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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班超的坐骑:东汉对西域的经营(1)

明月天山 作者:于阗


东汉的威德

公元76年,于阗国大道上一片愁云,一位汉人即将启程回朝,而高鼻深目、肤色不一的于阗国贵胄、百姓,纷纷抱住那人的马腿不肯撒手,不愿他离去。

这要从公元75年说起。这一年汉朝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明帝刘庄去世了。虽然东汉自有成制,基本国策绝不是完全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但明帝的去世还是给看似宁静祥和的西域局势投下了一片阴影。

明帝其实是无意中改变了父亲光武帝的政策。从王莽手中夺回汉室天下的光武帝刘秀,没有汉武帝图制匈奴的激情,对西域诸国并不感兴趣。他不答应各国内附的要求,不向西域派出都护总领事务,把莎车、于阗等国上赶着送来当人质表忠心的王子们也一概遣送回国。这些过分谨慎的举措跟朝内舆论有关。尽管百余年前张骞的凿空之旅带回了葡萄、苜蓿、石榴等作物,并引入西方音乐、舞蹈、绘画、雕塑等文化,许多东汉朝臣仍未认识到西域的重要性。即使是班超的兄长班固,也觉得那里”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虽然班固在大将军窦宪打败北匈奴之后奉命写了《燕然山铭文》,但那只是刻石记功的举手之劳,并不能改变他对西域地位的看法。在光武帝和班固等人看来,似乎匈奴弓马之下的西域动荡不该由汉朝埋单。平定西域消耗的人力物力太大,只要匈奴不接近大汉边庭就不必动用武力,中原的休养生息更重要。西汉长达150年的繁荣商贸,还有汉武帝”张汉家之左掖,断匈奴之右臂“的战略,就这么被轻视了。

好在明帝看到了与西域交通往来的意义,那就是文化的交流和阻止匈奴的暴行。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明帝命窦固、耿忠征伐北匈奴。汉军在天山出击呼衍王,大获全胜,把他一直追到了蒲类海。就在这一年,班超以假司马这么个小官身份随窦固出使西域,初显军事天才。西域各国也恢复了向汉朝派遣王子入侍的旧例。王莽篡汉到此时已经有65年,西域与中原终于恢复了沟通。次年,西域都护府也重新设立,丝绸之路再次开通。在汉朝的威德和匈奴的铁骑之间,一些西域国家摇摆不定,它们在观望。汉朝与匈奴最大的不同在于,匈奴人最擅长的是劫掠过往客商,汉人则愿意护佑一方平安。各国并非看不出两个强者之间道义上的差别,可在利益与暴力之前摇摆的人性靠不住,他们想知道这时的汉朝肯在西域显出多大的实力。

有的国家还有种类似斯德哥尔摩症候的受虐心态,譬如大月氏。汉书在这里写得很搞笑,在呼韩邪单于归西汉之前,月氏人多次被匈奴打败,竟然对匈奴产生了敬畏之情。只要匈奴使者拿封单于的信到大月氏去,美酒美食一应俱全,不敢怠慢;但是汉朝使节来了,顿时变为绝对的市场经济,不花钱就没饭吃,更没有马骑。大月氏不是集体癫狂更不是傻子,之所以会这样,可靠的分析是:因为匈奴利刃就在眼前不敢不服,长安则是万里之遥天高皇帝远,况且汉朝又多财物,所谓不赚白不赚……心还真宽啊。后来一些西域国家的反复跟大月氏十分相似,附属与否,都是权宜与算计。

都护府刚重建,百废待兴,明帝却去世了。中央政府态度尚不明朗,这一来,西域的建设停滞,暗流涌动一触即发。焉耆国趁这个机会进攻东汉西域都护陈睦,致其全军覆没。公元76年,汉章帝登基不久,朝中担心班超独力难支,于是下诏要他回京。多次侵扰西域各国的匈奴早就磨刀霍霍,各国之间的争端嫌隙私欲也在汉使离去的疑云之中爆发,不少国家陷入一片惶恐之中。这时的班超跟疏勒国王忠一同守卫盘櫜城一年有余,龟兹、姑墨几度发兵,都被城中为数不多的守军打退。但是诏令来了,班超不能不走。或许死亡的恐惧没有亡国的焦虑大,疏勒都尉黎弇在绝望之中对班超说:”你一走疏勒必然又被龟兹灭掉。我实在不忍看到汉使离去。“说完,拔剑自刎,用自己的死送了班超一程。

带着遗憾与不甘,班超率领随从到了于阗,于是发生了文章开头的一幕。从军之前,班超为官府抄写文书维持生计,沾哥哥班固的光,从明帝那儿得了个掌管奏章和文书的兰台令史的文职,不久又因为小过失被免了职。出玉门关之时,班超已经41岁了,已不是容易头脑发热的少年。一边是皇帝诏令,一边是于阗国乃至西域百姓的安危,怎么办?不必涉险担大干系的安逸和建勋西域的宏伟志向在心中激烈斗争,班超毅然决定带着他的36名部下,返回疏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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