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光(1)

走啊,走啊,心动 作者:王弢


她初识的子敬,一周最多抽一包烟。每天都在忙于练琴以应付各种场合不一的演奏会。由于专业成绩突出,礼貌而寡言,所有老师都不约而同的用近乎奢侈的赞誉来捧着他。他经常接到来自不同城市的乐迷给他写的信件。信并不似雪花般的多,他毕竟不是一个流行歌手。作为古典音乐的演奏者,这些信已经足以证明他舞台上的才华与魅力。他知道很多人给他写信不一定是真正听懂了他的音乐,而是因为他的外貌。很多的文字都不提及他为她们带来的对于音乐的理解,而是千篇一律形容他在灯光下如何的摄人心魄。他很有礼貌,认真读完认真叠好,认真放进一个大箱子里。那一箱子的信全是对他赞美的话语,捆绑在一起,像是个赞美者的集中营。个个都愿意为他精神愉悦而奋勇牺牲。她也阅读过很多爱慕者写给他的信。她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人海中走散了,你或许可以从这些信里找到我。她还说,如果我真的和你走散了,我定是会给你写信的。

子敬读大学以后就不再长高了,三年内身高一直停留在一米八,没有任何增长。他的脸开始消瘦了,不像大一时那么白皙而饱满。他的眼睛也不再是充满了阳光。日渐深邃的眼眸中时常透着一股冰冷的落寞。他的话也越说越少,这三年语言像是遭遇了瘟疫,一批一批的死去。

子敬,你变了。她想起大一时陪她在游乐园坐云霄飞车的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他曾经对她说,给我你一生的时间,当我的听众,我将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优质收音机。随时你按下我的开关,说着他拿起她的手在他的鼻尖比划了一下,我就会为你解忧添乐。在云霄飞车行进在麻花似的轨道上时,她轻轻地按了按他的鼻尖,就听见他说你不要怕,你不要怕,我给你护航保驾。那时,他还有一些叫人忍俊不禁的南方口音。想到往昔,她会鼻酸。你不再是那个会逗我开心的丰子敬了。

他从嘴角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拿起靠在钢琴旁边的大提琴在手中转了两圈,停顿了一会,又把大提琴放下了。我今天不想练琴了。我想在琴房睡个觉,大概睡上四五个小时吧。他把钢琴上面的谱子抱下来放在课桌上,用袖子扫了扫钢琴上面的灰尘,吹了几口气,纵身一跳坐上去,再慢慢的找好平衡躺下,合上眼。你去练琴吧,晚饭前来叫我。

她没有再说话,咬着嘴唇站起来。打开门。关上门。

一盏白灯唰的一声扫过。他突然睁开眼睛,琴房屋顶上那盏日光灯懒散的亮着。刚闪过的那道光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每当有这种感受涌上心头,浑身的触觉就会肆意蔓延。他试图睁大眼睛,为了回避再次袭来的画面。可是一盏盏白光任凭他如何躲闪都毫无遗漏的在他眼前滑过。一盏又一盏,带着锋利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快的滑过,最后变成飞速的唰唰唰……唰到高峰突然的停顿。有回声的房间,就这样打开了门,他又被推了进去。

白色的墙,绿色的椅子,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口罩,白色的灯光头晕目眩。白色的帘子一拉开,一张冰冷的手术台夺眶而入。手术台的尾部有两片手掌似的铁片,可以很精准有力的将躺在上面的女人的两腿拨开。套着防漏水垃圾袋的垃圾筒矗立在紧贴床尾的地方,可以很准确的接住从两腿间分泌出来的血液、酒精和消毒药水。他握住她发抖的双手,控制住背脊梁刺骨的冰冷对她说,不要怕,有我在。

大学一年级下半学期,他陪她去医院人流。医生苦大仇深地盯着他,骂他不学好骂他不珍惜女人骂他王八蛋。医生说,你们才多大就这样糟蹋身体。我告诉你,不懂得避孕措施的男人是下流坯子,是流氓。医生问她,多少天了?她小声的说大概四十天。医生不耐烦的大声重复了一遍,四十天?他和她都对着医生点了点头。医生拿起检验报告单用红笔在检测处画了一个巨大的圆说,自己选吧,普流,药流,无痛流。

由于她拒绝麻醉药进入身体,怕留下神经萎缩的后遗症。她选择了药流。他走过去问医生,我们可以药流吗?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你不可以,她可以。你要是心疼你女朋友以后房事时就注意点,这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责任感。懂吗?既然选择了药流,吃完药就得在那边坐着等。肚子疼了就去上厕所。看到有异物就告诉我。那可能就是你们造的孽。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医生在处方上写下药名,手一挥说,一百七十五元,去那边交钱取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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