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换个口味品尝中国文学·宇文所安

思虑中国 作者:李宗陶


◇ 喜欢“有一点过分”

这是宇文所安夫妇第一次来上海讲学。

“我们对过去的认识是经由现代口味和话语形式的调和与中介的,中国文学史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熟悉的资料里,我们发现了令人惊讶的新东西,我们开始提出新问题。比如说,如果我们只从敦煌佚诗的角度考察唐诗,那么高适将成为最重要的唐代诗人,其次是王梵志,李白会有一些诗流传,而杜甫将完全不存在……”宇文所安讲述的唐代与田晓菲讲述的南北朝遥相呼应,共同指向德国汉学家顾彬的评语:一个开拓性的新方向。

宇文所安正在主持新的《剑桥中国文学史》第一卷的编撰,涵盖上古到元代;耶鲁大学孙康宜教授负责编辑第二卷,包括明清和现代文学部分。宇文所安说,编写工作在两三年前已经开始,目前第一卷各章均已到位,就等元代章节;希望在2009 年出版第一卷。

谈唐诗,宇文所安以他独特的读法体察入微,“正是因为这些微妙之处,那些诗歌值得我们一读再读”。谈20 世纪中国文学,宇文所安说他喜欢郁达夫的作品,因为他“有一点过分”;在中国菜里,他最喜欢川菜,因为它“有一点过分”。

他在中国有相当一批追随者。在上海、北京、苏州的一些大学里,有人正以他为课题作博士论文。有人告诉他,他的书在中国卖得很好,尽管读者不一定全看得懂。“啊,那我很希望他们能看得懂,否则买去做什么呢?”他立刻说。

他的两本新书正在来中国的路上,一本是《晚唐诗》,一本是《“汉魏”诗的生成》。

◇ 艰涩的不一定是深刻的

记  者:美国的五六十年代正是“垮掉的一代”、嬉皮运动盛行的时代,您却在巴尔的摩的公立图书馆里沉醉于另一种诗歌。为什么金斯伯格和凯鲁亚克没有影响到您?

宇文所安:哈!这是偶然的。在那个年龄,我读金斯伯格的诗和凯鲁亚克的散文,我也同时开始喜欢中国的古典诗歌。西方的现代诗有这样一个特点,就是诗人站在一个特别的、与人群分离的地方讲话,譬如站在一个台上,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朗诵;但中国的古典诗里有更多人与人的交流,是一种社会的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很喜欢这种关系。

另外,艰涩与深刻是两个概念。一首字面上简简单单的诗可以很深刻;艰涩的,不一定是深刻的。

记  者:还记得第一批接触到的中国诗是什么吗?为什么会有恋爱的感觉?

宇文所安:是英文版的中国诗集《白驹》,但不记得第一首诗是什么了。喜欢上一首诗的原因有很多,而不同的年纪会喜欢上不同的诗。可能是因为它的意境、作者的个性、文字之美,有时候也许只有两句美丽的诗行,就足够了。

另一个值得珍视它们的原因是,日常生活中我们匆匆忙忙,每一个瞬间出现又很快消失。诗歌可以抓住某个瞬间,让人们停顿下来,凝视它。中国古诗里有一些很日常性的东西,它抓住的那个瞬间也许忽然就会变得神奇而魔幻,它让生活值得流连。

记  者:您喜欢孟郊的诗,是因为“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种日常性吗?

宇文所安:我喜欢孟郊,不是因为他展示美,而是丑。他的诗很“丑”呢。

记  者:古典诗歌对今天有什么意义?

田 晓 菲:它不只是象牙塔里的东西,不只是立志研究它们的研究生的事情。哈佛的本科生毕业后可以去做律师,去当医生,但文学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古典诗歌离今天并不遥远,人们对古典文学是好奇的,渴望了解的,或充满兴趣的;而在通俗文化中,常常可以看到历史的重现。

学者的任务就是要让这些沉睡了千百年的古典文学活起来,于是就需要用一些新的角度去观察和探讨。那些沿习下来、用了千百年的概念不该是天然生成的,譬如说到某某的诗,就是含蓄,说到某某的诗就是清丽,这有点像流通了很长时间的货币,该贬值了。应该把这些作品放到当时的语境里,多说出一些什么来。

记  者:这一两年来,我们这里比较流行学者在电视上用现代人的眼光和语言向老百姓讲《论语》、《庄子》、“三国”什么的,不知道算不算“注入了新活力”。在美国、英国或别的地方,学者们上电视给大家讲莎士比亚吗?

宇文所安:[ 笑] 这是一个有中国特色的东西。

田 晓 菲:确实很少看到有一个专门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在电视上讲……这似乎是不对等的。每一门学问背后要下许多苦功夫,如果学者上电视太多,变成一个大众新闻人物,会占去许多下苦功的时间,我觉得未免有些不值得。而且从长远来讲,要产生文化上的深远影响,不是突击几个月、几年,做几场演讲,卖几百万本畅销书就能奏效的。你要拿出新的观点,也不是拿些最时髦的理论就可以建构的,真的需要很深的学养做基础,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记  者:在那篇评论北岛英文版诗集的文章里,您表达了一些观点,人们因此有这样的感觉——您觉得中国的现代诗不如古代诗歌。

宇文所安:[ 面部表情丰富,似乎很吃惊] 我没有此意。你知道,在国外,一篇书评可以讲优点,也可以同时讲缺点;但在中国,似乎只能一个调子,要么好,要么坏。他们只是选取了我讲缺点的那部分。

记  者:有人把您、顾彬、马悦然,分别看作对中国古代诗歌、中国当代诗歌、中国当代小说翻译的三个代表性人物,您觉得呢?  

宇文所安:如果从翻译角度来讲,我译得最多的确实是中国古典诗歌。但从个人兴趣来讲,我对元以后直到民国的诗歌、散文、小说都有兴趣,我对现代的东西也非常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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