

“假如你们有了宝宝,那也是上天的恩赐,不让你们老郭家绝后。”宋晓娜说得很诚恳、很实在,显然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也许自己还有几分期盼呢。

郭仲夏叫他们俩一唱一喝说动了心,“对,真有了,养着就是了,长大了还可以跟我一起钓鱼、打球和游泳去。”说着,就走了。

他们俩也累了,没做什么就相拥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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