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秋天(3)

走啊,走啊,心动 作者:王弢


你不爱我了,她说。她轻轻地推开他的手掌。我没有资格流泪,在你面前我始终是一个罪人。即便你赦免了我,但你的内心早就将我枪决了。站在你的面前,我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你从不俯身探望。我的痛在赤裸裸的蒸发,你却从来不看一眼,哪怕只是顺势的一瞥,都没有。

他试图将视线从平行线上移开,可是每挪一寸就会忍不住回顾。他的父亲从来没有让母亲流过一次眼泪。自他记事以来,父亲总是以谦和呵护的语调同母亲说话。母亲说,你的父亲在认识我之前脾气很暴躁,现在很温厚。你长大了要像你的父亲学习,做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

子敬,请你在不断鞭笞我那些过错的同时再次解开你厚重的保护壳。请你相信,我会把心放进你的肉体,用同一种速度跳动。她起身,转过头,看着他的侧面。他的睫毛上有零星的水珠,每一次下垂都会在光线中闪烁。她看见他的太阳穴在微弱的搏动,像是灼热的岩浆表层偶尔凸起的泡状,掩饰不住内在剧烈地振动。

他慢慢地张开口,有说话的欲望,又无端的停滞,就要震动声带的气流就此团积在胸口。几秒种后,他叹出一口长长的气。他说,猜想不到毕业后我们能干什么,这比得病死去还悲哀。

有一条路放在你面前,你不去走。那是学校里多少同学梦寐以求却又无力触及的一条路。你用你的倔强筑了一道墙,把自己挡在半途,眼睁睁看着前方变成灰墙,无关痛痒似的跺步。子敬,我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当你后悔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路已经荒草密布,碎石遍地。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知道吗?人们往往在说到珍惜两个字的时候才发现这两个字说的着实太晚,穷尽一生追悔莫及。

我来到这个世界本来是有一条路的。他用力地下咽导致咽鼓管发出沉重的声音。可是我的父母又给我修了一条路。他们推着我上路,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习惯了这条路。可是,我从来没有遗忘过,我原本是有一条路的。

子敬,你不要这样说。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每个手指缓慢地钻过他的指缝,再紧紧的扣住。我愿意看着你成为音乐家,我愿意坐在台下看你安静的演奏。当你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时,我也会跟着你的灵魂一起遨游。每一个乐段的终结,我都能分明的感受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每一乐章的终止,我都能感受你脉搏跳动的节奏。子敬,那样的你很完美。

那是一瞬即逝的假象。我从不存留,也不眷恋。

可是,子敬,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只有在演奏的时候,你才属于真实的自己。你应该热爱舞台,热爱舞台上给你带来的一切。包括对生命的理解,对爱情的忠诚,对生活中遭遇的每一个人的关切,你都应该热爱。她禁不住加快了语速,呼吸带动着腔体发出共鸣。音乐,赐给你一个舞台,就是为了清除你内心的不安,还原一个生机勃发的你自己。

我不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捧起那副荒野的照片,惘然若失地说,有时候我会分辨不出哪场演出我是真心的表达,哪场演出我又是假装高潮——就像一个妓女需要满足客人一样,需要无端的呻吟,无故的伪装高潮。很多时候,我已经没有了激情,可是我偏偏要在舞台上装疯卖傻,骗取他人毫无价值的认可,骗取我内心最后的一点真诚。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感觉。我不想去取悦他人。灯光照不着的黑暗区域,那些人端坐在里面。我不知道他们脑子里会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从我身上获取什么。我经常为此整夜整夜的经历彻骨的寒冷,就像掉进万丈冰窟,任凭双手如何使劲想抓住救命的岩石,最终还是在冰凉平滑的冰面上失手,等待轰然坠地后大大小小的冰挂飞速袭来,万箭穿心。

子敬,你冷静下来。她上前从身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已经溢出汗水的后背。子敬,你愿意的话,抽一根烟。抽一根烟,我帮你点燃。说着她松开抱紧他的手,转身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来放在嘴上,左手轻轻地按住打火机,点燃。烟很辣,呛的她使劲地咳嗽。她把冒着火星的烟递给他。这是秋天,你会控制情绪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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