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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样子 7(5)

不成样子 作者:胡尹强


宋彬彬翻着小本子,准备亲自出马了。我的心战栗了一下。宋彬彬的城府果然深不可测,早把炮弹记在本子上了!

“柳萌同志的自我总结,罗列了一大堆现象,什么都谈到了,就是没有谈到自己真实的思想。”

宋彬彬的脸像结着一层霜,一句话就像一块直砸我内心的冰块。我偏偏不断微笑着看向大家,从容握笔记录。

“我向柳萌同志提几个问题。第一,当所有坚持党的立场的同志都遭到右派分子恶毒攻击的时候,只有你幸免了,这是为什么?你作为团委主要干部,当时准备采取什么行动?第二,右派分子向党、向人民请愿,要民主自由,并且想打出学生会的旗号,你和顾志民同志有过一次谈话,我无意要你说这次谈话本身,我要你说清楚的是,当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准备做什么?第三,反右斗争,你严重右倾;肃反运动,你也右倾,你怎么总是右倾?右倾的阶级根源和思想根源是什么?第四,你和卓雨山恋爱,当然是你个人生活上的事情,然而,作为共产党员,你在恋爱中是不是丧失了党的原则?”

从少先队中队长、大队长,到班长、团支书,到大学团委副书记、学生会副主席、系学生党支部书记,我都是一帆风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的被攻击对象。尽管我早有精神准备,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太突然了!全身冷汗直冒,汗衫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冰冷冰冷,怪难受的。鼻子酸了,泪水直往上涌。不行!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我死死地咬紧牙,记笔记的手却颤抖起来,字写得歪歪扭扭。我很想跳起来愤怒地喊:宋彬彬,我恋爱碍着你什么啦?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不行,不能反驳。越反驳,越糟糕。绝对不能冲动!冲动,必然方寸大乱,必然破绽百出。

“宋彬彬同志提出的几个问题很深刻很尖锐,”我勉强微笑着,不让自己的嗓音走样,“我要认真地思考,请同志们继续向我提出批评。”

顾志民瞅着我,阴阳怪气地说:“彬彬同志一针见血,指出了你的实质问题,你就先回答这些问题吧。”七八个人争先恐后附和顾志民。

再沉默,就无异于心虚。心里乱极了,却不得不说。只说了几句,就被石头般扑面而来的质问给打断了。这对我又是太意外了,分明是宋彬彬早已部署好的。这就是说,已经把我列为小组整风的重点对象了!我很明白,宋彬彬个人无权决定小组整风的重点对象,这是校党委整风领导小组的决定。惊惶、委屈、气愤、慌乱,同时在心头弥漫、膨胀,我沉不住气了。顾不得思维的凌乱,我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辩护。

越辩护,七嘴八舌的质问越是声色俱厉,我的辩护就越是乱成一团。我仿佛在慌慌张张地修补一张破旧的网,而他们个个手里握着锋利的刀。我手忙脚乱好容易补上这边这个洞,他们就在那边捅上几刀,得意扬扬地喊:这里还有几个更大的洞呢!我手忙脚乱地去补那个洞,刚补上的地方又给捅出几个大洞,他们越发得意地喊:全是漏洞哪,还说补上了呢!越补,漏洞越多、越大。

直到十一点多了,宋彬彬才宣布明天继续帮助我。

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出行政大楼的。我只知道,当我定下神来的时候,发现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在暮秋的暗夜里踽踽独行。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簌簌直流。最好是扑在雨山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然而,绝对不能去找他。我躲进体育馆后面的墙角里,确信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出声地大哭起来。但是,理智很快重新抬头,哭解决不了问题,明天我还要面对更大的难堪。我不能让宋彬彬把我踩在脚下。除了冷静地面对,没有别的出路。拭拭眼泪,我站起来,向教师宿舍走去。远远看见许莹家的窗户还透出黄晕的灯光,我的心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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