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书评:没有一种阅读如此过瘾(2)

失去男根的亚当 作者:杨志军


 

《失去男根的亚当》的主人公是欲望的化身,他走向森林,森林的残酷让他死去活来,天上的猛禽、地上的野兽,无不是敌意的存在。离别森林返回城市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墓碑。一个死去抑或活着都已面目模糊的人,反抗这个世界的方式,只能是逃亡与放纵。这样一种不讲理的真实,正是无数人的生活隐喻,其中利箭一样的悲伤和愤怒,欢乐和疼痛,正穿透岁月向我们呼啸而来。经过17年的风霜,《失去男根的亚当》依然雄心勃勃,没有失却它内在的自然的品质,依然能够给我们提供清晰而清醒的目光,观照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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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具有杨志军独特印记,也最为重要的灵魂,是书中呈现的“自然”。

这里的自然有两种,一种是以森林、沙漠以及所有野生动物和家养动物为代表的外在自然,一种是以人的肉体和欲望以及“男根”为代表的内在自然,两种自然坚决对立,同时又在各自的内部制造出种种矛盾。人和自然的矛盾,首先是人和自身肉体的矛盾,其次才是人和环境的矛盾。

“男根”代表了“内在自然”,“苍狗獒拉”代表了“外在自然”,两种“自然”统一又对抗的结果是,“苍狗”一口咬掉了“男根”,这是否意味着,我们从此无罪也无性了?或者反过来说,有性有强烈的性就必然要导致罪恶吗?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外在自然”,还是“内在自然”,它们都面对着一个时刻准备毁灭人性和毁灭自然的人类社会。

杨志军试图向我们表达,自然和人类走向决裂的关键一步,就发生在“人”走出森林的那个黎明--人一走到森林的边缘,就会看到自己的墓碑。而“失去”的“男根”和终将无性的“亚当”所传达的象征意义,则显露出杨志军深刻的悲观主义姿态和人道主义立场,是小说文本对人类发展的巨大隐喻,也是人和自然的全面冲突走向无法调和时的形象展示。

《失去男根的亚当》里所追忆的积石大禹山脉的林莽深处,实际上是自然的巨大容器,苍家人、苍狗獒拉、苍女西乐、房舍人家、望之无涯的绿色山林、阳光,甚至炊烟……天与地浑茫一片,人就是自然,自然就是人,人和自然的生命涌动强悍、饱满、生机丰沛。人类灾难的幸存者“我”和鬼不养兵娃、老河无意中闯入苍家人的世界,就像荒原包容万物,苍家人也包容了这些外来的不速之客,以荒原人对生活和生命最本真的方式激活了他们生命的原色。这里有两个生命要特别关注:苍女西乐和苍狗獒拉。苍女西乐代表了人类,最自然原生的生命本体;苍狗獒拉则代表了自然,外在自然与内在自然的生命合体。

苍女西乐以她活力四射的狂野性爱扫荡了文明世界的萎缩和虚弱,让“我”成为荒原诞生的雄性的证明。当积石大禹山脉中盘结的老树、葱茏的嘉木和欣荣的芳草从地球上消弭时,杨志军对人类毁灭自然的愤怒和批判令人心胆俱裂:苍狗獒拉“像山魈的黑影出现在厄运到来前的凶险天风中,又像一道劈裂万物的闪电在恢弘的大地上掠过,”它“一口咬掉了我的雄性的根本、男人的阳具。”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咬,我们可以想象那血光四溅的场景,血腥、恐怖、疼痛,视觉与感觉的极端体验,一场身体被活生生撕裂的痛苦与灾难。那个代表了欲望和生命的男人的根本物件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随后一切归于宁静,世界在生命的沉寂处无声无息。荒原,这自然中的自然,让它的精魂苍狗獒拉对人类实施了一次最完美、最彻底的谋杀。生命的出处和起源被咬掉了,未来的希望断裂了,人类还有明天吗?无法填补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生命,人和自然在不可弥合的绝境中终将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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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的真实、旨意的空灵、浪漫主义的残酷和自然主义的纤毫毕肖,通过意识流的涌动,浩浩汤汤地流淌着;象征、隐喻、反讽、解构等手段的运用浑然天成;意象迭出,诗意盎然,《失去男根的亚当》无疑是一部现代主义风格的小说,而就是这样一部把现代的叛逆意识、悲剧意识、人类意识和现代的创作风格有机糅合的作品,居然是杨志军的早期作品。文学的先锋性是《失去男根的亚当》的骨肉和血脉,它的不幸在于它出现得太早。

而杨志军只对一个敞开的世界说话,《失去男根的亚当》是他迄今最胆大妄为的自然书写,他以狂放不羁逆风飞扬的激情完成了属于他的冒险和超越。他因此而孤独,也因此而被我们记住。

我只能说,没有一种阅读如此过瘾。

是的。没有一种阅读如此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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