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蝴蝶·梦境(32)

锦瑟 作者:洛塘


在书店,他第一次遇到她,与她买了同一本科幻小说;每个星期一中午,他为了听她主持的校园广播,总是留在学校啃面包;周三的课外活动,他常常趴在四层的栏杆上看她打羽毛球;临近毕业,他曾鼓起勇气在路口等她上学,可她总是迟到。他曾无意喊出她的名字,惹来父母一阵盘问;他也曾偶尔拾获她的微笑,只是她眼中的玫瑰,从不曾为他绽放。

高中三年,他常在晚自习后绕到她家楼下,在风雪中,在雨雾中,抬头凝视那灯火通明的半圆书房。夜色安详。他的目光包裹着她的世界。她的身影占满了他的想象。那一刻,她是为他存在的。

他得知她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忍不住在梦里落泪。梦醒之后,写下了最后一篇。

“雨很大,我打伞站在你家楼下。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但很奇怪,今天的我并没有太多失落,或许这样的结局,我早就已经料到。”

读完字迹潦草的最后一句,心中竟是无限平静。

如果爱情也有守恒定律,那么我所失去的,只是因为我已得到太多。

中学时读三毛的《求婚》,曾暗自讥笑那个自恋而不自知的女人。但是现在想起文章最末的那顿“年夜饭”,却是无限感慨。

“那封求婚信不知被谁拿去做了茶杯垫子,湿湿地化了一摊水在上面。我看着眼前这一大群人,突然感到有一种被自己骗了的惊骇……”

连绵雨季的消磨,落花时节的蹉跎,终于使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在热热闹闹的夹菜声、轰轰烈烈的鞭炮声中,失去了说爱的权利。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接到了希斯事无巨细的“访谈”电话,也算是一种庆祝吧。

春风?追赶

一踏进北京站,就被汹涌的人潮淹没了形迹。

天涯海角的起止,聚散离合的悲喜,都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巨大容器中积蓄着、碰撞着,交汇成令人晕眩的阵阵轰鸣,经年累月经久不息。

我有些不明方向地短暂失忆。

良久,跳跃的时刻表上出现了“32”的字样。在喧嚣中蛰伏的记忆逐渐苏醒。

连拨几日的电话,昨晚终于打通。

“在颜明天到北京。”希斯刚到学校,电话里总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势,“T32次……杭州至北京的特快。”

一夜无眠。

我竭力幻想她在下车一瞬的惊喜,但凌乱的思绪总是卡在那一夜的别离。

她曾那样地注视着我,或许那是一个千言万语的机会,但是我一句也没有说。

如今,我更没有把握。

火车缓缓进站,月台上男男女女的期待已无法按捺。

不知她的车厢号。愈演愈烈的慌乱禁锢了我的手脚。所幸几乎没人能挡住我的视线。在地下通道的入口,我瞥见了她的侧脸。

“在颜!在颜!”我的嗓音震颤而嘶哑。

她四面寻找,我很快挤进了她的视线。

“你怎么会来?”马尾辫、棉外套、休闲鞋,她就像个春游归来的中学生。

“……来帮你拿行李。”面对她的笑容,编织一夜的问候寒暄借口理由都不翼而飞。

“我没什么行李。”她这样说着,却把手中的行李箱递给了我。

终于没有等到她的喜出望外。然而她的平静令人安心。如果真是大呼小叫、大惊失色,我想我会无法应对。我偷望着她,长吁一口气。

出租车站已排起长龙。

“坐地铁吧。到西直门再打车。”她建议。

“好啊。”

检票口,依稀听见地铁进站的声音。

“快点,快点。”

她似乎十分兴奋,飞快跑下楼梯。

确实是右手边通往西直门的地铁。然而,她有些犹豫,在月台上停下了脚步。

“左边还是右边?”她回头问我,“我是路痴,永远分不清东南西北。”

“右边。”我轻笑出声。

从北京站上车的人极多,我俩被逼进了角落。

她设法抓住拉环,但姿势别扭。车子起动,她站立不稳。

“扶住我的胳膊。”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突兀。

她转向我,眼神闪烁。

她将右手搭在我的左臂上,微微垂头。

时光堕入深海,周遭的一切游走缓慢。

她与我近在咫尺。

她睫毛的阴影,在我胸口蜿蜒。

她的嘴唇,宛如五月的丁香花瓣。我想象着它的温暖与柔软。

地铁忽停。

她突然抬头,我却来不及收敛眼中的肆无忌惮。我想假装哪怕一丝一毫的漫不经心,但我的心,我的神,都已不听使唤。

“复兴门到了……真快。”她轻轻收回右手。

“嗯。”我的脸发烫,一时词穷。

复兴门是换乘站。车厢里的倾泻而出,月台上的鱼贯而入。

有一刻车里很空,她夸张地吐气,仿佛十分享受这短暂的舒展。

“那边有空座。”我指指门边的空位。

“让别人坐吧。”她答得不假思索。

车开的时候,她在偷笑。

“什么事?”

“我第一次换乘,不知要绕到环线,以为跳上对面的列车便万事大吉,结果又原路返回……”

“不可能吧?”

“是真的。”

在她的笑声中,这个城市终于从冬天走到了春天。

西直门外,等车的人很多。

“去路口等吧。”她的步子很轻快,也许是鞋的缘故。

“等一下。”我喊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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