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麻酱烧饼(4)

两个人的旋转木马 作者:雪屏


 

“吃药见效吗?”宋晓娜问。

“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管用。”陈汐告诉她。

她把他的脑袋抱在胸前,爱抚着。

“我记得起我十三岁时曾摔个跟头,磕掉了一颗门牙。我的一位叫二楼奶奶的邻居看见了,非叫我把掉了的门牙扔到对面楼的屋顶上去不可,说这样新牙长出来得快。”陈汐今天似乎特别有倾诉的欲望。

“怎么有这么奇怪的称呼,就是因为她住在二楼吗?”她问道,见陈汐到处找烟,就从自己挎包里掏出一盒来,递给了他。

陈汐点上烟:“二楼奶奶不光是住在二楼,也是我们这座楼里最年长的一位。她是个湖南人,到死,乡音也未改。她瘦,她小,她孤独。”

“她难道没儿没女吗?”宋晓娜问他。

“她儿子经常是一两个月只光顾一回,儿媳却几乎来都没来过。我记忆中的二楼奶奶大概有六十来岁,总是穿一身深色衣服,与世隔绝,在我看来仿佛幽灵一般。不知为什么,我似乎天生就对她老人家不抱有好感,常常搞些恶作剧什么的找二楼奶奶的晦气,比如往她烧着的开水壶里丢个煤球啦,再比如把一只死老鼠故意放在她的门口吓唬她,好像这样我就能感受到某种快感。”

“看你现在,就知道小时侯没少淘气。”宋晓娜说。

“她明明知道这是我做的,却从来不曾像别的邻居一样,揪着我的耳朵去跟我母亲告状,从来不曾。”

“那是怕你挨爹妈的揍。”她撇撇嘴。

“许是吧。”陈汐说。

“其实多揍你几顿,你现在可能就乖多了。”

“那可未必,物极必反。”陈汐跟她嚼情。

“我说得是绝对真理,不信你就试试。”她挥挥拳头。

“二楼奶奶不合群,”陈汐不惧怕她的武力威胁,继续讲,“街坊邻居婚丧嫁娶,二楼奶奶也去,但也只是把一份礼装在用过了的旧信封里,默默地递给主家,默默地走,连饭都不吃。我总觉得她很特别,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那种个别其实是一种寂寞的矜持,或者说是矜持的寂寞。”

“你现在总这么猫在家里,是不是就受了她的影响啊?”

“恐怕是,”陈汐说,“二楼奶奶的家,简陋得不能太简陋了,一张单人床,铺一领席;一张桌,一口箱子,好像还有一把老式的椅子,这几乎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哦,对了,她是个基督徒,在月历牌后面藏着一个银十字架,但我没亲眼见她拜过。二楼奶奶吃得也极简单,几乎不吃荤,但是她老人家有一道菜却叫我至今难忘:把芥菜疙瘩擦成丝,加些葱皮和干辣椒晾干,然后装进瓶子里,吃时,喷些水……”

“然后呢,然后怎么做,让我学学,学会了,我做给你吃。”宋晓娜说。

“特简单,她就用少许果油干炒,味道奇佳。后来,我跟很多熟谙烹饪的师傅请教过,几乎没人会做。二楼奶奶知道我喜欢吃这口,做的时候总给我拨上一点,只是量太少,不够我吃的。”陈汐仿佛很是遗憾。

“南方人就是抠门。”宋晓娜说。

“ 二楼奶奶历来跟所有邻居保持着等距外交,从不主动去找谁攀谈,所以谁也不主动去找她近乎。只有一次是例外——一天,我正在胡同的墙上练粉笔字,二楼奶奶招呼我,让我把墙高处刚贴上的大字报撕下来。”

“那时侯不是已经不时兴大字报了吗?”她问他。

“是啊,但是零星的还有,也算是积习难改吧。她说把大字报撕下来可以卖钱,我照她说的做了。就在那天,二楼奶奶对门的那家教师破例给二楼奶奶送了一碗饺子,二楼奶奶也破例地收了,最后却端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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