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秋天(4)

大自然的日历 作者:(俄)米·普里什文


美的主人

雾霭溟濛中,画家鲍里斯·伊万诺维奇悄悄走到了天鹅的近边,举枪瞄准,忽然想到用小霰弹打天鹅的头部,能多打几只,于是打开弹膛,退出大霰弹,装进打野鸭的小霰弹。正待开枪,又觉得打的不是天鹅,而是人。他放下鸟枪,欣赏了半天,然后悄然后退,后退,就离开了那个地方,让天鹅一点儿也不知道有过可怕的危险。

人说天鹅不是善鸟,容不得身边有大雁和野鸭,时常要咬死它们。这是真的吗?不过,即使是真的,又有何妨呢?在我们诗意盎然的想象中,天鹅是姑娘的化身,是美的主人呀。

雾夜里星光灿灿,格外温暖。将近黎明时分,我走到台阶上,我所听见的,只是一滴水从屋檐滴到地上的声音。晨光初露时,晓雾缭绕,我们来到一望无际的大海的岸边。

从晨光熹微到旭日东升这一段时间,是最神秘的珍贵的时间,片叶不留的树木的图案,在这时才显露出来。小白桦从上到下地被梳理过,槭树和山杨从下到上地被梳理过。我做了严寒诞生的见证人,亲眼看到它怎样使枯黄的草变干、发白,怎样给小水洼蒙上一层薄薄的晶片。

太阳升起时,彼岸的结构显露在云彩中,高高地悬在半空。在曙光照耀下,湖也终于在白雾中出现了。缥缈的烟雾里,一切都好像扩大了许多。长长的一队水鸭,变成了进攻部队的队列,而那群天鹅,却像童话中出水的白石城。

一直从宿地飞来的黑琴鸡出现了,它无疑是有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偶然来的,因为从另一边,朝着同一个方向,又飞来了一只,接着,一只又一只……当我来到湖边沼泽的时候,那儿已聚有一大群了,少数停在树上,大多数在小丘上奔跑、跳跃、发情,完全跟在春天里一样。

只有看了嫩绿得显眼的冬麦,才能断定这样的日子不是早春。还有凭了我们本身,或许也能断定不是早春,因为现在我们胸中并无春酒在发酵,快乐也没有使人发狂,现在的快乐是平静的,像平常有什么痛苦消失之后一样,会因痛苦消失而感到快乐,但同时又伤感地想:这不是痛苦,而是生活本身消失了啊……

在这场初雪期间,湖水完全变黑了,湖边添上了一个冰圈,冰圈日甚一日地紧扼着白色湖岸中间的黑水。现在,冰圈融化了,水得到了自由,闪闪烁烁,十分快乐。激流从山间飞下,淙淙潺潺,犹如春天。但一旦云彩遮盖了太阳,才发觉水、水鸭的队列和天鹅的城,全凭太阳的光辉才能看见的。雾气重新把万物蒙住,连湖也隐没了。不知为什么,留下来的只有那高悬在空中的彼岸的结构。 “伊万和玛丽娅”

晚秋时节有时候和早春完全一样:有的地方是白雪,有的地方是黑地。只不过春天里化雪的地方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而秋天里则能闻到白雪的清香罢了。本来就有这样一种不移的定律:冬天,我们习惯于白雪;春天,泥土的气息使我们心旷神怡;而夏天,我们闻惯了泥土的气息;到了深秋,则又欣赏白雪的清香。

太阳难得露出脸来,照上那么个把钟头,然而,这已够令人欣喜了!那时候,柳树上十来片叶子已经冻死了,但还没有被暴风刮走的树叶,或是脚边一朵小小的淡青色的花儿,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欢乐啊!

我向淡青色的小花弯下身去,惊讶地认出这是伊万,它从原来复合的小花——人所共知的“伊万和玛丽娅”中孤单地留下来了。

老实说,伊万不是真正的花。它是由很小很小的繁叶组成的,只因颜色是紫的,所以就管它叫花。只有生着雌蕊雄蕊的黄色的玛丽娅,才是真正的花。

是玛丽娅把种子撒播在这秋天的土地上,使得明年大地上又开遍“伊万和玛丽娅”的。玛丽娅的事业要艰巨得多,大概正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比伊万早谢了。

但是伊万耐过了严寒,甚至呈现出淡青色,这叫我欢喜。目送着晚秋的淡青色的小花,我低声说道:

“伊万,伊万,你的玛丽娅现在何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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